第24節
葉微瀾醒來的時候，便能聽到外邊接二連三的鞭炮聲, 隔著天青色床帳, 葉微瀾看不清外邊的天色，便擁著錦被坐了起來，很快就有人來拉開了帳子。 透過雕花的木窗，外邊的天色尚有些暗, 但是畢竟是新年的第一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葉微瀾從床上起身, 開始梳洗。 既然是過年, 自然是要喜慶一點, 葉微瀾看著白蘇綰好的發髻, 隨手拿起一支紅玉的簪子遞給白蘇，又選了一支如意點翠穿花金步搖。然后才拿起桌上的眉黛，細細的畫著眉。 等到妝容完美無缺以后, 葉微瀾又挑了一件淡紫色的金絲暗紋繡曇花曳地裙，將壓裙角的玉佩和香囊佩戴好，葉微瀾才帶著人出了門往正院而去。 這一番打扮以后，外邊的天色已經漸漸明亮了，之前的積雪還未融化, 此時空氣中帶著水汽的干凈氣味。 葉微瀾走到正院的時候, 姜氏和華陽侯已經在上首坐著了, 葉瑾和孫氏也在一旁坐著，孫氏已經懷孕四個多月了，肚子漸漸大了起來，看到葉微瀾進來，沖著她笑了笑。 葉微瀾也輕輕笑了笑，然后向姜氏和華陽侯請安，因為是新年之始，今日的請安與往常不一樣，早早的就有丫鬟將蒲團擺好，葉微瀾在蒲團上跪好，然后俯身扣首，開口道：“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祝父親母親新年萬事順遂，身體長健?！?/br> “卿卿快起來?！苯显谒卸Y以后馬上開口，一旁的明玉將葉微瀾扶了起來。 華陽侯在一旁溫和的笑著，然后將手邊的紅包遞給她，開口道：“時間過的真快，卿卿又長大了一歲?！?/br> 聽到華陽侯的話，姜氏也有些感慨，歲月催人老，她那小小的女兒都已經這么大了，很快，就要嫁人了…… 葉微瀾接過“壓歲錢”，眨了眨眼，笑著開口：“女兒不管長多大，在父親母親面前都是孩子?！?/br> 華陽侯和姜氏被她逗笑了，一旁的葉瑾聽著自家meimei的話，看她向父母撒嬌，平時有些嚴肅的面色也帶著笑意，笑著開口道：“卿卿真敢說，就快要做姑姑的人了，還這么孩子氣?！?/br> 葉微瀾明眸含笑，笑吟吟的開口：“哥哥明明是嫉妒我，我是要做姑姑了，但是哥哥也是要做父親的人了，自然更不可能是孩子了?！闭f著葉微瀾看向孫氏，笑著道：“嫂嫂說是不是？” 一旁看戲的孫氏沒想到小姑會把自己也拉下水，一時有些微楞，很快又反應過來，嘴角帶著笑意，看了一眼自家向來端方的夫君，很直接的拋棄了丈夫，開口道：“我覺得meimei的話有理?！?/br> 被meimei和妻子連手擠兌的葉瑾面上帶著笑意，只好開口求饒。 姜氏和華陽侯看著他們嬉笑，相視一眼，面上也帶著笑意。 “侯爺，夫人，表小姐來了?！币患胰藙傆眠^飯，正坐著喝茶說話，就聽到外邊的丫鬟進來通報。 姜氏面上的笑容淡了些，雖然這個柳如顏沒有做什么，但是她就是不喜歡她。華陽侯也知道自家夫人不怎么喜歡這個外甥女，但是到底是表親，如今又在府中住著，便對丫鬟開口道：“快去請表小姐進來?！?/br> 柳如顏幾乎從來沒有來過這個華陽侯的主院，此時跟著引路的丫鬟慢慢走著，走到門口，便有人進去通報，很快就有人請她進去。 “如顏給舅舅舅母拜年?！绷珙佭M門以后，便看到侯府一家人都在這里，微微斂眉，向華陽侯和姜氏行禮。 “快起來吧，不必多禮?！苯祥_口道：“這么早過來拜年，姑娘真是有心了?！?/br> “舅母過獎了，如顏不敢當?！绷珙伻崛岬男χf道。 或許是因為過年，柳如顏雖然是守孝之身，但是今日并沒有太過素凈，穿著一襲鵝黃色繡海棠花的裙子，發間戴著翡翠簪子。 葉微瀾看著經過一段時間的“進修”的柳如顏，不得不說這段時間她的努力還是有用處的，此時她身上完全不見了之前的那種浮躁之氣，舉手投足間帶著點世家貴女的風范。 不過到底缺了些時間的沉淀，所以有些流于表面，但是比起之前已經有了不小的進步，看來真的是夢想使人努力進步??！葉微瀾感慨著。 因為華陽侯和姜氏還有事情要安排，他們并沒有久留，一盞茶的功夫便散了。 葉瑾帶著孫氏回了他們的院子，葉微瀾和柳如顏并肩走著。 “聽說陛下給表妹和清寧侯賜婚了，還沒來得及祝賀表妹?！绷珙佅肫鹇牭降南?，笑著開口道。 “表姐真是太客氣了?！比~微瀾的面色染上薄紅，仿佛有些害羞了一樣。 “聽說清寧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好郎君，不少貴女都想嫁給他，表妹真是好福氣?！绷珙伱嫔蠋еσ?，有些羨慕的開口說道。 她來京城這么久，對一些事情也有了解，自然聽說過清寧侯的名字，那是一個受所有人稱贊的溫潤君子，身份又高貴，想嫁給他的女子，京城中只多不少。 可是這樣優秀的男子，卻即將成為葉微瀾夫君，優越的家世，父母的疼愛，未來優秀的夫君，葉微瀾全都有了，可不是令人羨慕的好福氣嗎？柳如顏暗自想著，只是經過嬤嬤的教導，她如今也成熟了許多。葉微瀾這樣的身份，與她交惡，并沒有什么好處，反而若是能交好，或許會更有價值。 葉微瀾未必不能看清柳如顏眼底的幾分小心思，但是她沒有放在心上，佯裝有些羞澀的開口道：“表姐，別說了?！?/br> 柳如顏輕輕笑了笑，然后開口道：“好吧，我不說了，表妹別惱?！?/br> ……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程，才分開向著各自的院子走去。 ……………………………………………………………… 清寧侯府 清寧侯府中只有蕭儼這一個主人，即使是過年，也沒有什么熱鬧的氣氛，整個侯府都還是一樣的安靜，安靜的仿佛并不是新年初始一樣。 泰安帝也曾提過要蕭儼去宮中過年，但是被他拒絕了。他幼年也曾在宮中住過跟著皇子們一起過年，只是如今再這樣，便有些不合規矩了，況且他不太喜歡喧鬧，這樣的安靜正好。 “侯爺，這華陽侯府的年禮，您看看是不是應該改一改？”蕭儼正看著書，就見到管家進來詢問他。 唯一能讓清寧侯府有幾分過年的氣息的，便是每年年節收禮和送禮了。華陽侯的禮單自然是早就擬好的，但是泰安帝突然給自家侯爺和華陽侯府的姑娘賜了婚，那這年禮就不能按照平常的勛爵人家送禮的情況了，既然將要結為姻親自然是要有不同的。 “確實應該改一改，把禮單拿過來我看看?！笔拑胺畔率种械臅?，開口道。 管家將之前擬好的禮單交給了蕭儼，便聽他說道：“蕭叔你先去忙吧，我改好了再交給你?！?/br> 管家離開以后，蕭儼的看著手中的禮單，想著侯府庫房中的東西，添添減減又重新寫了一份禮單，從禮單的長度來看，蕭儼或許加了不少的東西。 管家拿到這份被自家侯爺親自改過的禮單以后，看著上邊不少的好東西還有首飾狐裘，在心中把未來主母的地位又提了提，看來侯爺對這位華陽侯府的姑娘很重視。 不過這樣也好，他看著侯爺從小時候長到如今，知道他的性子清冷，極少有什么事情能打動他的，如今看他對這位未來主母并不像沒有感情一樣，管家也能放心一些。 之前他總擔心侯爺沒有個知心的人，但是如今好了，等到以后夫人過了門，兩個人好好過日子，這侯府也能熱鬧些，不像如今一樣，就連過年都是冷冷清清的。 等未來夫人再生下個小公子或者小小姐，這個侯府就更熱鬧了，這才是越來越好啊。管家這樣想著，恨不得讓侯爺趕快將夫人娶進門，整個人都精神十足的去準備年禮去了。 …… 姜氏看著清寧侯府送來的年禮，也有些微微驚訝，和一旁喝茶的清寧侯說道：“這清寧侯送來的年禮也太多了些……” 華陽侯接過夫人手中的禮單，看著長長的禮單，也有些驚訝，即使是姻親之間，這樣的年禮也是只多不少的。 華陽侯想了想，放下禮單，開口道：“夫人也不必擔心，清寧侯既然讓人送來這么厚的年禮，證明他是看重咱們卿卿的，這是好事??！” 姜氏也想到了這些，只是這樣突然送來厚禮，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是到底清寧侯有和女兒的婚事，此時他這樣也表明了對女兒的重視，姜氏也是高興的。 “只是這樣一來咱們送給清寧侯府的禮就顯得稍微薄了些，也不知道……”姜氏有些憂慮的開口，她之前給清寧侯府擬定的禮單已經是十分充足的了，但是沒想到清寧侯府送來的禮更重，也不知清寧侯會不會有什么看法？ “夫人別擔心，清寧侯這是在表明他的態度，依我看啊，他說不定早就對咱們卿卿有心思，如今正合了他的意。但是咱們又不急著嫁女兒，不必上趕著送禮?！比A陽侯安慰道，每每遇到卿卿的事情，夫人總是容易多思多想。 只是華陽侯卻沒想到，他只是安慰自家夫人的話，其實正好觸及了某個真相。 第41章 本性 “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清寧侯蕭儼, 才德出眾，清約聞達, 君子端方。華陽侯嫡女寧安縣主葉氏微瀾, 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 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 適值婚嫁之時, 此二人堪為佳配, 故賜婚于兩人, 擇良辰完婚, 欽此” 正月初七重新開筆上朝以后，泰安帝便很快下了賜婚的圣旨，將這門婚事落到實處。 葉微瀾跪在姜氏和華陽侯身后, 聽著傳旨的公公將圣旨念完，心中一片平靜，俯首道：“臣女接旨?！?/br> 傳旨的公公念完以后，忙開口道：“諸位快快請起?！庇中χ鴮θA陽侯道：“咱家先在這里恭喜侯爺和夫人了，陛下十分重視這門親事, 不僅讓宮中的尚宮局負責這門婚事, 還讓咱家給縣主帶來了不少的賞賜?！?/br> 然后又對一旁的小太監喊道：“快抬進來吧?！?/br> 看著泰安帝賞賜的東西, 葉微瀾的面上帶著淡笑，但是眼神卻并沒有停留在那些東西上，隨意的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頭。 華陽侯笑著拿出了一個荷包，交給了傳旨的公公，開口道：“有勞公公了，公公拿去喝茶?！边@也是宮里的潛規則了，傳旨的公公也知道這錢可以收，便接了過來，感受著荷包輕飄飄的力度，面上的笑意更親切了些。 姜氏也讓人給其他隨行的太監們送了東西，將傳旨的一行人送走以后，姜氏面上的笑意才淡了幾分。 看著姜氏讓人將東西都送到同塵院，葉微瀾開口道：“母親，我用不了這么多……”年初蕭儼讓人送來的年禮中，也有不少首飾布料，姜氏都讓人送到了她那里，此時姜氏又將這些也送過去，這么多的東西，她是真的用不完的。 “用不了就放著，咱們又不缺這些，挑著喜歡的用就是了，況且這些將來也還是都是你的?！苯蠋团畠悍隽朔鲷W間的簪子，笑著道。 華陽侯也開口道：“你母親說的對，這些早晚都是留給你的，咱們侯府的女兒就是要嬌養著?！?/br> “父親母親這樣都要把女兒慣壞了?！比~微瀾俏皮的笑了笑，開口道。 姜氏伸手點了點葉微瀾的額頭，笑著嗔道：“凈胡說?！比缓笥值溃骸安皇钦f要去崔先生家嗎？怎么還不去準備?！彪m說如今有了婚約，葉微瀾不太好出門，但是再過不久女兒就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了，姜氏也不舍的拘著她，更何況只是去拜訪崔先生，姜氏便很爽快的同意了。 “對，還要去看先生，父親母親，我先去準備了?！比~微瀾昨天便和姜氏說了要去看先生，本來一早就要出門的，沒想到泰安帝正好讓人過來傳旨，這一耽誤，葉微瀾就差點忘了，連忙和姜氏與華陽侯打了招呼，就帶著白蘇跑了出去。 “慢點，別著急?！苯显谏砗髧诟赖?，然后又笑著和華陽侯道：“這孩子，看著穩重，在家中還是帶著孩子氣，這嫁人了可怎么辦啊?！闭f道最后語氣又有些惆悵。 葉微瀾可不知道姜氏還在為她發愁，不過也確實，因為前世她獨自一人打拼，總是要沉穩一些，如今有了父母兄長的愛護，她就變得懶散了，有時還帶著點孩子氣。不過也只有面對著這些她心中在乎的人，她才會表現出這份真性情來，面對其他人，她還是那個沉穩淡然的葉微瀾，所以說姜氏的擔心是不存在。 華陽侯也知道女兒的性格，攬著姜氏笑著道：“夫人對卿卿總是cao不完的心，我倒是覺得卿卿聰慧，吃不了虧?！?/br> 姜氏未嘗不知道華陽侯的話有道理，只是也正如他所說，這個女兒她總是cao不完的心，事事都想替她安排好，讓她能舒舒服服的生活。也正是因為她的這種心態，葉微瀾在面對著她時，才更加的孩子氣。 因為知道有人會無條件的撐腰，才會毫無保留的信任。 ……………………………………………………………… 安靜的書房中，冬天沒有什么溫度的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帶來一室明亮。 葉微瀾和崔羲相對而坐，正在認真的泡茶，動作優美中帶著說不出的韻味，一看便是下過功夫的。 素手翻飛，很快便有淡淡的茶香飄散開來，馥郁清香，帶著碧螺春特有的香味，葉微瀾緩緩倒了一盞茶，先遞給了崔羲，開口道：“先生嘗嘗怎么樣?！比缓蟛庞纸o自己倒了一盞，慢慢的品著。 崔羲并沒有著急品嘗，看了看湯色，碧綠清亮，香氣馥郁中帶著淡淡的果香，輕輕咂了一小口，香氣如喉，回甘幽雅。 兩人靜靜的喝了一盞茶，室內一片安靜，卻不顯尷尬，帶著幾分閑適。 “不錯，沒有退步?！贝摁诵χ_口道：“聽說陛下今天正式下旨給你和蕭儼賜婚了?！彪m然是問句，但是語氣卻是肯定的。 葉微瀾無奈的笑了笑，道：“看來這京城中真的是沒有什么秘密，先生這么快就知道了?！?/br> 陛下一大早派內侍帶著出宮去了華陽侯府，自然能想到是去做什么的。 說道這里崔羲又嘆了一口氣，開口道：“若是能夠選擇，其實為師是不希望你嫁給蕭儼的?！?/br> 葉微瀾有些驚訝，往常提起他的時候，先生也常常是贊不絕口的，為何此時會這樣說？ 看著這個最小的弟子眼中的驚奇，崔羲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卿卿可知道為師當初為什么不愿意收蕭儼為徒？” 葉微瀾確實思考過這個問題，蕭儼才學出眾，性情溫潤，是京中人人稱贊的君子，崔羲也曾公開夸獎過蕭儼，可是他為什么當初會拒絕收蕭儼為徒呢？葉微瀾想不清，便放下了，此時聽到他提起，葉微瀾搖了搖頭，有些好奇的問：“為什么？” 相貌清癯的老人喝了一口茶，眸中洞察清透，淡淡的開口道：“因為我知道，蕭儼和我，不是一路的人。蕭儼幼時便天資出眾，十分聰穎，我也曾動過收他為徒的心思，甚至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們會成為師徒……”崔羲的聲音漸漸有些飄忽，仿佛在回憶什么：“蕭儼曾于明德書院學習，他十五歲那年，我曾問過他一個問題，可是從他的回答中，我可以看出，我們的道，是不一樣的?！?/br> 崔羲又喝了一口茶，才繼續道：“我教授的是中庸之道，中正平和，講究至誠則明，這是純臣的路子，可是……”說道這里崔羲頓了頓，又繼續道：“可是蕭儼不是這樣，他雖然表面溫潤平和，但是骨子里卻有政客們的腹黑深沉，他這是權臣的路。他固然純熟中庸之道，但是這只是他達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真正的就是這樣的人?！?/br> “但是他掩飾的很好，所有人都以為他的端方雅正的君子，淡泊名利，但實則他并不是君子，而是政客，若非他不愿隱瞞我，刻意暴露了出來，或許我也是看不出來的。從那以后我就知道了，我教不了他，我們不可能成為師徒的?！贝摁擞謬@了一口氣道：“我也沒想到陛下會讓你嫁給他，嫁給這樣的人，未來注定是不會平靜的?！?/br> 葉微瀾有些微楞，她沒想到先生竟然能夠看透蕭儼，他的未來可不就是權臣之路嗎？君子只是他的外表，權臣才是他的內里，她還驚嘆先生的敏銳嗎？ 看著葉微瀾愣神，崔羲輕輕笑了笑，開口道：“怎么了，被嚇著了？”這件事情，他本來是沒打算告訴任何人的，但是他最疼愛的小徒弟即將嫁給蕭儼，他總要讓她知道自己嫁的是個什么樣的人，總不能夫妻之間，還不知道對方的性情，那可就不太妙了。 葉微瀾搖了搖頭，開口道：“沒有怕，只是沒想到事實是這樣的?！?/br> “那就好，若是讓你和蕭儼生了嫌隙，那為師的罪過可就大了。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蕭儼真正的個性，夫妻之間，只有互相了解才能長久?！贝摁苏Z重心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