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然忘了自己平時是怎么對顧裴遠死纏爛打的。

    張媽頓時失了繼續挑唆的心思，道：“那等林小姐搬進來，你可不要跟人家斗氣?！?/br>
    “她真的要搬進來？！”裴深深受到了又一個大沖擊。

    ——林然然不僅要搬進來，而且今晚就搬來了。顧裴遠和顧元元正是陪她回去拿行李的。

    裴深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機。她忽然換了個笑臉：“張媽，等一下?！?/br>
    裴深深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鈔票來，捏在手里：“張媽，我有件事想請教請教你?！?/br>
    張媽眉開眼笑地放下簸箕：“深深小姐，什么請教不請教的，你有話請講好了呀?！?/br>
    ……

    今天的天氣很怪，早上陽光明媚，下午天空忽然堆積起烏云來，氣溫也驟降許多。顧元元坐在自行車前杠上，懨懨地不說話，像被凍蔫巴了。

    經過食品廠的時候，顧元元都沒有吭聲。還是林然然道：“元元想吃糖炒栗子和山楂球?！?/br>
    “我去買?！鳖櫯徇h立刻停了車。

    食品廠門口支起一口大鐵鍋。上好的錐栗切開一個小口子，跟黑砂一起翻炒，栗子香甜的味道飄了滿街。

    炒栗子的炭火很熱，帶著袖套和圍裙的大師傅熱汗淋漓，雙手握住鏟子賣力翻炒著鍋里的栗子。且不提糖炒栗子誘人的香味兒，光是看大師傅炒栗子，小孩子們就能看上一整天。

    林然然先下了車，顧裴遠把車子停好，這才把顧元元抱下來。顧元元往哥哥肩膀上一趴，小rou手揉著眼睛。

    放在往常，早在街口顧元元就鬧騰著要吃糖炒栗子了，要是敢不停車，他能從橫杠上直接溜下去，哪能這么乖巧。

    顧裴遠用下巴貼了貼他的腦門，心里也不由得心疼，嘴上卻說不出軟話。

    還是林然然抓住顧元元的小手，哄道：“元元，那邊有山楂雪球，jiejie帶你去買好不好？”

    “好?！鳖櫾@才點點頭，“還要吃炒栗子和蛋糕?！?/br>
    蛋糕在食品廠里面，糖炒栗子和山楂雪球都在外頭窗口，隊伍排得老長。

    顧裴遠道：“我去排隊?！?/br>
    林然然對顧元元道：“那jiejie帶你去買蛋糕?！?/br>
    顧裴遠立刻掏出錢和票遞來，林然然白了他一眼，牽著顧元元徑自走了。

    顧裴遠摸摸鼻子，只得走向隊伍的末尾，開始排隊給弟弟買糖炒栗子。

    天色越來越暗。隨著一點冷雨落在鼻尖，氣溫驟然降低。顧裴遠看眼前頭長長的隊伍，皺了下眉頭，徑自向隊伍前頭走去。

    不一會兒，隊伍最前面的一個人讓出了位置，揣著糧票喜滋滋走了。顧裴遠遞上錢：“兩斤糖炒栗子，一斤山楂雪球?！?/br>
    營業員先收了錢，拿起一張油紙利索地疊成錐形，鏟起兩鏟亮汪汪燙手的糖炒栗子，不多不少正兩斤。再拿個紙袋子包好山楂雪球，看在顧裴遠長得俊，還多給了兩顆。

    顧裴遠提著燙手的糖炒栗子和山楂雪球回到車子邊，不見林然然和顧元元的身影，干脆進食品廠找人。

    結果一進門，就看見個胖熊崽子背對著大門，抓著個冰淇淋吃得滿嘴奶油。

    咳嗽了還亂吃東西！顧裴遠大步走過去：“顧元元！”

    顧元元正偷吃得開心，冷不丁被哥哥抓個正著，嚇得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哥哥……”

    顧裴遠居高臨下瞪住他：“交出來?！?/br>
    “沒有?！鳖櫾∈直吃谏砗?，嚇得癟著嘴還試圖狡辯：“沒有……”

    顧元元要是死扛到底，顧裴遠還未必會動怒?？伤宰右幌蚶溆?，看不得弟弟這敢做不敢當的熊樣兒：“誰讓你偷偷買冰淇淋的？”

    “是……是jiejie?！鳖櫾裥游镆粯拥闹庇X告訴他，哥哥真的生氣了。他立刻搬出了最大的一座靠山。

    說話間，林然然正好拿著一包點心過來。顧元元立刻嗷嗷呼喚：“jiejie！”

    林然然走了過來，抱怨道：“你非要吃蝴蝶酥，我好容易才排到。你怎么還偷偷跑了？”

    “你給他買冰淇淋了？”顧裴遠問道。

    林然然愣了下，看向顧元元。顧元元癟著小嘴，狗狗眼里發射出強烈的求救信號。再看他背在身后的小手，和一滴滴掉在地上的奶油，而顧裴遠的臉色沉沉，哪還有不懂的。

    她講義氣地扛下來，沖顧裴遠道：“是我買的?！?/br>
    顧裴遠道：“現在是冬天?！?/br>
    顧元元可憐兮兮地靠在林然然身上，發出小動物一樣撒嬌的嚶嚶聲。

    從出門開始顧元元的情緒就很沮喪，林然然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好了，眼看著他又要哭，林然然分外心疼地摸摸他頭上的熊耳朵，沖顧裴遠道：“這里頭暖和，吃一口又有什么關系？”

    顧裴遠道：“你沒聽張媽說他咳嗽了？”

    林然然的火氣騰地就起來了：“張媽說什么就是什么嗎？”

    “你這是發哪門子的火？”顧裴遠眉心微皺。他鳳眸薄唇，不笑時是個很冷的面相，這時面無表情地說著話就像在質問。

    顧元元嚇得打了個嗝，手里的冰淇淋啪嗒倒扣在地上。

    顧裴遠便指著顧元元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嗎？”

    “對對對，我就是不懂，張媽什么都懂，行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張媽拿了宅斗文的劇本。

    第176章

    林然然一瞬間爆發的火氣把顧裴遠和顧元元都震住了。她抿了下唇，一把將手里的蝴蝶酥塞給顧裴遠,掉頭就走。

    胸口里的那股悶氣此刻全都燃了起來,燒得她快要爆炸。一出門,冷雨和冷空氣撲面而來,她也渾然不覺。

    顧元元邁著小短腿顛顛地跟著她,追著自己的唯一靠山：“jiejie,jiejie！”

    顧裴遠一把拎了顧元元，幾步追上林然然擋在她前頭。還沒張口，林然然馬上嫌棄地轉過頭去,可顧裴遠還是看見了她發紅的眼角。

    顧裴遠嗓音里透著一絲無奈：“為什么發脾氣？”

    “我沒有發脾氣?！绷秩蝗浑p手抱在胸前，渾身緊繃著抗拒跟顧裴遠談話。她知道自己的遷怒很沒來由,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也不想控制。

    張媽是顧家的人,她是被顧裴遠單方面帶回顧家的。這筆帳算在他頭上沒錯。

    顧裴遠全然不知林然然的想法。顧元元在他手里掙扎個不停，懷里的糖炒栗子口袋傾斜，掉出了幾顆圓溜溜的栗子來。顧裴遠只得把顧元元放下,顧元元立刻抱住了林然然的大腿。

    顧裴遠看著林然然道：“沒鬧脾氣？那你為什么……”

    在林然然的瞪視下他從善如流改口：“沒生氣就好?；刭e館吧?！?/br>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绷秩蝗挥舶畎畹氐?。

    “你生氣了?！鳖櫯徇h這回下了陳述句。

    “……”可算發現了，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林然然氣得笑了一聲,把顧元元從自己腿上撕下來，“帶元元早點回去把，感冒了又要怪我頭上了?！?/br>
    顧裴遠這才回過味來,解釋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跟你講道理。元元感冒了，不該讓他吃冰的?！?/br>
    “那……我就是不講道理,行了吧??？”林然然想否認自己買的冰淇淋，可剛剛又是自己認下的，把她憋得要死。一跺腳，轉身直接跑了。

    顧元元一雙狗狗眼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好像吵架惹，他本能地察覺到哥哥jiejie吵架跟自己有關系，但是又不明白為什么。

    眼看著林然然要走，他趕緊舉起冰淇淋：“jiejie不要生氣，冰淇淋給你吃……哇??！我的冰淇淋！”

    顧元元一抬手，發現紙盒里的冰淇淋早掉在地上，融化成一坨了，頓時哇哇大哭。

    林然然快步跑到前面，正好一輛公交車停下，林然然跟著排隊的人一塊上車。聽到稚嫩的哭聲，林然然猶豫地轉過頭，可身后的人催促著推她：“快點快點?！?/br>
    林然然咬咬唇，一狠心上車了。

    顧裴遠追之不及，又得顧著弟弟，當下大皺眉頭，斥道：“顧元元，收聲！”

    “我的冰淇淋，我的冰淇淋！”顧元元不干了，他今天一直都很委屈，張媽說mama不要他，哥哥兇他，現在jiejie也不要他了。顧元元小朋友的心靈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顧元元哭聲太大了，惹得眾人紛紛側目，見著一個小熊崽子似的小胖子跺著腳生氣，英俊高大的哥哥皺眉站在一邊束手無策，都忍俊不禁。

    顧裴遠半蹲下來，注視著顧元元：“你再哭一聲試試？……我再給你買一個?！?/br>
    顧元元哭得口齒不清道：“嗚哇哇哇，那是我寄幾買的！我就要這個！”

    “你自己買的？”顧裴遠迅速捕捉到這一句，“你哪來的錢？”

    顧元元抽噎著掏了下棉襖口袋，抓出一把皺巴巴的零鈔：“奶奶給的……”

    顧家的孩子自然不會缺零花錢，可顧元元總在外頭偷偷買零食吃，顧裴遠因此斷了他的零花錢。沒想到還是架不住顧奶奶溺愛孫子。

    這年頭普通人家的孩子，口袋里能有個一毛錢就樂得上天了，顧元元兜里居然有好幾塊錢。顧裴遠看著他小手里的一把錢，來不及追究別的，而是道：“這不是然然給你買的？”

    顧元元撅著小嘴，可憐巴巴地看著顧裴遠不敢回答。

    顧裴遠把事情前后一聯想，哪里還有不懂的。顧元元顯然是趁著林然然不注意，自己跑去買冰淇淋了。這種事顧元元也不是沒做過，林然然怕他挨罵才自己扛了下來。

    被哥哥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顧元元本能地一哆嗦，顫巍巍把手里的錢舉起來：“哥哥，給……都給你?！?/br>
    林然然交了三毛錢，坐在公交車的最后一排，撐著下巴欣賞老上海特有的街景。

    也許是這個年代的節奏慢，公交車的速度也慢悠悠，走走停停。這時候正是下班高峰期，車里也不擁擠，大部分是穿戴不錯、提著公文包的人。

    坐公交車也就兩三毛錢，可在這個年頭，一毛錢就能買塊餅了，還是很多人舍得花這個錢的。還有人會在中途下車走上幾站路，就為了省下那么一點兒車費。

    公交車的路線很繞，等林然然回到招待所，天色已經全黑了。

    林然然跟招待所前臺的大媽打個招呼，大媽道：“你對象在這兒等了你半天，剛走?！?/br>
    林然然扁了下嘴，道：“他不是我對象?！?/br>
    “小年輕耍?；尩昧?，這話掛嘴邊傷感情的呀?！贝髬屢贿吙椫乱贿吀秩蝗徽f自己的經驗，“我看你對象人長得俊，家世也好，性子難免傲一點。你也不要太拿腔調了，不然這么好的對象跑了你哭都來不及哦?！?/br>
    “大媽，有沒有我的信？”林然然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問。

    大媽忙著鉤針，拿過一個籃子：“自己找?！?/br>
    籃子里頭丟著幾封信，林然然找了找，拿到一封寫著自己名字的：“謝了?！?/br>
    林然然一邊走一邊拆開了信，信是單位發來的電報，總共九個字：“布收到，弟妹平安，勿念?！?/br>
    看來第一批布料已經發到了。單位沒有等林然然打電話回去，而是迫不及待地發出電報來，可見收到這批布料是有多高興。

    供銷社雖然是國營單位，可現在資源十分貧乏，每家供銷社能拿到多少貨還是看自己的手段。到了國家根本撥不下物資的時候，就只能靠采購員們四處尋摸。特別是糧食和布料，到了年底這兩樣東西要是缺貨，供銷社的門檻怕是都要被人踩破。

    偏偏前兩個月，跟供銷社長期合作的那家布料廠在武斗中被占據，廠長也被□□了，整個廠子陷入癱瘓狀態，根本交不出布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