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其中一張是躺在營養艙里緊閉雙目的蕭池,另一張照片已在時光里泛黃褪色,上面是男人與一個小男孩的合影,約莫七八歲,有著世上最天真可愛的笑臉…… ※※※ 深夜,季宅。 送走方醫生,季沉宣端著一杯熱牛奶回到臥室,蕭池正靠坐在床頭昏昏欲睡。 他把牛奶杯擱在床頭柜,推了推蕭池肩頭:“換了衣服再睡?!?/br> 蕭池迷迷瞪瞪睜開眼,用埋怨的語氣小聲嗶嗶:“我都說沒什么大事了,半夜還把方醫生叫來,方醫生居然還懂推拿,我感覺脖子要給他擰折了……” 季沉宣仿佛沒聽見他的抱怨似的,從另一側爬上床:“要不明天去環宜的療養院檢查一下……” 蕭池窸窸窣窣換好睡衣,一咕嚕鉆進被子里,只露出半個腦袋:“不行,明天有通告,另外還有新電影試鏡……” 季沉宣眉頭一皺:“怎么這么快又有新電影要拍?你不休息一下嗎?” “柳冰說劇本很好,導演也厲害,關鍵是還是男主角,一番,機會難得?!笔挸孛雷套痰氐?,“是個小成本懸疑電影,飾演一個多重人格精神病人,一人分飾多角,我可以!” 季沉宣無奈地揉了揉額角,聽見這家伙說“我可以”三個字就頭疼。 “好吧好吧,你厲害,快睡覺?!?/br> 燈啪得關掉,蕭池的視野立時陷入一片黑暗,他乖乖閉上眼,手悄摸摸伸過去,握住季沉宣的。 如今的他,早已不再像最初剛住進季宅時那樣,冒著寒風倦在陽臺角落,只為求得一點光亮。 床很軟很舒服,蕭池翻個身,如往常一般迅速進入夢鄉。 他睡得很沉,夢里仿佛掠過無數光怪陸離的幻境,他在夾縫中穿梭,循著一個方向,只因那里有個聲音在不斷呼喚他,親切的,溫和的,帶著天生的感應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紐帶。 黑暗的盡頭有一扇銀灰色金屬大門,他推開門走進去,像是回到家里一樣自然。 屋子里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逆著光,始終背對著他。 是誰……會是誰呢? ※※※ 翌日。 跟著柳冰從導演的工作室離開,蕭池趴在車子里連連打哈欠,眼角盡是眼淚花子。 柳冰坐在副駕駛座上,從后視鏡看他一眼:“昨晚沒睡好?黑眼圈都出來了?!?/br> 他神色古怪,意味深長地道:“該不會是做了什么劇烈運動吧?” 蕭池吸吸鼻翼,茫然地看著他:“什么劇烈運動?昨晚回到家就睡了啊?!?/br> “……”柳冰無語,“你怎么還這么純情啊,難道季總……那個不太行?” 蕭池一聽,立刻緊張起來:“哪個哪個?” 柳冰忍不住翻白眼:“算了,當我沒說?!?/br> “對了,導演看過《朝陽》之后,很看好你,這次的新片《心魔》,男主角正好是個演戲演到分裂的漂亮大明星,要好好準備,千萬別搞砸了,飾演多重人格的精神病人,對專業要求挺高的,剛才導演建議你去找個心理醫生當顧問,學習一下多重人格病人的心理狀態,要不要我給你安排一個?” 不知觸動了哪個關鍵詞,仿佛有股電流在后頸閃電般竄過,蕭池下意識撓了撓,視線有一瞬間失焦。 “蕭沉,蕭沉?” “???”蕭池驀然回神,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不用,我這剛好有個認識的?!?/br> 他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張冰涼的金屬名片卡,記憶里,他似乎并沒有把這張卡片塞進這件衣服的口袋,但不知為何它出現在了這里。 “蕭瑞教授,好像是我的粉絲,他應該會愿意幫我吧……” 第72章 共浴的誘惑 《朝陽》電影首輪點映取得了巨大成功,一夜之間扭轉了網絡上唱衰的風向。 身為男主演的謝庭, 依然穩定發揮, 沒有讓廣大影迷失望,反倒是期望值最低、甚至被許多網友視作“敗筆”的人氣新人偶像蕭沉, 初登臺效果驚艷四座, 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蕭池的推博廣場每天都徜徉在花式夸獎的海洋里, 熱度甚至一度蓋過謝庭, 熱門搜索指數更是一天比一天高。 “沒有人比我家沉沉更適合這樣的大美人角色了!” “吸沉每一天, 賽過活神仙!” “我已經預感到正式上映之后多出的情敵能繞地球三十圈了!” “我要給這破電影打一星!為什么每個人都喜歡女主!明明我們沉沉比女主好看多了!” “……樓上腦殘粉不要招黑!” 然而, 隨著觀眾流量突飛猛進,不和諧的聲音也日益變大: “呵呵,你沉靠著什么搶到別人的角色, 還瘋狂給自己加戲, 縮減別人的戲份, 心里沒點數嗎?” “區區一個男三那么多戲, 戲精轉世呢吧?” “那妝化得比女鬼還厚,好意思吹盛世美顏?” “三番都排不上號的, 就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br> “免鑒定我純路人,就那花瓶粉絲還一個勁吹演技呢, 陸聲都比他強!#國家欠我聲哥一個最佳新人獎#” 兩撥粉在社交平臺上吵得不可開交, 蕭沉的粉絲苦于正主手上沒有實績, 堪堪落入下風, 每個人心里都憋著一口氣, 就盼著這次《朝陽》入圍百鳴電影節最佳影片提名后, 自家正主能斬獲一個最佳新人。 沒想到這個時候,蕭池將主演新銳導演林路的懸疑文藝片《心魔》的消息,再次往沸騰的滾油里添了一道柴。 蕭池的粉絲猶如注了一道強心劑,四處奔走相告: “雖然某些小聾瞎就是不肯承認,我沉已經比它家正主人氣更旺、實力更強的事實,不過沒有關系,業內大佬承認就夠了。嘻嘻!” “看到某些黑意難平的樣子,我就高興得多吃了一碗飯!” “誰還敢嘲我們沉沉三番都排不上號?這次從男一到男三,都是沉沉一個人演!” 蕭池的對家當然不會就此罷休,嘲不了番位,還能詛咒票房口碑雙撲街,然而無論他們怎么罵,蕭池的新專輯《甜味人生》借著這股熱潮,銷量不降反升,節節攀高,眼看就要打破新人第一次專輯的銷量紀錄。 ※※※ 時已入夏。 酷熱的午后,喧鬧的大馬路扭曲在升騰的熱浪里,兩旁的綠化帶,盡是蔫了吧唧的蟬鳴,催得人們昏昏入睡。 車里空調溫度舒適,柳冰回公司處理一些瑣事,秦懷將蕭池送到心理治療室附近,等待他回來的中途,聽著百無聊賴的蟬鳴,懶洋洋在車里打了個盹。 蕭池循著金屬名片上的地址,找到蕭瑞教授的心里診療所,位于一棟五層私人公寓的二樓。 前臺登記是一位身材嬌小的仿真女性人工智能,她穿著得體的黑色制服,妝容精致,引著蕭池在候診區的長椅坐下,問他需要咖啡還是茶。如果不仔細看,甚至未必能發現她只是個人工智能。 這位蕭瑞教授似乎偏愛冷色調,整個走廊,從墻壁到瓷磚,都是素白和銀灰色的金屬風格。 蕭池等了不到五分鐘,診療室的門打開,登記員小姐領他進門。 診療室燈光明亮,窗戶卻嚴實地蓋著厚重的窗簾,環境封閉,淺灰色的地磚和銀灰色墻壁,給人一種身在鋼筋混凝土澆灌的密封艙的感覺。 書桌后,坐著一個身穿黑色長袖襯衫的男人,頭發梳理得極為整齊,三十多歲的年紀不算大,卻隱約有幾根白發,鏡片后,一雙眼窩深邃的眼,淡淡朝蕭池看過來,流露出一絲意料之中的微笑。 “蕭先生,沒想到你這么快就來了,我以為還要等幾天呢?!笔捜鸾淌谥噶酥钢虚g一張黑色軟□□椅,邀請他坐下,自己則坐在對面,手里拿了一本牛皮紙包的軟抄本。 蕭池好奇地打量片刻四周,在椅子上坐下,手里捧著一杯花茶,他沒有喝過這個口味,卻意外覺得合口味。 “你的助理與我聯系過了,是想咨詢有關多重人格病人的狀態,方便順利出演新電影,對嗎?” “是的?!笔挸攸c點頭,認真地望著他,對方的視線專注且幽深,讓人有種移不開的錯覺,“顧問費用我的經紀人會跟你談……” 其實對于這件事,蕭池倒是沒有太放在心上,以他的學習能力,只要多找幾本相關的心理學書籍來看,再從數據庫在搜索到類似的經典演繹,就能學個七八成。 只不過,這位蕭瑞教授總讓他有些好奇,還有夢境中的場景,與這間診療室之間,仿佛有某種異樣的聯系,叫他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似曾相識。 距離越近,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費用和時間都沒有關系,這是我的榮幸,我說過,我是你忠實的觀眾?!?/br> 男人將手里的軟抄翻開其中一頁,貼著蕭池在星秀賽出道時的照片,蕭瑞遞過照片,笑容彬彬有禮:“能請你再給我簽個名嗎?” “哦,當然?!闭掌呐臄z角度離自己很近,蕭池掃了一眼,沒有多想,隨手簽上大名。 “謝謝?!笔捜饘⒄掌掌饋?,鄭重放在茶幾上一個金色相框里。 蕭池注意到那里還有另外一張照片,是男人和一個小男孩的合影。 “那是你的兒子嗎?好可愛?!?/br> 蕭瑞的動作微微一頓,目光悠遠地落在不知名的虛空處,像是追憶,口中淡淡道:“是的,他很漂亮,很健康,也很聰明……是我的驕傲。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偶像明星,在舞臺上發光發熱,得到觀眾的喜愛??上А?/br> 蕭池注意到對方的表情有些奇異,果不其然,蕭瑞教授苦笑道:“但是他在好多年前就已經去世了,是車禍,醫生沒能救活他?!?/br> 蕭池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安慰他,只吶吶道了聲抱歉。 蕭瑞微笑著搖搖頭:“我不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如果我的研究能早些取得突破的話,或許一切就不一樣了?!?/br> 蕭池有些納悶,心理學的研究對治療車禍重傷的病人有幫助嗎? 不過他識相的沒有繼續進行這個話題。 “好了,不說這些事了。你是想了解多重人格患者的狀態,對吧?!笔捜鹄@到書桌后,背過身,在密碼儲物柜里翻找著什么。 片刻,他取出一個黑色的方匣子,里面是一頂銀色頭盔,造型古怪,仿佛一頂摩托帽外罩了一圈甜甜圈。 “我光用嘴說的話,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這是一頂生物擬真頭盔,通過設定不同的人格,戴上后,可以直接聆聽虛擬世界里,多重人格的對話,感受多重人格患者的內心世界。不用擔心,頭盔一旦摘下,將不再對你產生任何影響?!?/br> 蕭池雙手接過頭盔,捧在手里,分量略沉,從外到里仔細觀察了一遍,突然問:“那如何虛擬智能戴上它,會怎樣?會產生不能意識的智能嗎?” 蕭瑞教授微微一愣,笑道:“這你可問倒我了,不過是個好提議,改日可以研究一下?!?/br> 他替蕭池擺正頭部姿勢,將頭盔替他戴好,數據線一一接駁完畢,顯示屏投影顯現出規律的腦電波線條。 蕭瑞從鏡子里凝望著蕭池:“那么,你即將出演的電影主角,都擁有著什么樣的人格呢?” 蕭池想了想,道:“除了本身外,有一個天真爛漫的童年小孩人格,一個戀愛腦少女人格,還有一個有著暴力傾向的成熟男性人格?!?/br> “那么,我直接從數據庫隨機選擇一些有類似經歷的虛擬人格,可以吧?” 蕭池閉上眼睛,電流接通的一瞬,他忽而渾身一震,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將意識從身體里扯出來似的! 下意識睜開眼,視野里出現了一片碧油油的麥田,一個穿著背帶褲的小男孩,無憂無慮地奔跑在麥田里,銀鈴似的笑聲在闊遠的田里回蕩。 “大哥哥!大哥哥!你是來陪我玩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