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第66章 路溪寧番外 [一] 從法國回來的那一天, 路溪寧拖著大大的行李箱敲開了家的門。 開門的是他, 穿著深灰色的襯衫,戴了副黑框眼鏡, 面上還有幾分困頓,看到她, 他好像吃了一驚, 皺著眉問, “你怎么回來了?” 好像也就是這時,路溪寧才突然想起, 自己群發了要回國的消息,卻唯獨沒有通知他。三年前她將他的號碼背得滾瓜爛熟,手機里壓根沒存他的號碼。 現在想想, 是什么來著, 138開頭還是691結尾? 忘記了。 路溪寧笑笑, 勾起的唇角是風情萬種的味道,她主動, 而又熱情地環上方雎的腰,說, “小雎鳩, 我學成歸國了?!?/br> 他的身體僵了僵。 到底還是,生疏了。 她自顧自的拖著行李就進了屋,脫掉高跟鞋,咯咯笑著就赤腳跑進他的臥室,與他的沉默相比, 她顯得格外活潑,“小雎鳩,你怎么還掛著這幅畫?” 方雎剛進臥室,就聽見她得意的聲音:“我在法國又畫了好多幅呢,你要是想要,我送給你啊?!?/br> 路溪寧盤腿坐在床上,她穿著很活潑的運動服,頭發卻燙成了成熟的大波浪,抬眼看他時,依然與幾年前一樣,眼眸是清的,帶幾分天真的笑意,單純而孩子氣。 方雎卻覺得她變得太多了。 “小雎鳩,我住在你這里好不好?家里只有桂嫂,都沒有人陪我說說話,mama說,讓我們年底前結婚,自從大哥去了西班牙以后,她就一直想再有個外孫呢?!?/br> 她拉了拉他的衣衫,用撒嬌的語氣同他說話。 那感覺熟悉得甚至要溢出來了,讓方雎一時辨不清現實與夢。 他淡淡地瞥了眼墻上的向日葵畫,冷靜下來后心里竟沒有半分波動,連聲音也平常得可怕:“路溪寧,我們不會結婚的?!?/br> “別開玩笑了?!彼龘溥暌宦曅Τ鰜?,晃了晃手,“你瞧,訂婚戒指還在我手上呢?!?/br> “我們已經分手了?!?/br> “小雎鳩......” “別這樣叫?!彼驍嗨?,“你說過的,名字是親近的人叫的。我們三年前就分手了不是嗎?” “我們是分手了?!彼龔拇采舷聛?,臉上依舊是漂亮的笑容,“但我們還是要結婚的?!?/br> 她挺直了背脊走路,看上去就像一只優雅高傲的白天鵝,“情侶和夫妻,小雎鳩,你說,哪一個親近?” 哪個親近?方雎怔怔然看著她,竟不知該如何說話。 路溪寧和方雎,人人都覺得他們應該親近。 哪怕沒有愛情。 [二] 路溪寧是一個災難。 這是大院里除方雎之外所有男孩子的心聲。 小姑娘剛搬進軍區大院的時候,還是個奶娃娃,扎著羊角辮,報了個半人高的毛絨熊,蹦蹦跳跳,笑容分外燦爛,她細聲細氣地自我介紹:“你們好,我叫路溪寧。以后我要和你們一起玩?!?/br> 她用的是“要”,而不是“想”,似乎篤定了不會遭到拒絕,確實,當時還在玩泥巴的男孩子們立馬點頭如搗蒜,一個個被她人蓄無害的外表逼得七葷八素。 只有方雎是例外。他皺眉想了想,老半天才認真地拒絕:“不行?!?/br> 小姑娘生平第一次被反對,愣了愣,問:“為什么?” “女孩子,麻煩?!?/br> 彼時年紀還小的方雎表情肅穆,義正言辭地解釋,讓圍在他身旁的男孩子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沒過多少日子,他們就深深覺得,方雎說的簡直太對了,當領頭的和當小弟的文化程度果然不一樣。 路溪寧這小姑娘,絕對稱得上是一個移動炸彈。帶著他們上樹掏鳥蛋,下河捉蝌蚪,時不時還舉個彈弓禍害別人家窗戶。被大人捉住了,就露出泫然若泣,異常無辜的表情,絕對不會有人相信她是主謀。 最過分的是,當他們被各自的老爸拎回去去罵時,她還在身后十分擔憂地喊:“叔叔,他們不是故意的,別打他們好么?”那聲音,要多做作有多做作。 大院里的男孩敢怒不敢言,日復一日活在混世魔王的壓迫下,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摧殘。 所以說,路溪寧對于他們,絕對算的上是一個災難。 至于方雎為什么不這樣覺得,是因為—— 在方雎心里,路溪寧是一個劫難。 很小的時候,她就會在離樓房兩米遠的窗戶下大喊,“方雎哥哥——方雎哥哥——” 還在玩游戲的方雎接收到老媽警告的眼神,迫不得已,下樓去接小姑娘上來,一邊問她:“你又是來干什么的?” “我來,找你玩?!焙蜕洗我荒R粯拥幕卮?,讓方雎忍不住加快腳步。 她卻不滿了,虎著臉,“小雎鳩,你要走慢一點?!?/br> ——人前人后迥然不同的態度。 路溪寧最厲害的不是她睚眥必報的記仇心里,而是她不光睚眥必報,還特別有耐心。 自從那次方雎嫌棄她之后,她就能做到天天都來找他,但什么也不做,自顧自一個人玩,不讓他玩游戲,寫作業。只能看著她扒拉那只熊,或者,陪著她扒拉那只熊。不然,她一癟嘴,他媽準得從廚房奔出來。 方雎就看著她一臉得意地說:“方雎,你知道么,我是在浪費你的時間?!?/br> 后來她大一些了,覺得這種以一抵一的方法實在太笨,就打著方雎meimei的名聲四處惹事。 方雎記得清楚她做的每一件壞事,也記得清楚每一次得逞后她狡黠而驕傲的表情。 她從來不哭,下巴總會在被欺負后抬得高高的,像一個公主一樣,再找機會報復回去。 唯有一次。 路溪寧高二那一年,和他同級。 為什么這么說,是因為她實際上只有15歲,但她從小就聰明,跳著級上學。 開學報道的那個下午,方雎眼見著她把整瓶墨水灑在他暗戀的那個班花身上。 灑完后,她竟然愣了愣,用他聽了十幾年的可憐兮兮的聲音說:“對不起,我只是想給我哥哥送墨水?!?/br> 多么敷衍的理由,就算是個小姑娘,也不可能開著瓶蓋在擁擠的走廊里跑。 他說不出來自己當時的感覺,有些無奈,但更多的是被愚弄的難堪。 不知是哪個瞬間,他竟然產生一種厭倦感。受夠了這樣被她纏繞的生活,受夠了她無時無刻的故作可憐與心計,受夠了,三番五次被她破壞掉的青春期少年的萌動。 班花卻只不在意地笑笑,她撥開裙子上的褶皺,聲音很平和:“沒關系的。你是方雎的meimei吧,你的墨水灑了,我借你一瓶?!?/br> ——那是,方雎長大后第一次見路溪寧哭。 她裝哭的時候驚天動地,真哭的時候,卻只是紅了眼眶,偷偷地把淚擦掉,一邊跑開一邊又忍不住落淚。 風帶起她的裙角,有一種驚人的美麗。 她為什么哭? 那種驚艷卻莫名其妙的姿態,方雎至今沒有看懂。 但也就是從那一天起,路溪寧開花了。 以前,她是躺在他肩頭的一個花苞,而那天,她徑自開成了漂亮的玫瑰。 傲然的,不屈服的,一個人燦爛的玫瑰。 也不需要依靠,讓所有人仰望。 后來他們遵從家里的意思交往,訂婚,又很快分手,各談個的戀愛,各過個的生活。 大學畢業后,他從商,她去了國外。 這么漫長的時光,她從來沒有凋謝過,她再也沒有需要過依靠。 方雎記得最清楚的,是三年前她站在機場,穿著大紅色的風衣,馬尾扎得高高的,她說:“方雎,從今天起,我自己汲取養料?!?/br> 她做得很好。 [三] 下午三點,方雎接到了路溪寧的電話。 “小雎鳩,伯母給了我兩張畫展的票,晚上你有空嗎?一起去吧?!?/br> 方雎合上手中的文件,聲音有些冷,“沒空?!?/br> 那邊似乎笑開了:“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但是剛才我問過小陳了,她說你晚上沒安排?!?/br> “路溪寧?!?/br> 他皺了皺眉,“我不明白你現在是在干什么。說個目的出來,能滿足的我不會不看我媽的面子?!?/br> 電話那頭不知道為什么沉默了一段時間,久到方雎都覺得她有些可憐,久到他竟莫名其妙地心軟。 “算啦?!彼龓﹪@息,聽上去像是強撐的委屈,“既然你忙,我讓嘉嘉陪我去好了?!?/br> “為什么一定要去?你那天不是干脆利落地跟我媽說你已經搬過來了嗎,” 他合上筆蓋,也不管電話那邊的人看不看得到,徑自露出了諷刺的笑,“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忙著搬東西?;蛘?,再找一天和我媽說鑰匙丟了?” 女生微微笑起來:“真傷人啊?!?/br> “別去找許嘉明了?!?/br> “嗯?” “我陪你去吧?!?/br> ...... 方雎的“陪”,就真的只是陪。不說一句話,也不提什么要求,就跟在她身后,優哉游哉,置身事外。 路溪寧只覺傷感。 其實她壓根沒他想得那么復雜。 票是方姨給的,但畫展卻是她想看了好久的,不管他陪不陪著,她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