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閆潤芝就在一旁幸災樂禍,悄悄跟大寶小寶道:“你倆以為冬生回來就能為所欲為啦?沒門!咱家娘說了算?!?/br> 大寶:“那爺爺回來呢?” 閆潤芝:“你娘說了算?!?/br> 小寶:“那meimei來了呢?” “還是你娘。所以,好好聽娘的話哦?!遍Z潤芝美滋滋地,從兒子回來她樂得就沒合上嘴巴。 等修好車,他們休息差不多,再出發大寶小寶倆乖乖地爬上駕駛室后面的小躺椅。 兒子不在跟前,程如山就光明正大把姜琳抱在懷里,免得把媳婦兒顛跑了。 姜琳:“……” 程如山把姜琳摟在胸前,展開帶的布單子把她蓋住,“還有個小時呢,睡會兒吧?!?/br> 姜琳還想說這樣的情況能睡著才怪呢,然后她靠在他懷里,前面是呼呼的風聲耳邊是他堅定的心跳,后背是他滾熱的胸膛,坐船一樣拋高摔低的,居然真的睡著了。 程如山抱著她,看她睡得安靜又香甜的模樣,心里軟軟的。 一小時后。 “媳婦兒,咱們下車了?!背倘缟酱故自谒劬ι嫌H了一下。 姜琳立刻醒了,“到了嗎?” “下車再走會兒?!?/br> 他單手拽著繩子溜下去,腳踩著下面的擋板,一手托著姜琳的腋窩扶著她下來,然后他松手跳下地,又把正抓著繩子往下爬的姜琳直接托下來。 他們去跟師傅告辭。 因為程如山以后是給部隊運送物資的,比這些普通司機可吃香,司機對他份外客氣。 下車以后也才晌午,程如山扛著倆兒子,姜琳扶著閆潤芝,免得路不平摔了她。 閆潤芝:“寶兒娘,我還年輕著呢,不是那些走路都不穩當的老太太,不用扶我?!?/br> 才說完,腳下一滑,嚇得趕緊抓住姜琳的胳膊,主動挽著姜琳,“寶兒娘,咱倆還是一塊走,這里路真滑?!?/br> 姜琳笑道:“這是個坡兒,路上又有小石子,下過雨肯定滑呢?!?/br> 閆潤芝再不敢說大話,一路上挽著姜琳的胳膊,走得小心翼翼。要是還沒見著老頭子,先把自己摔出個好歹的,那可丟人丟大發。 姜琳是真佩服閆潤芝,她受過那么多委屈,居然可以在瞬間放下毫不提及。據她所知,有些人受過一點委屈或者苦頭,一輩子都會不停地拿出來說,畢竟意難平,而且也能成為一種依仗。 可閆潤芝不但不和外人提,就算自己兒子孫子她也很少說,姜琳甚至覺得,她自己可能也不刻意去想。 云野湖農場很大,除了一片不是很高的連綿的山,還有一大片淡水湖泊,湖邊濕地蘆葦白花蕩漾如海,湖面荷葉挨挨擠擠一片碧綠,荷花依然在盛開,有小船在湖面作業,還有白鵝、鴨子在湖面成幫成群地游弋。 大寶小寶坐在程如山的肩頭,看得遠,兩人驚呼不斷,“好大的灣啊?!?/br> 姜琳笑道:“這是云野湖,湖泊,比咱們家的河泡子,水溝子,灣可大?!?/br> 走了一會兒,姜琳感覺要被這美麗景色迷住了,簡直就是小江南啊。 這勞改農場所在的地方也太美麗了,倒更像是療養院呢。 農場的馬車經過,程如山打了個招呼,就帶著他們坐上去,順便和趕車師傅聊一下。 等到了農場附近的時候,姜琳就收回之前勞改農場像療養院的想法。 云野湖很美,勞改農場建在云野湖,這不代表勞改農場就是療養院。 在風景優美之地,修建了一座磚石大院,圍墻高聳,上面插著尖刺、鐵絲網。 這一道圍墻,將外面的普通百姓和里面的各種原因來勞改的人們涇渭分明地區別開來,自由與不自由,會影響人們對這片絕美風光的感受。 勞改農場大門緊閉,程如山領著他們去旁邊的一個小側門,那里有警衛崗亭。 有一些人來探親卻因為各種原因被拒之門外的,不管怎么哀求都不行,必須手續齊全,否則不允許入內。 程如山出示介紹信等一系列文件。 那名警衛仔細地看了程如山的文件、介紹信,又看了看他和姜琳幾個,再看看文件,問幾個問題,最后道:“先去辦公大院蓋章辦手續?!彼噶酥皋k公大院的方向。 程如山道謝,帶著姜琳幾人進去。 他們去了大院,管書記不在,不過蓋章不需要管書記,副書記在也行。程如山讓他們在門廊下等等,他去找副書記荊光明。 程如山對云野湖勞改農場還是比較熟悉的,畢竟在這里出生,長到11歲才回村去的。 只是這些年沒來過,對這里的管理制度以及人員變動有些不熟。 比如這個荊光明他就不是很了解,來之前也打聽過,據說一直對程家比較照顧的管老書記因為舊傷復發已經半退休狀態,現在管事的是這個荊光明副書記,未來的接班人。 據消息說荊光明這個人比較難纏,有名的有理有據還得剝層皮,意思就是哪怕你手續齊全,他也得要點好處,沒有好處就沒有結果。 程如山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聽見里面有人在跟荊光明哀求,“荊書記,我爹老毛病犯了,這里環境潮濕他一天到晚睡不著覺,骨頭疼得厲害。你就行行好,給他放倆月的假,讓我帶他回去治治病?!?/br> “喲,這里環境還不好?你說哪里好?牛棚?當初你爹蹲牛棚的時候可沒人給他治病,怎么到了我們這好山好水的地方就得治病了?我說你這思想很危險吶,你的意思是我們黨和政府讓他病的?” “荊書記,我絕對沒那個意思,我……” “哎,我說你什么意思?你這思想更危險,你想賄賂干部?我告訴你,我可是廉潔奉公,恪盡職守,從來不收受賄賂!” “荊書記……” “來人,給他抓起來,一天到晚凈搞歪門邪道,腐蝕人民干部!風氣就是讓你們這么敗壞的?!彼麤_到窗口大呼小叫,很快就有兩個士兵沖進去把那個男人給押出來。 “好好審審他,一天到晚就搞腐化行為,不像話!” 荊光明氣呼呼的樣子,甩了甩手,扒拉一下自己擦了頭油的頭發,然后他就看到門口進來的程如山。 他第一反應哎,這氣度不凡的青年是什么人?別是部隊來的什么干部吧。腦子里轉了一圈,他一臉嚴肅道:“你是什么人?” 程如山:“荊書記,我來辦理程蘊之和程如州的平反手續,帶他們回家?!?/br> 荊光明聞言嗤了一聲,笑道:“我說兄弟,你沒發夢吧?難道你不知道程蘊之他爹程毅是老牌兒的地主現行反g命?那是被槍斃的!平反?下輩子也不可能啦?!?/br> 真是好笑! 那么多被槍斃的地主、資本家的,還沒見一個平反的呢。 程如山濃眉揚了揚,目光越發冷冽,“我沒發夢,是你發昏?!彼岩豁匙游募贸鰜矸旁谧郎?,“麻煩你認真看看?!?/br> 荊光明如今在云野湖那是說一不二,誰見了他不是未開腔調便七分笑?哪怕心里再恨再不服氣,也得笑臉相迎。這小子來辦手續的,不是什么干部,拽什么?居然敢給自己掉臉子,豈有此理! 荊光明臉一沉,看也不想看,伸手就往那一堆文件掃過去,“我看個屁!” 他的手還未碰到那堆文件的時候,卻被程如山給握住了手腕。 程如山俯身,低頭才能和荊光明平視,“你敢把我的文件掃地上,我就敢給你鬧個深埋在黨內的特務,不信你試試?!彼p哼一聲,手一甩,就把荊光明摔倒在后面的椅子上。 荊光明手腕被他一握之下木木地疼,他死死地瞪著對面的男人,這是一雙什么的眼睛?狠辣、兇殘,閃動著嗜血的光芒,似乎下一刻要把他撕成碎片一樣。 “你、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程如山輕蔑地撇了撇嘴角,屈指叩了叩桌面上的文件,“我是程如山,來辦理我家的平反手續,你只需要蓋章,沒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彼p哼,“因為你不夠資格!” 荊光明氣得哆嗦起來,自從他管事以來,還沒人敢跟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瞧不起他?敢說他不配?找死! 他撲過去就從抽屜里掏出一把54手槍來,他是農場書記,有權力處理特殊緊急事件,比如勞改犯暴動,格殺勿論! 他拿起槍來自以為很快地上膛、開保險栓,然后對著程如山扣動扳機。 可原本在他對面的程如山卻已經不在那里,他一愣的時候,程如山已經從他旁邊伸手,捏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掰下了槍,隨手一撥把彈匣拆了拍在桌上。 “荊書記,照章辦事,不要節外生枝?!背倘缟綇男【捅唤逃@一切都是政策決定的,不要試圖反抗,要在政策允許范圍內掙扎,所以他從來沒有做過政策以外的事兒。 現在他按照政策規定給家里平反,荊光明如果刁難,他就要按照政策讓荊光明難堪。 荊光明呆住了,沒想到程如山敢這樣對自己。 好大的膽子! 程如山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按在桌面的文件上,不輕不重地叩了叩,“荊書記,你來得晚,我走得早,所以咱們不相識。不過不要緊,按政策辦事沒毛病?!?/br> 荊光明突然想起來了,他驀地瞪大了眼睛,“你是程如山!” 程如山挑眉,“明人不做暗事,我一開始就自報家門的?!?/br> 荊光明腦門上都是汗,他之前一直沒認真聽,這會兒才對上號。以前管書記和他說過好幾次程家的事兒,說這里住著程蘊之和程如州,讓他對這倆人格外關照一下。不需要特殊照顧,只別讓人特別虐待他們就可以,比如不應該的批d不要,不應該的折磨不要,不應該的責打不要,只需要和別人一樣勞動即可。 他并沒有當回事,那程蘊之他見過,安安靜靜一個男人,雖然才五十出頭,但是頭發已經花白,脊背微駝,雖然能見年輕時候的俊秀輪廓如今卻行將就木,無甚好看的。程如州倒是特別,長得非??∶?,實際年紀靠近四十,看起來卻像三十出頭??上莻€傻子,傻子沒煩心事,傻吃傻睡整天唱戲所以不見老。 別說,荊光明還挺喜歡聽他唱戲的,可惜他不好好唱,唱一半就開始罵人,刻薄又惡毒。 荊光明抹了一把腦門的汗,開始認真看桌上的文件。 程如山直起身來,退回到辦公桌對面,靜靜地等待。 荊光明卻靜不下心來看文件,而是偷眼看對面的程如山,動如脫兔,靜如處子,說的就是他這樣的。 文件其實沒什么好看的,省革委會、地區革委會、縣革委會、公社大隊全都蓋章,只需要他這里蓋章放人即可。 既然已經平反,他就沒有資格 再關著人家。 可他的慣例,哪怕你手續齊全,你都得至少拿二百塊錢來才行。 這時候二百對普通人來說沒那么容易,上班的還能借借或者擠擠,普通社員可能十年也攢不下二百塊。 所以很多人被這二百拿捏著就辦不下來。 他又瞅了程如山一眼,見程如山沒有往外拿錢的意思,他內心掙扎一下,想說你這個得先等等,但是手續是齊全的,所以不能說文件的毛病,只能說這里忙,要排到什么什么時候…… 他對上程如山黑黝黝冰冷冷的一雙眸子,就好像被一把冰錐鑿中了心口一樣,有那么一瞬間,幾乎無法呼吸。他果斷地拿出印章,在印泥里蘸了蘸,“啪啪啪”地全都蓋上。 一氣呵成。 程如山對哪里需要蓋哪里的章了如指掌,看荊光明還在找,他伸手把底下的幾張抽出來,讓他繼續蓋章。 荊光明就瞅他的手,這充滿兇悍力道的手并不粗大,相反皮膚偏白皙,手指纖長有力,骨節也不突出,整只手形狀勻稱漂亮。只是上面卻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尤左手掌心有一道幾乎割裂整個手掌的疤,雖然愈合得很好,卻看得荊光明脊背一陣陣發冷。 這疤痕不管是他自己割的還是抓住敵人的兵刃傷的,不管哪一種可能,都夠狠,這種人對自己狠對別人肯定更狠。 荊光明立刻決定不能得罪他?!昂昧??!彼延≌路呕厝?,把文件收起來,在桌面上磕磕整齊,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程如山,“招待所對外開放,你們可以在這里留宿?!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對于他前倨后恭,程如山已經習以為常,并不覺得如何。 他意有所指,“荊書記,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彼f的是之前那人。 仗著一點特權就處處刁難別人,等失去這點特權的保護,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拿了自己的文件裝在紙袋里,然后裝進書包,出去找姜琳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