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就是你!”姜琳一下子就把劉紅花堵回去:“之前把我們趕出來就沒給多少糧食,我換了一點糧票,剩下面缸里三十斤面五十斤玉米面全被你們搶走了!” 劉紅花氣得渾身直哆嗦,話都說不出來,“你……你……” 程如海趕緊喝道:“我們沒拿糧食!” 他家大小子程鐵鋼立刻喊道:“我們就砸了鍋碗瓢盆,沒拿糧食?!?/br> 人群里發出一陣訕笑聲,砸人家鍋碗瓢盆就光榮? “你們連窩棚都給打破,糧食沒有了,那是誰偷走的?”姜琳冷笑,那缸里只有點面底子,今兒就是要訛你,怎么著吧! 她冷笑:“你不認賬也沒關系,我連夜去縣公安局告狀,請公安來辦案子!” 她給知青們鞠躬,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同學們,今兒多謝你們仗義相助,以前都是我不懂事,有不對的地方給你們鞠躬道歉?!?/br> 她本來就長得好看,白凈的皮膚水潤的眸子,這會兒淚眼汪汪目光卻倔強堅定,瞬間激發眾人的正義感。 哪怕從前和她有點過節的,也摒棄前嫌想幫她,畢竟她之前對知青們也沒什么太過分的。 姜琳看大部分知青支持她,知道這事兒成了,故意再添把火,“我不能讓書記和大隊長為難,我去縣里告程如海!” 她抬腳就走,程大寶蹬蹬跑過來跟著她,程小寶也跑過來拉著她的手。 程福軍一錘定音:“劉紅花帶人打砸實在惡劣,罰你立刻把姜知青的糧食還回來,否則開大會嚴厲批評!” 第8章 分家 劉紅花跟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樣蹦跶起來,“天大的冤枉,我什么時候搶她糧食了?她自己推著去公社換了糧票,怎么誣賴別人偷?” 閆潤芝是知道自己家沒糧食的,缸里只有一點地瓜干,但既然兒媳婦說劉紅花偷的那就是劉紅花偷的。 她抹著眼淚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俺們孤兒寡母的在家里,什么情形外頭也不知道,看著像個人兒似的,哪里知道受的什么苦頭。大冬天的不讓俺們燒炕,那屋里連口熱水都沒得喝。半夜孩子要喝水,摸起個碗來都是冰碴子喲……” 閆潤芝在多年被欺負、被斗爭的實際生活中已經積累出豐富的經驗,示弱、控訴和被羞辱以后的自我排解一樣重要。因為如果演不好,不但不能博取同情,還會被人嫌棄。 所以她的演技相當過硬。 周圍的人尤其年輕知青們立刻就義憤填膺,“程如海也太欺負人,就算是后娘,人家也沒對不起他?!薄跋眿D兒還是后娘給娶的呢!” 有群眾們幫襯,劉紅花偷糧食這事兒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誰讓你欺負人上癮砸了人家窩棚呢? 劉紅花簡直要冤枉死了,比六月飛雪的竇娥還冤枉,她天生沒偷姜琳的糧食,恨不得要撞墻自證清白。 程如海陰沉著臉,狠狠地瞪了姜琳和閆潤芝一眼,死咬牙:“中,就當吃個啞巴虧?!?/br> 姜琳:“你別不服氣,從來就沒有啞巴虧?!蹦悴蝗ピ椅业母C棚,就沒有被訛的情形,只能說活該。 有支書和大隊長下令,治保主任帶人去程如海家拿糧食,很快就如數稱來。 程福軍道:“大隊里有鍋灶,你們且在這里對付一下做頓飯吃?!?/br> 閆潤芝立刻道謝,給他鞠躬。 程福軍忙躲開,他爹和他小時候都受過程如山爺爺、大伯的恩情。 雖然現在已經打倒地主土豪,可程老爺子在水槐村的聲望和地位不是普通人能蔑視的。盡管搞運動的時候,有些積極分子能毫不顧忌當年的恩情,可有良知的人不能不顧。 此時天已經黑下來,吃過飯還得去干農活,大隊長吆喝著都趕緊散了。 姜琳去和孫清輝等知青道謝。 孫清輝道:“吃過飯我們也去看分家,必定不讓你吃虧?!?/br> 他之前聽人家議論姜琳一早帶著去賣孩子,心里還有些擔心,沒想到姜琳下午就回來。他心里內疚自己老眼光看人把人想壞了,這會兒自然更加樂意幫忙。 另外一個女知青道:“哎,怎么沒見著孟依依???” 孟依依和姜琳好得兩人跟一個似的,這會兒姜琳鬧起來,孟依依居然不來幫襯?他們都覺得有些奇怪。 一個男知青道:“生產隊頭會兒喊人打糞,大家都嫌臟不愛去,孟依依為了讓同學多休息一下,她自告奮勇去了?!?/br> 就有人說孟依依真是一心為大家,最是個樂意助人的。 “她沒來幫姜琳,肯定是不知道,要是知道指定會來的,姜琳你別多想?!庇腥烁战忉?。 姜琳笑了笑,“我不會多心的,傍晚那會兒我在村口跟她講過的,她肯定是有事。再說了,這不是有大隊干部主持,有同學們給撐腰,還有什么好怕的?可真是多謝你們?!?/br> 她笑得真誠,沒有半點其他的意思,有人心里少不得要嘀咕一下,孟依依說和她感情好,看來遇到麻煩也未必真好。 送走知青們,姜琳望著知青點的方向笑了笑。她當然不會說孟依依不好,但是該說的話也要說,別人不是傻子,日久見人心。 當年原主嫁給程如山,老支書給她安排揚紅大隊小學教師的職位,這樣就不必上工,一天還十個工分,逢年過節還有老師補貼。 可孟依依那幾天干農活累得不像樣,看著倒像要不行了似的。原主就把小學老師的工作讓給孟依依,自己跟著婆婆給大隊做針線活兒。 閆潤芝是地主家的閨女,從小學了一手好繡活。在艱苦樸素的年代,自然沒人敢再用繡花那樣的奢侈品。老支書為給閆潤芝找個既輕快又賺多工分的活兒,就讓她繡革命題材的手帕、旗幟、書包、包袱等等。 這些單品送給縣供銷社,價格不低,不但大隊賺錢,還能給閆潤芝一天十工分,額外補貼一點糧食蔬菜柴火之類的。原主去幫忙,描花樣子、掐花邊等等,也能拿七八個工分。關鍵不用日曬雨淋,又輕快,她自然樂意。 原主雖然為人不算厚道,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但對孟依依是真好。孟依依連她分家都不來幫襯,還指望她干嘛? 姜琳一點不覺得自己冤枉她。 那邊閆潤芝看著那一大笸籮麥子面和一元寶箢子玉米面,已經驚訝得說不出什么來。 兒媳婦真有本事啊,不愧是大城市來的知青,有招兒。 程大寶張著小嘴合不攏,自己都沒意識到。 程小寶看姜琳就是嫲嫲故事里善良勇敢又聰明的媳婦兒,簡直渾身都發光。 閆潤芝沒什么文化,可她經常給孩子們講故事,故事的主角多半都是樸實的勞動人民,開頭無一例外都是“從前有那么一家子……三個姑娘或者三個兒子、三個媳婦兒……”基本都是兩個自以為精明的,合伙兒欺負另外一個,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那種。 小孩子們百聽不厭。 程小寶恨不得敲鑼打鼓給他娘助威。 姜琳看他激動得小臉通紅,烏黑的眼睛越發明亮,伸手捏捏他的臉蛋,做了個“噓”的手勢。 程小寶立刻捂住自己的小嘴,只用大眼盯著姜琳笑,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說。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姜琳不讓他說什么,反正只要配合做這個表情就對啦。 程大寶可知道家里沒那么多糧食的,這是姜琳格外討來的。他雖然不懂太深奧的東西,但是他知道:她厲害!她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他得找機會和嫲嫲咬咬耳朵。 他扭頭去看閆潤芝,她正張羅著舀面做飯呢。 閆潤芝請示兒媳婦:“寶兒娘,時間緊張,搟餅搟面條都來不及,要不……做點簡單的?” 姜琳看她一副請示領導的模樣,有些冷汗,“簡單管飽就行啦?!?/br> 閆潤芝:“那就做點二合面疙瘩湯?”做玉米面糊糊,把細面揪成疙瘩放進去煮熟,管飽得很。 姜琳自然沒意見,她倒是想吃大魚大rou,也沒那條件不是?晌午覺得吃了一大海碗面條,結果根本不抗饑,這會兒都咕嚕咕嚕餓得慌,真是小看這份細瘦的身板了。 程大寶主動去外面拖柴火,程小寶搬兩塊破木墩子過來,小哥倆一起坐在灶膛前。 之前在家里閆潤芝做飯,姜琳也不給幫忙的,老早就是程大寶幫忙燒火。 姜琳看程大寶右手捏著火柴盒,左手捏著一根火柴,嗤啦一劃火柴著了,他用火柴點著灶膛前軟和的麥草。小寶立刻用燒火棍把麥草往里一捅,大寶再填進去幾根棉花柴,很快就引著火。 姜琳:……看起來很厲害啊。 她站在一邊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也不能懶著啊。她就跑回窩棚去收拾一下,把家里東西檢查一遍,鍋碗瓢盆的破了多半,但是衣物之類的鎖在箱子里還好。她把被褥、箱子、能用的碗筷等收拾一下,分趟兒搬過去。 等她收拾利索飯也做好。 閆潤芝手腳麻利,很快就熬好疙瘩湯,還切了人家送的一個咸菜疙瘩,淘洗掉咸澀的浮味兒碼在一個葫蘆葉上。 “娘,開飯啦?!背绦殮g快地招呼姜琳。 姜琳笑著應了一聲,“好?!?/br> 程小寶得意地抓著程大寶的手用力搖晃,能夠大聲喊娘而娘又有所回應,這是他最向往的事兒了。 程鐵鋼、程金剛還有鐵蛋狗蛋的,那幾個總是笑話他們被親娘嫌棄,哼,看他們以后還能笑話自己的。 程小寶別提多開心,恨不得拉著姜琳滿村子出溜出溜,讓人家看看他娘是怎么稀罕他的。 程大寶白了他一眼,卻把最大的一碗疙瘩湯推給姜琳。 閆潤芝笑道:“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娘干活兒最多,還得去分家,就應該吃最多疙瘩的?!?/br> 姜琳坐下,用個豁口的破瓷勺子把面疙瘩舀出來給閆潤芝分幾個。 她看出來了,閆潤芝那碗基本都是玉米糊糊,只有幾個小面疙瘩,大寶小寶碗里的疙瘩倒是夠吃的。 閆潤芝受寵若驚道:“不用不用,我夠的?!?/br> 姜琳下令:“吃飯!” 閆潤芝立刻一副小媳婦兒樣,討好地笑了笑,“我吃這么多,都浪費?!?/br> 姜琳:“咱家嫲嫲掙工分最多,應該多吃點?!?/br> “你是咱家大功臣,你多吃點?!遍Z潤芝推讓起來那可是沒完沒了的。 姜琳立刻打斷這種商業互吹的模式,閆潤芝明明是長輩,卻總像個小媳婦兒討好婆婆一樣對她,讓她不適應。 姜琳原本覺得疙瘩湯已經不會好吃,嘗了一口發現有蔥油香味兒,咸津津的好吃得停不下來,一口氣就把那一大碗喝光。程大寶小寶倆吃得也香噴噴的,覺得這是吃過最香的一頓飯! 很快他們吃完飯,那邊大隊干部們也吃完,吆喝著去程如海家分家。 姜琳尋思讓倆孩子先借住在大隊屋里,她和閆潤芝去分家就行。 程大寶卻不干,他可是這個家的爺們兒,怎么能不去? 程小寶自然也跟著,一家人就要一起出動,就和螞蟻搬家一樣。 姜琳只好領著他們過去。 支書程福軍、大隊長程福聯、婦女主任程玉蓮以及大隊會計一起出現在程如海家。一般人家分家,大隊書記和大隊長不會過問的,都是自家人扒拉一下拉倒。 但是程如山家不一樣,一來閆潤芝是大隊副業的社員,不屬于下面幾個生產隊。再者除了那些靠著積極運動上來的懶漢、二流子,正兒八經的干部都感激程如山爺爺、大伯、父親為抗戰以及保護水槐村做出的貢獻,這也是他們為什么會在政策之外保護他家的原因。 程如海氣得沒吃飯,他倆兒子一個閨女也站在院子里,兇狠地瞪著姜琳幾個。 姜琳立刻更狠地瞪回去。 程玉蓮讓人拿了小板凳、馬扎或者石頭木墩的,大家坐在堂屋門口說話,這里涼快。 有看熱鬧的都擠在院子影壁墻那里,孫清輝等知青也來了,各人自己拿了坐具往那里一坐,可給程如海和劉紅花膈應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