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姜琳朝程大寶眨了一下眼睛,也岔開話題,“哎呀,我不和你聊了,我得趕緊回去準備?!?/br> 程大寶先領著弟弟往村里去,姜琳走了兩步回頭朝著孟依依笑,“依依,患難見真情,你可一定要來幫忙啊?!闭f完她追著大寶小寶進村了。 、 孟依依跟被人扇了一巴掌又拿一堆碎頭發把頭臉頸蓋住一樣刺撓難受。 她很清楚地感覺姜琳變了。兩人自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談,她對姜琳熟悉至極,甚至比姜琳自己還了解自己。姜琳一個眼神、表情,嘴角彎的弧度不對,孟依依都能感覺出來。 她又想姜琳說要和程如海開戰,擺明吃虧的事情也只有姜琳這樣的傻子才會干。她要如何找個借口避開? 姜琳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沒賣兒子、沒私奔回城,甚至還把兒子帶回來,跟倆兒子親親熱熱的? 她越發篤定:姜琳性情大變!判若兩人! 難道磕了頭真的會讓人性情改變嗎?她得去找赤腳大夫問問看,絕對不能讓姜琳破壞自己的計劃。 且說姜琳領著倆孩子回村。 水槐村得名于村中的一口古井和一棵數百年的古槐。古井水質清冽甘甜,再干旱的年月它都有水,從老人們記事兒起就沒干涸過。古槐據說種植于明末,距今有四百來年,樹高二十米,樹干兩人合抱粗,依然枝繁葉茂冠蓋亭亭,濃蔭蔽日,是村民們納涼閑聊的好去處。 古槐、古井、石磨,不管晌午還是晚上,這里總聚攏著一大群人說說笑笑。 路上姜琳看小寶太累就抱著他,程大寶則冷著一張小臉走在前面。 大槐樹旁邊是村里大碾盤,一個三十來歲的敦實女人正趕著毛驢推磨,她看到姜琳回來,立刻揚聲道:“喲,大知識分子從城里回來啦?早上才走這會兒就回來?怎么這么麻溜?”語氣又酸又訕。 那是程如海的老婆劉紅花,如今成了生產三隊隊長老婆,可把自己當盤菜呢。 程如海是程如山的同父異母大哥,不說他之前干的那些事兒,就說一得到弟弟不好的消息,他立刻把繼母和弟媳家孩子趕出去,就足夠姜琳憎恨他的。不過這會兒她要回去休息一下理理思路怎么對付程如海,懶得節外生枝理睬劉紅花。 看姜琳不理睬她,劉紅花卻不肯放過,扯著嗓門大喊道:“怎么,兒子沒賣掉???狗……這樣的小崽子沒人要吧?” 這么一喊,旁邊大槐樹下納涼扯閑篇的男人們都驚訝地看過來。今天姜琳帶著孩子前腳走,后腳村里就有人在嘀咕姜知青去賣兒子籌錢跑關系要回城的,消息源頭從哪里來的不知道,反正就是這么說的。 蹬蹬走在前面的程大寶立刻站定,回頭憤怒地瞪著劉紅花。他娘可以說賣了他們,不許別人說! 姜琳立刻催他,“回家了?!?/br> 程小寶在她懷里奶聲奶氣道:“娘,她瞎說,咱不聽!” 他用小手給姜琳擦汗,動作輕柔留戀。 對上他烏溜溜的大眼,姜琳心里涌上一陣奇異的感覺,被關心總是讓人歡喜的。 那邊劉紅花還在說風涼話, 程大寶卻沒那么好說話,他扭頭沖著劉紅花跑過去,抓起一塊土坷垃就往碾盤上扔,罵道:“臭老婆,嚼舌頭,討人嫌!” “唉喲!我x你娘的小壞種兒,你個缺德玩意兒!”劉紅花顧不得說閑話嚼舌頭,慌得趕緊去護糧食。 幸虧土坷垃硬,丟在里面也沒什么,撿出去就好,不過終歸是土,有碎渣纏在碾碎的苞米面里。 劉紅花氣得破口大罵:“你這個小雜碎,有娘生沒娘教的玩應兒,要不你爹死在外頭……x你娘,你還揚!” 因為她罵得難聽,程大寶這會兒不丟土坷垃,他直接抓了土往碾盤上揚。他黑著一張小臉,抿著嘴也不吭聲,動作卻麻溜得很。 劉紅花一邊撿土坷垃,一邊氣得拿了笤帚去打他。 程大寶雖然年紀小,可他身體好力氣大腿腳快,揚完土就圍著碾盤跑,劉紅花又要顧糧食又要打他,一時間居然沒追上他。 旁邊納涼的男人看著,有人就喊:“她嫂子,你追個孩子干嘛?” 也有人罵道:“這臭小子欠揍,和他爹似的欠打?!比缓缶烷_始翻舊賬,“冬生那臭小子當年回村時候多大?十一二歲吧,跟個狼崽子似的,誰要是說他家句不好,他就和人家往死里打?!?/br> 冬生是程如山的小名。程如山在勞改農場的時候,那里魚龍混雜,不但關著好些地主富農壞分子,還有幾個國民黨的舊軍官。 其中一個是少林寺俗家弟子,程如山從小跟著他學功夫。十一二歲的時候,那小子已經很能打,據說一個年輕力壯的優秀民兵不是他的對手,更別說村里那些正調皮的半大孩子。 凡是罵他爹娘地主壞分子、罵他地主狗崽子的,不管大人還是孩子每一個都被他打過。哪怕事后被掛木牌子游街、開會批d也不改,而且再遇到打得更兇。他打別人兇,別人打他卻不告饒,他又敢和人拼命,一來二去村里人就不敢惹他。加上大隊支書護著他,漸漸地他家就是特殊的“可教育好的子女”,沒人再敢叫他什么地主狗崽子之類的。 等他十四歲跟著公家運輸隊山南海北的跑運輸,能獨當一面養家,自然更沒人敢小瞧他。 哪怕他不在家,余威也在。 可這會兒程如海說他再也回不來,有舊怨的社員難免就要落井下石,尤其那些覬覦他娘和媳婦兒美色的。 姜琳看劉紅花追打大寶,就把小寶放在一邊,跑過去阻止。 而劉紅花又氣又急,最后火了,索性不管糧食只管追程大寶,揚言要打死他。 程大寶終歸是孩子,沒一會兒被她一把扯著胳膊。劉紅花一手扯著程大寶的胳膊,一手揚起來朝著他的小臉扇過去,“打死你個小壞種兒!” 不等她的巴掌落在程大寶臉上,姜琳已經沖上前,一手抓著劉紅花的手腕,一巴掌扇在劉紅花臉上,“你特娘的嘴巴放干凈點!” 第6章 打上門 劉紅花被打得腦子懵了一下,半邊臉都腫了。 上來勸架的幾個男人看到,不由得抽了口冷氣,他們可不知道向來嬌滴滴干不了活兒的姜知青這么有力氣。 姜琳前世一直勞動力氣比普通人大不少,穿過來以后發現力氣也不小,抱著程小寶走半天都沒覺得累。她心里憋著火兒,這一巴掌帶著遷怒可是運足力氣的。 劉紅花吃了虧一跺腳就開始干嚎,立刻舞舞旋旋地撓姜琳,想扯她的頭發。 姜琳何曾怕過打架? 前世輟學以后自己打工,總要和一些輟學的小太妹過招,多厲害不敢說,女人打架她絕不犯怵。 不等男人們過來拉架,她一個絆子就把劉紅花狠狠地摔地上,冷冷道:“劉紅花,你們家欺人太甚。霸占我們的房子不說,我帶孩子出去一趟,到你嘴里就是賣孩子了?你用心真歹毒,是不是還想借機給我抓起來好欺負婆婆?你特娘是個什么玩意兒?張嘴就小畜生,真是牲口嘴里說不出人話,呸!” 她可是受過下層勞動人民臟話熏陶的,罵架也絕不會犯怵! 劉紅花被她摔得頭暈眼花,一時間沒回過神來,只會干嚎。欺軟怕硬習慣了,遇到不如自己的就上去扯頭發扇嘴巴,遇到厲害的就哭嚎示弱,博取同情。 “你瞎?你沒看到他給我揚土?” 姜琳:“活該,先撩者賤!揚土是便宜你!” 你和你男人霸占人家房子,這會兒沒有證據就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人家賣兒子,你不是欺負人么? 劉紅花可沒想到自己居然打不過她,日常嬌滴滴、怕疼怕累的姜琳居然這么有力氣?可見以前都是偷懶?;桓苫?!就該批d這些走白專路線的滑頭! 姜琳鄙夷地瞅著她,“劉紅花,你回去和程如海說,要分家就分得明明白白的,不要鬼鬼祟祟不當個人!屬于我們的家具、農具、糧食、房屋、自留地,一樣都不能少,你回去給我計算清楚,回頭我要去算賬?!?/br> 她又轉身對圍觀的人們道:“我們好好的走路,劉紅花欺負人上癮,大家有目共睹,到時候都給做個見證?!?/br> 周圍的人雖然覺得姜知青傲氣看不上人,但是劉紅花也不是好東西,她男人當上生產隊長她就越來越跋扈。 姜琳這樣講,就無形中拉近了她和社員們的關系,她道了謝就領著倆孩子回家。 那邊程小寶兩只黑亮的大眼里寫滿崇拜,恨不得給他娘敲鑼打鼓地慶祝。 程大寶則一臉驚愕,不敢相信這是他娘。 她居然會護著他! 之前在城里面對潛博那一次他只顧得生氣沒什么感覺,這會兒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娘護著他。 姜琳看程大寶沒動,就伸手去摸他的頭,“回家了?!?/br> 程大寶立刻躲開不給她摸,蹬蹬往家跑,他得找嫲嫲說道說道。 姜琳和倆孩子走到大隊附近碰到程如山的娘閆潤芝。 閆潤芝聽見動靜跑出來看,看到姜琳和倆孩子也是驚訝得很,卻立刻小心翼翼地問:“寶兒娘,不是回城探親,咋這么快回來?” 姜琳隨口笑道,“娃娃們沒賣掉就回來了唄?!迸c其讓劉紅花那些破嘴在村里散布她賣孩子,不如自己自黑一把。 程小寶跟閆潤芝笑:“哈哈,嫲嫲,我太貴,人家買不起,大寶太兇,人家不要?!?/br> 閆潤芝就和程大寶一樣驚得有些方,不敢置信地看著姜琳。 程大寶的小臉又黑下來,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氣,拉著弟弟蹬蹬往家跑。 閆潤芝趕緊回神,她和程小寶一樣不會當真,她知道媳婦兒討厭倆孩子,“丟了你倆”“扔出去”這種話是掛在嘴邊的。 但是她和程大寶一樣敏感地發現姜琳的變化:那么嫌棄倆孩子的姜琳,居然為了護著大寶和劉紅花起沖突。從前大寶和別的孩子打架,她看見了也不管,要么罵他土匪習氣要么上去才踹一腳。 再有一樣,以前她和自己說話都極不耐煩,這會兒是開玩笑?閆潤芝確定兒媳婦兒這會兒沒對她翻白眼,說賣孩子的時候笑瞇瞇的,是跟自己開玩笑! 她在兒媳婦兒面前一直陪著小心,說做小伏低也不為過,而姜琳從頭到腳都瞧不上她,幾乎沒正經說過話,更不用說開玩笑。 事出反常必作怪啊,閆潤芝不但沒驚喜,反而忐忑不安更加小心翼翼的。 閆潤芝在心里衡量她,姜琳也打量閆潤芝。 閆潤芝是程如山他爹的繼室,兩人在勞改農場結婚,情況緩和以后,他們就是可改造好的子女,閆潤芝便帶著孩子們回村勞動。 她長得很美,性子卻也軟,長期的批d讓她習慣把自己放低到塵埃里。 原主覺得自己是工人階級,被現實壓迫不得不嫁給地主狗崽子程如山,簡直天大的委屈。她非常瞧不上婆婆,對閆潤芝從不正眼看,說話也不肯正面對,總是哎、喂這種語氣。 閆潤芝受慣了冷眼和批斗,并不覺得兒媳婦兒的冷眼有什么難忍受的,甚至覺得兒子常年不在家、成分不好,有人樂意嫁給他就是燒高香。 程如海放出消息說兒子再也不會回來,閆潤芝就更加感激兒媳婦給生了倆孫子,所以盡管兒媳婦萬般瞧不上她,她依然好生伺候著。 “寶兒娘,你渴了吧,桌上有涼白開。我這就做飯給你們吃?!遍Z潤芝說著就去忙活。 閆潤芝沒有多問,姜琳也松了口氣。 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屋子,越看越惱火。他們被程如海從程家趕出來以后住在大隊院墻外的窩棚里,這草棚子低矮逼仄,她得低頭才能進去。窩棚是木頭搭起來的架子,上面覆蓋著玉米秸、茅草,漏雨漏風,夏天秋天還能對付,等冬天豈不是要凍死? 窩棚里自然沒有炕,巴掌大的地方,放了一張窄小的木床,那是給她睡的。其他地方鋪著厚厚的干草,閆潤芝領著倆孩子睡地鋪。兩個拔縫的破手箱和斷腿的桌子放在另外一個只有頂的草棚子底下。 沒有正兒八經的鍋灶,只有幾塊石頭和泥糊起來的小灶坑,上面放著個雙耳小鐵鍋,另外碗瓢盆湯罐兒幾樣,多半都破舊得很。 我擦了,這樣惡劣的環境能住人? 她深吸一口氣,氣道:“必須把房子要回來!” 閆潤芝小心翼翼道:“寶兒娘,沒那么容易。這會兒他搭上公社的關系當了生產隊長,大隊書記和大隊長都得給他面子?!?/br> 姜琳:“不怕,咱們有政府撐腰,要相信黨和政府,有些人一時風光,并不能一世囂張?!?/br> 姜琳翻出一個筆記本,還發現兩個日記本,她也沒興趣看就鎖回手箱里。她從本子上撕下兩頁紙,又拿支鉛筆過來,“……來,嫲嫲你把咱家公有的財產說一下我記下來,咱們跟程如海正兒八經地分一次家?!?/br> 她實在叫不出娘來,就和程小寶叫她娘她也不習慣一樣。 閆潤芝卻根本不在乎這個,兒媳婦肯正經和她說話,已經讓她意外得不知道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