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孟長安沉吟了片刻方開口:“皇上,臣這里還有一件麻煩事,翰林學士王元上奏請皇上委派德才兼備的大臣負責修書事宜,秦翰既已免職,那就只剩張太傅最合適了,您看?” 昭昌帝原本聽見“麻煩事”三個字就煩躁地皺眉,但聽到最后他卻眼前一亮。對啊,讓張太傅去修書,那么多書沒個幾年時間是修不完的,張太傅年紀大了,修個幾年書就該讓他致仕了。 “長安,還是你懂得為朕分憂?!闭巡劭滟澲祥L安,心里卻有一絲莫名,他為何對秦翰的事如此上心? 孟長安覷著昭昌帝的臉色,突然一撩衣擺跪在地上,把昭昌帝嚇了一跳。 “皇上,臣當不得皇上夸贊,因為臣在這件事上存了私心?!?/br> 昭昌帝愣愣地問:“什么私心?” 孟長安:“皇上,臣之所以屢次幫秦翰,是為了他的長女秦綿,因為秦綿就是臣的心儀之人?!?/br> 他這么坦率,昭昌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畢竟他剛剛還在懷疑他是不是暗中和太子也有牽扯。 昭昌帝笑了笑:“這算什么私心,你幫自己的未來岳丈也是人之常情嘛?!?/br> 孟長安聲音微動:“皇上的意思是?” 昭昌帝:“朕答應過你,只要你說出心儀之人就為你賜婚?!闭f完便對御前總管張福道:“張福,你明日就去秦家傳旨?!?/br> 孟長安真誠地給昭昌帝行了個大禮:“臣,多謝皇上恩典?!?/br> 從碧波園出來,孟長安沒在宮里耽誤時間,直接出宮上了馬車直奔東廠。馬車停在東廠門口,他沒下去,讓德喜去把秦翰帶出來。 秦翰上車時,臉上依然有些蒼白,從刑部到東廠他已經被關了四個月有余,瘦得風一吹都打晃。孟長安斜睨了他一眼,毫無誠意地關切道:“秦大人回去可要好好補補,免得身子弱,耽誤了本督和秦綿的婚事?!?/br> 秦翰木著一張臉,知道他能安全離開東廠,就代表孟長安和女兒的婚事已成定局,他張了張嘴,最后還是黯然低頭什么都沒說。 兩人一路沉默,馬車到了秦宅門口,德喜把車簾掀開,對秦翰客氣地道:“秦大人請吧?!?/br> 不管心中如何煎熬,想到家人都在家等著他,秦翰還是激動得濕了眼眶,沒用德喜攙扶便跳下車往秦宅大門口跑去。 德喜問:“督主,您不去見見秦娘子嗎?” 孟長安自嘲一笑:“只怕她現在并不想見本督?!?/br> 此時她應該很高興,一家團聚,也可能正在抱著秦翰痛哭,訴說自己如何身不由己才會答應嫁給他…… 孟長安唇角的笑意漸漸消失,神情幽冷,眼底的黯然藏不住。 這時車簾再次被德喜掀開,孟長安冷聲喝問:“怎么還不走?”他陰鷙的眼神看過去,卻正對上秦綿有些不知所措的臉。 她似乎嚇到了,聲音怯怯地道:“是我讓德喜公公等一會兒的?!?/br> “督主,你生氣了嗎?”她眼睫輕顫,看著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忐忑。 孟長安眼神中的陰鷙慢慢化開,只是聲音依然有些僵硬:“你過來做什么?” 秦綿扶著車壁爬上馬車,動作一急,腳下不小心踩到了裙角,她驚呼一聲向前撲去,孟長安呼吸一滯伸長手臂接住她,懸著一顆心呵斥她:“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樣子?!?/br> 秦綿借著他手臂的力量起身,對他展顏一笑,微微羞澀道:“下次不會了,我是來謝謝督主的?!?/br> 她的手沒移開,像是忘了一般還搭在孟長安手臂上,孟長安不動聲色地扯著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兩人挨得極近,她也像沒察覺似地不曾往外挪動半分。 “你昨夜不是謝過了嗎?”他嘴角惡意地一挑,自我折磨地想看她臉上難堪受辱的表情。 然而秦綿只是微微紅了臉,小聲說:“那個不算?!?/br> 她態度越反常,孟長安心里越冷,他不怕秦綿不愛他,但他怕她裝樣子騙他。 “你先回去吧,本督還有事?!彼曇衾淠统?,秦綿微微一愣,問道:“督主有不開心的事嗎?” 孟長安看著她瑩白如玉的俏臉沒說話,秦綿忽然從腰間翻出一個小荷包,纖長白嫩的手指從里面捏出了一顆糖,喂到他嘴邊。 孟長安看著那送到唇邊的手指,想也沒想就將那糖連同她的手指一起含入口中。 糖在他口中融化,甜意無孔不入地襲來。 他看見面前的小女子笑彎了眉眼,眼含期待地問他:“督主,甜嗎?” 他舌尖一掃將她手指上染上的糖霜舔干凈,半響才松開她的手指,幽幽回答:“甜?!?/br> 第55章 秦綿微微低下頭, 他盯著她說甜,不知是在說糖還是在說她。孟長安將她的反應當做厭惡, 牽了牽唇角, 卻沒笑出來。他從袖中掏出帕子, 將她的手指仔仔細細地擦干凈。 做完這些,他語氣不耐:“行了,嫌臟就回去自己洗?!?/br> 帕子被他緊緊攥在手心里,那只柔弱白嫩的小手折磨著他的神經,他把頭別開,望向一邊。 秦綿好不容易克制住內心的羞窘一抬頭看見的就是孟長安生氣的樣子,他還說她嫌棄他臟, 這個人的脾氣真的好難琢磨。 她伸手牽著他的衣角晃了晃,柔聲道:“督主,你別不開心了,我把我的糖都給你好不好?” 她像哄孩子似的,眼底粲然地笑著,孟長安回過頭看見的就是這樣一雙染著溫暖笑意的眸子,他深深地凝著她, 險些看得癡了。 他向來是不吃糖的, 但如今竟鬼使神差地覺得剛才的糖真是甜, 可那甜依然不及她, 不及他昨夜深深嘗過的嬌軟甜蜜。 “拿來?!彼咽稚旖o她, 秦綿嘴角彎彎把手里的小荷包放在上頭。 孟長安看著手里的糖不說話, 秦綿有幾次將臉瞥向窗外, 父親回家了,她還沒來得及跟他說話呢,可是孟長安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她也不能這時候丟下他離開。 孟長安看穿了她的心事,掂了掂手里的小荷包,笑著道:“回去吧,希望你明日還能這樣安然地待在本督身邊?!?/br> 秦綿不解地睜著一雙水眸看他,孟長安眉峰微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懶懶地威脅:“再不走,你今日就得跟本督回家了?!?/br> 秦綿當了真,身體向后一縮,慢慢挪到車門邊,見孟長安并沒有阻攔才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她暗暗嗔了他一眼,才跟他告別:“督主,我走了,你要是還不開心,就多吃幾塊糖,是我親手做的,你喜歡的話,我以后都做給你吃?!?/br> 她說完這一長串的話,才掀開車簾要往下跳,男人低沉地聲音帶著一絲不悅:“本督剛說過的話,忘了?” 秦綿提著裙角的手放下,緩了緩搭著德喜的胳膊下了馬車,車簾下落的空檔,她回頭朝他淺淺一笑,孟長安握著手里的小荷包,心弦被她溫暖干凈的笑觸動,在簾子落下時,嘴角也跟著勾了勾。 他暗道一句:嘖,真甜。 隔日一早,御前總管張福親至秦家傳旨,秦家院子里跪了一地,從主人到下人,大都臉上不見半分喜意,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道抄家滅族的旨意呢。 張福念完圣旨,秦翰跪在前頭依然沒有一絲反應,他清了清嗓子,提醒道:“秦翰,接旨吧?!?/br> 曹氏在旁邊輕輕推了他一下,他才恍然驚醒,艱難地抬起手臂去接那道圣旨,雙手顫抖地從張福手里捧過圣旨。 張福笑了笑:“恭喜了?!?/br> 秦翰猶自僵愣,張福眼睛瞇了瞇,這秦翰怎么一點規矩都不懂,但他縱然心里有氣,也不敢在未來的督主夫人面前發。算了,不就是賞錢,不給就不給,他也不缺這點錢,何況,回去后,孟督主可是要給他一大堆賞的。 正在他猶豫著是不是應該直接離開的時候,一只大荷包遞過來,一看就十分豐厚,張??粗媲靶σ庥o他遞荷包的柔美女子,滿臉堆笑道:“奴才謝秦娘子賞?!?/br> 他出秦家大門時臉都笑僵了,揉著臉催促身后的小太監:“快著點,咱家得進宮去向孟督主復命呢?!?/br> 秦宅里,秦翰欲言又止地看著秦綿,半響才憋出一句愧疚的話:“綿兒,是為父對不起你?!?/br> 秦綿搖搖頭:“父親,女兒并不覺得委屈,孟督主待我極好?!?/br> 秦翰其實并不相信女兒的話,孟長安那樣的人哪里有什么真心可言,況且他還是個太監,萬一婚后因為自身的殘缺折磨女兒怎么辦? 他嘆了口氣道:“都是為父無能,讓你婚姻不順,兩次都遇人不淑?!?/br> 秦綿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他,孟長安對待別人和她是兩種面孔,這些她清楚,父親卻不清楚,若是強行解釋他恐怕更要多想,索性還是不解釋了,等以后他們就會知道了。 “父親,你放心,我以后會過好自己的日子的?!彼J真地看著秦翰。秦翰愣愣地看著她最終點了點頭。 秦家接到了賜婚圣旨凄風苦雨一般,曹氏悶在屋里抹著眼淚,秦文淼也氣悶地躲在書房里埋頭練字,只是寫出來的字和鬼畫符差不多。 唯有秦柔真心地拉著秦綿的手對她說:“jiejie,你一定會幸福的?!?/br> 她那天在馬車上親眼見到jiejie在夢中囈語求救時,孟督主臉上心疼的表情,那是真實的反應,裝不出來的,所以孟督主是真的很喜歡jiejie。 秦柔笑著摸摸她的頭,親昵道:“我們柔姐兒長大了?!?/br> 司禮監,孟長安拿起一道折子翻了兩下就丟到一邊,顯然心情十分焦躁。 正在這時,御前總管張福笑著走進來,對孟長安恭敬地行禮:“督主,奴才去秦家傳完旨意了,片刻也沒敢耽擱就來向您復命了?!?/br> 孟長安本來倚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緊繃問道:“她情緒怎么樣?” 張福被他問愣了,半天沒回答上來,孟長安輕哂,覺得自己多余問這個問題,難道她還能開心不成? 德喜朝張福使了個眼色,張福頓時會意,笑著回答:“督主,秦娘子可是給了奴才極豐厚的賞錢呢,滿滿一個大荷包,奴才瞧著她挺高興的,一直笑著呢?!?/br> 孟長安聽了他的話表情古怪,將信將疑地問:“當真?” 張福從袖子里拿出那個荷包給他看:“督主,您看,這就是秦娘子給的?!?/br> 孟長安對他招了招手,張福彎著腰走過去,把荷包遞給他。 孟長安接過荷包臉上終于帶上幾分笑意,擺擺手讓張?;厝?,張福戀戀不舍地看著他手里的荷包,督主這是不準備還他了? 孟長安冷睨他一眼:“還有事?” 張福立刻慫了,回道:“沒有,奴才告退?!?/br> 張福離開后,德喜輕聲提醒:“督主,您好像忘了給張福的賞賜?!?/br> 孟長安嗯了一聲,嘴角微微抿起,像是沒聽見德喜的話,只看著那荷包出神。 德喜無奈望天,在一個小太監耳邊吩咐了一句,那小太監接過一把鑰匙出去了。 張福忐忑了一天,沒拿到賞錢不要緊,就怕惹怒了孟督主,幸好到了晚上,有個小太監帶著厚賞過來了,不然他這一晚怕是要失眠了。 孟長安從司禮監出來的時候路過一片園子,里面有幾個宮女嘰嘰喳喳說著話,他略略一聽,便聽見她們在討論姝貴嬪如何受寵,若是尋常他哪有閑情聽宮女說什么,但是今日,她們說的東西竟然是一種糖,孟長安當即停下腳步聽著。 “姝貴嬪真是受寵,聽說皇上特地請了一個會做糖的御廚給姝貴嬪專門做糖呢?!?/br> “是啊是啊,那糖還是用番邦進貢的水果做的,這在宮里可是獨一份呢?!?/br> 孟長安悄無聲息走上前,問道:“你說什么糖?” 宮女嚇了一跳,回頭一見是他更是嚇得腿軟,跪在地上顫著聲答:“回督主的話,是御廚專門給姝貴嬪做的美人糖?!?/br> 孟長安皺眉,這什么名字?俗氣得很。 宮女不敢抬頭,本以為這位孟督主生氣了要殺她,嚇得面如死灰,半響卻聽他問了一句:“那糖甜不甜?” 宮女磕磕絆絆地答:“奴婢不知,但聽姝貴嬪身邊伺候的人說那糖有好多種口味呢,甜的酸的都有?!?/br> 她跪了半天,直到同行的宮女顫抖著扯扯她的衣服,她才抬起頭,見孟長安已經走遠,她喘著粗氣,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孟長安踏進了他已經十來年沒來過的御膳房,用帕子捂著鼻子找到給姝貴嬪做糖的御廚,那御廚戰戰兢兢地行禮,生怕自己惹怒了這尊煞神。 “就這么點?”看著御廚拿來的一小盒糖,孟長安面露不滿,沉聲問道。 御廚哆哆嗦嗦道:“督主,這是給姝貴嬪的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