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德喜想了想,覺得不過去看也沒什么,反正督主在廠督府里還準備了更好的花燈給秦娘子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池塘那邊,秦綿目光微側,見剛才那個小孩又出來到各個桌上去偷拿吃的,一邊拿一邊往嘴里塞一口,剩下的則用衣擺兜起來,很快就又來到秦綿那桌附近。 他見秦綿看他,故意裝作兇悍地樣子朝她齜牙,像一只惶恐未定的小獸。 秦綿對他溫柔地笑了笑,小孩驚訝地張大嘴,臉上的表情懵懵的。 秦綿瞧著他覺得很可愛,卻見他目光中忽然露出一絲驚恐?!盎?,火……”他像是不會表達,只小聲地重復一個字,德喜回頭一見他離秦綿很近,立刻不耐煩地驅趕:“去去去,一邊待著去?!?/br> 結果德喜話音剛落,池塘邊忽然發出一串尖叫聲:“啊,著火了?!?/br> 女子尖利的聲音響起:“愣什么,快救火,快,皇上,皇上身上著火了?!?/br> 秦綿震驚回頭,只見昭昌帝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明黃色的龍袍底部,一點小小的火苗被風一吹,火勢漸大往上竄。 眾人有大喊救火的,還有怕被波及往邊上跑的,太子宋宥欽著急想上前,卻不知何時自己衣擺上也著了火,他只得先撲騰著滅自己身上的火。 “閃開?!笔煜さ穆曇糁袔е唤z冷凝。 孟長安帶著東廠番役過來,只身上前手里刀光一閃眾人紛紛散開,昭昌帝滿地打滾,但衣服上的火卻更快地竄上來,他絕望大喊:“長安,快救朕?!?/br> 孟長安提著刀,不顧guntang的火苗,一把扯住昭昌帝龍袍的下擺,手里的刀順勢一揮,那著火的下擺便落在一旁,漸漸燃燒成一片焦糊狀的東西。 “皇上,臣毀壞龍袍犯了重罪,還請皇上責罰?!闭巡勰睦飼熈P他,他眼淚汪汪地看著孟長安燙傷的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滿臉驚恐:“長安,這是有人要殺朕,把那個人找出來,否則朕寢食難安?!?/br> 孟長安應道:“是,皇上放心,臣一定替您抓到那個人?!彼囊暰€在三皇子宋宥成的臉上凝了片刻,漫不經心地又轉向別處。 秦綿不在近處,并不知道他受了傷,她以為事情解決,剛想松一口氣,誰料這時,變故陡生。 池塘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水下呼吸,水波涌動冒著泡,一個個反著冷光的刀尖從水下冒出來,秦綿意識到什么,連忙沖著孟長安那邊喊道:“小心,水下有刺客?!?/br> 身后刀鋒將至,孟長安神情一凜橫刀擋過去,錚的一聲,刀尖相撞,一個蒙著面的黑衣刺客忽然出現,目標正是坐在地上的昭昌帝。 孟長安伸腳踹他肚腹,那人側身一避,另一刀又向昭昌帝砍過去,昭昌帝嚇得面無人色,此刻水里那些刺客也紛紛飛身跳上來,向昭昌帝圍攏過去,他們不畏東廠番役和禁軍的阻殺,顯然是什么人培養的死士。 秦綿看孟長安與那刺客搏殺,心中著急,刺客越聚越多,開始對一些皇子重臣下手,秦綿這里本就是個不起眼的角落,所以一時還很安全。 但很快隨著大臣和女眷們四散奔逃,也把一小波刺客引到了秦綿這邊,德喜護著她往御花園假山處跑,秦綿忍不住回頭看孟長安,見他還算游刃有余,才稍稍安心。 “秦娘子,奴才給您找個地方躲起來?!钡孪矟M頭是汗,他也擔心督主那邊的情況,但若是秦娘子在他身邊出了事,督主更加不會放過他。 秦綿點點頭,她知道這時候找個地方藏著才不會成為孟長安的累贅。跑了幾步,秦綿見那小孩仍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跺跺腳,沖過去把他一把抱起來,跟著德喜一起跑。 德喜:“娘子,你管他作甚?隨便塞進哪個桌子底下不就成了?!?/br> 秦綿抱著孩子,覺得有些吃力,別看他瘦瘦小小的分量可不輕。 德喜見她不肯,也不敢累著她,連忙把嚇傻的孩子接過去,他對宮里的地形十分熟悉,繞了幾條小路,就把秦綿帶到了假山另一側的洞隧里。 “秦娘子,您在這躲著,奴才回去看一眼?!钡孪卜畔潞⒆託獯?。 秦綿:“公公小心些,我就在這里,不會亂走的?!?/br> 聽到秦綿保證,德喜才放心地離去,洞隧里漆黑不見五指,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只能聽見一聲聲的喊殺。 秦綿心中焦慮難安,那小孩縮在她腳邊嚇得直發抖,她蹲下把他小小的身體抱進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不怕不怕,壞人很快就走了,你乖乖哦?!?/br> 秦綿哄著哄著,自己倒是先眼眶泛酸,也不知道孟長安怎么樣了…… 德喜抄小路回去的時候,孟長安已經完全掌控了局勢,那些死士大多都被就地正法,只有僅存的幾個被番役押著,用繩子勒住嘴,防止他們牙齒中藏毒或者咬舌自盡。 昭昌帝和妃嬪們已經被送回宮,皇子和大臣們都有嫌疑所以暫時都留下來等著孟長安一一查問。 孟長安甩了甩被火燎到的左手,那灼燒的痛感也不及他此時的心焦,因為所有賞燈宴上的人都已經被找到了,除了德喜和秦綿。 幾個番役回來了,孟長安冷冷地問:“人找到了嗎?” 番役低頭,顯然是沒有,孟長安緊緊捏著左手,疼痛讓他暴怒的情緒已經忍耐到極致。 “沒找到你們回來做什么?等著本督一刀一個把你們全宰了嗎?”孟長安語氣森然,一些膽小的大臣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 “督主?!钡孪残∨苤^來,孟長安一見他,立刻揪住他的衣領沉聲問道:“她人呢?” 德喜上氣不接下氣道:“在,在假山那邊的洞隧里躲著呢?!?/br> 然而這還不算完,孟長安一個手肘狠懟過去,一腳把德喜踹倒在地,聲音極寒:“沒有下次了?!?/br> 德喜趴在地上,痛嘶了一聲。他知道,督主是氣他把秦娘子一個人丟下了…… 孟長安找到秦綿藏身的洞隧的時候,用火把一照,見她正抱著一個小孩哄呢,他臉色一沉,忽覺這一幕有些刺眼。 “秦綿,還不過來?!泵祥L安怒吼出聲。 秦綿驚喜抬頭,眼睛里含著淚光,哽咽道:“督主,你沒事吧?!?/br> 孟長安心里那絲不痛快頓時消散無蹤,他嘴角輕輕一勾,道:“有事,本督差點就瘋了?!?/br> 第39章 瘋了?秦綿怔愣之中, 他已經走到她面前,小孩把臉埋在她懷里,害怕的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 孟長安冷眼打量他片刻, 忽然伸手抓住他后背的衣服,把他從秦綿懷里一把拎起來。 小孩驚恐的手腳胡亂撲騰, 嘴里發出啊啊的驚叫聲,秦綿趕緊起來去夠孟長安的胳膊, 慌亂道:“督主,你這是做什么,他只是個小孩子?!?/br> 孟長安皺眉, 滿臉不悅:“誰準你抱他了?” 秦綿哭笑不得, 他就為了這個生氣?她軟下聲音,搖搖他的胳膊:“督主,是我錯了,你把他放下吧,好不好?” 孟長安輕哼一聲, 這才作罷, 隨手把那孩子往地上一放。小孩脫困后, 立刻躲到秦綿身后,小手抓住她的衣角,恐懼又戒備地看著孟長安。 孟長安看著他臉色陰寒, 沉聲開口:“不想死的話, 立刻放開?!?/br> 那小孩很聰明, 緊抓著秦綿不放手, 他像是知道身邊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才是保命符,有她在,面前這個男人再兇神惡煞也傷不了自己分毫。 孟長安自掌權之后極少有人敢當面拒絕他,與他作對,當然那些拒絕的人中,除了秦綿也都被他收拾掉了。 他手上受了傷本就在脾氣爆發的邊緣,如今更是壓抑不住,殘忍一笑朝那小孩走過去,可他未及伸手卻被秦綿張開雙臂攔住。 “督主,你別生氣了?!鼻鼐d咬著唇,盡力勸說。 但見她如此庇護身后那個孩子,孟長安心中怒氣更盛,冷笑一聲,便朝她身后抓去。 一個溫軟的帶著甜香的身軀挨近,朝思暮想的女子嬌軀微顫,雙手卻緊緊摟住他的腰,孟長安停下了所有的動作,血液直沖大腦。 如果不是洞隧太黑,一定會有人發現,堂堂東廠督主,能令朝野震顫的孟長安竟然因為被一個女子抱一下,便雙耳通紅,心口發燙,手腳不聽使喚地垂在身側。 “你,干什么?”他微微別扭,故意兇她。 秦綿哀求:“督主饒了他吧,他年紀小不懂事?!?/br> 本以為還要“苦口婆心”勸很久,誰料她剛說完,孟長安便嗯一聲答應了…… 德喜揉著胸口走進洞隧找人的時候正看見秦娘子嬌嬌柔柔地靠在督主懷里,他愣了片刻,立刻小聲哎呦一聲捂上眼睛,轉身的時候還不忘呵斥周圍的一群番役。 “看什么看,你們這群沒眼色的?!?/br> 秦綿聽到聲音連忙抽回身矮下身子把小孩抱起來往洞隧外面走,孟長安剛要回抱的手落了個空,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 他轉身路過德喜身邊時,冷漠地開口:“今天抓到的刺客你替本督去審,明日一早告訴本督結果,若審不出來……” 孟長安冷睨他一眼,目光中滿含威脅。 德喜打了個哆嗦,在孟長安走遠之后,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苦著臉罵道:“讓你多嘴,你個沒眼色的?!?/br> 旁邊的一個番役小聲問道:“公公,咱們還不走嗎?” 德喜瞪他一眼:“從另一頭繞出去,別去督主面前礙眼,否則當心你們的小命?!?/br> 于是德喜帶著一群番役從洞隧的另一頭鉆了出去,帶了滿身的泥水,一個個狼狽不已…… 另一邊秦綿抱著小孩還沒走遠,外面涼風一吹,帶走了她臉上微微的熱意,她與小孩黑亮懵懂的雙眸對視,有些難為情,她剛才怎么就做出那么大膽的舉動了呢? 秦綿哀嘆一聲,在心底反復告訴自己,孟長安是個太監,她抱他也是一時情急,根本沒想其他的,至于臉紅,那都是洞隧里面密不透風熱的…… 在她心里糾結的時候,孟長安已經追上來了,輕咳一聲問道:“你跑什么?宮里萬一還有刺客余黨怎么辦,胡鬧?!?/br> 秦綿低下頭,悶悶地道:“知道了?!彼诵r候頑皮被父親說教已經很久沒有被人像這樣帶著關心地斥責過了。 她乖巧的模樣成功地取悅了他,孟長安本想摸摸她的頭,但目光觸及她懷里抱著的那只小崽子,又憋氣地收回手。 “下來自己走?!泵祥L安眼底一寒,淡淡地道。 秦綿以為小孩會不愿意,但這回他竟掙著要從她懷里下去,她把他輕輕放在地上,小孩拉著她的衣擺怯怯地看著孟長安。 為了緩和氣氛,秦綿扯了扯孟長安的袖子,聲音帶著柔意:“督主,我們把他送回去吧?!?/br> 孟長安盯著那只白嫩的小手,任她將官服的袖子扯出幾道褶皺。 他若是一直不答應,她會放開手嗎? 心軟是她最大的把柄,他握在手里,有朝一日便可以讓她一步一步走進他精心制成的網…… 思及此,孟長安勾唇一笑:“送,你準備拉拉扯扯到什么時候?” 秦綿羞窘地放開手,他挑眉看她,心情十分好,連手上來不及處理的傷口都不那么痛了。 秦綿拉著小孩,跟隨孟長安在宮里七拐八繞,最后走到了一個皇宮中角落里荒涼的廢棄宮殿。殿內無人打掃,到處都掛著灰塵蛛網。 里面味道陳腐,秦綿掩住鼻子,不解地問:“督主,我們來這里做什么?” 孟長安冷冷地看了秦綿身后那個小麻煩精一眼,道:“他不就住在這嗎?” 秦綿微微驚訝:“住這兒?這里怎么住人呀?” 孟長安冷哼:“怎么住不得,一個沒人要的可憐蟲還能去哪里?” 他話音剛落,小孩便立刻松開秦綿的衣擺,頭也不回地往殿內一鉆,不見蹤影。 孟長安的話讓秦綿意識到這其中還有內情,她有一個猜測,卻始終不敢相信有人會對自己的孩子如此狠心。 “督主,他是皇上的……” “不是?!泵祥L安淡淡打斷:“以后這話不要再說了?!?/br> “昭昌三十三年,寧妃與侍衛私通被皇上發現,她當時已經懷有身孕,皇上沒殺她,三個月后她生下一子,血崩而亡,那孩子變成皇上心里的一根刺,既不愿意滴血驗親,也不愿意殺他,只是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br> 秦綿懂了,事關帝王顏面,若真是滴血認親,結果對了固然好,若不對,昭昌帝的面子往哪里擱。 他索性當做沒有這個孩子,不上玉牒,遠遠地打發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反正宮里的嬪妃那么多,能給他生很多兒子,一個身世不明的皇子算什么。 帝王的不管不問,就注定了他在這深宮里活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