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矮人王的攻擊準確無誤地砸到了巫璜,但卻像是砸在了一個虛幻的影子上一樣從巫璜身上穿了過去,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溝。 感覺到自己的攻擊落空一般,矮人王發出憤怒的吼叫,舉起巨斧鍥而不舍地追著巫璜砸過去。鋒銳的斧刃加上矮人王的巨力把地上劈砍出一道道深溝,然而每一次他的攻擊都只有從巫璜身上穿過去這唯一的結局。 葫蘆不禁想到自己之前在科技館看到的全息影像,也是巫璜這樣看得見摸不著,搭配上設定好的語音軟件和表情模塊,一眼看過去簡直跟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想到這,他忍不住就聯想了更多,比如巫璜不是開掛而是游戲開發的測試員啦,再比如是不是npc突然有了自我意識裝成玩家搞事,要把玩家趕出游戲啦,甚至就連無限接近于真相的“他們其實不是在玩游戲而是跑到了某個異世界”都隱隱在他的腦洞里晃了一圈,又被他搖搖頭當成聯想過度。 不就是開了個掛的事情嗎。 游戲流的小說真的要少看啊。 “啊——!” “臥槽葫蘆你干什么呢?。?!” 葫蘆一走神沒及時注意到矮人王的血線,十二連斬后血量暴減的矮人王吼叫著渾身冒出濃艷,變成了一坨像是rou山又像是長條形rou蛇的怪物,血液四濺化成黃綠色的粘液在地上蠕動,轉眼就變成了某種長得像是史萊姆的小怪,卻比初級史萊姆要強大得多。 這些小怪唯一的攻擊模式就是自爆,在守護騎士的高級技能下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按理說這時候就需要葫蘆這個t上線拉住小怪才對。但是葫蘆走了個神,倉促發動技能拉住小怪時就不慎有了一二漏網之魚。 沒被拉住的小怪死死黏在羅羅烏和一科不掛身上甩脫不開,倒計時三秒后轟然炸響,與此同時隊伍界面里羅羅烏和一科不掛的頭像都灰了下去。 您的隊友已陣亡。 雖然羅羅烏死之前給葫蘆補了兩個治療術,可這既沒了輸出又沒了奶,就剩下一個t和一個放水如海的法師,葫蘆覺得要不了三秒自己也要去見隊友了。 他看了眼巫璜還亮著的頭像,大大的“伊洛提斯”游戲id和旁邊的法師職業標記閃閃發光,紅藍條滿滿當當就跟剛進副本的時候一個樣,對比旁邊殘血沒藍還掛著一堆debuff的葫蘆,光鮮亮麗得根本不像是生扛了矮人王的十二連斬。 葫蘆還開著錄像功能,他覺得光是巫璜生扛十二連斬那一段剪下來,都能叫不少玩家怒罵開掛狗退游。 他想著扭頭確認巫璜的位置,才發現巫璜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到了那面墻之前。 走近了才會發現那面墻高得驚人,根本不像是矮人宮殿所應該有的尺寸,材質也十分奇特,不是木石的粗糙質感,而是某種瑩潤透亮像極了白玉琉璃的材料。 光線穿過宮殿各處的琉璃裝飾,在墻壁上投射出五彩斑斕的顏色,不光浮在墻壁的表面,更像是已經滲進了墻壁內部。光線變幻墻壁上色塊游走,分隔的白線隨之變動,如同一個時刻變化的巨大迷宮。 堅硬的,而又冰涼的。 從任意一處為起點,順著迷宮勾畫一條出路,巫璜跟著自己勾畫出的路線抬起頭——屋頂尖尖拱起,五彩斑斕的琉璃窗戶拼成各種幾何圖案,而尖尖頂的天窗正中央,正好能看見一抹陽光注入。 燦爛的金色柔和溫暖,專注看著時只覺得有輕薄的霧氣擴散,響起縹緲圣潔的贊歌。 又像是一聲清越高亢的龍吟。 …… 保護他。 巫璜編織那條劍穗的時候剪下了自己的頭發,他這種半個仙人之體本身就是個珍稀材料庫,血rou毛發都是極好的施法材料 他把自己的頭發編進去,編進去了一道強大的保護性法術。 正中鑲嵌的是蜃珠——蜃是一種古老的異獸,生活于深海尋常難得一見,有人說蜃是巨大的貝殼,有人說蜃是一種赤色的小龍,還有人說是某種海鳥,說法各異也無人知曉其真面目究竟為何,只知道這種異獸可以制造幾可亂真的幻境,讓無數海船迷失方向再不得歸。 蜃死后全身精華的匯聚就是蜃珠。蜃已經極為少見,蜃珠就更加難得,巫璜手中也只有那么一顆。 他在蜃珠上封了層自己的血,勾勒而成的攻擊性陣法與絡子上的法術相輔相成,掛在劍上攻守皆宜,保證丹粟出門在外不會遇到什么應付不了的險境。 當然少不了的還有一重感應類的法術,一旦丹粟真的遭遇了危險巫璜能立刻知道。哪怕身不能至,遠程cao作的難度總不會比要他呼風喚雨來得更高。 不就是在床上再躺個半年的事情,養病這種事情,躺著躺著也就習慣了。 保護他。 丹粟那個小傻子正是少年心性,再單純好騙不過的時候,出門在外叫人怎么放心的下。 …… 被陣法之中的靈氣所喚醒,鮮血流淌滋養了已干涸的生命力,陰差陽錯間陷入永恒沉眠的蜃被賦予了新生的懵懂靈智。 蒙昧迷茫之中,淡薄得構不出任何幻境的真實里,這初生的靈智聽見了第一句話。 保護他。 金色的寶石中影影綽綽漾起水光,一抹虛影若隱若現。 應和般響起無人聽見的長吟。 我會保護他。 不惜一切代價。 第43章 迷宮中的那條蛇注意到了丹粟的存在, 像是驚訝又像是有些迷惑——丹粟能感受到那種奇妙傳遞過來的情緒, 這讓他覺得那條蛇親近極了。 丹粟嘗試著伸出手去碰觸那條蛇的身軀, 細膩瑩潤的翠色覆著整齊細密的鱗, 圓潤的邊緣是半透明的質感,攏在霧氣里慢吞吞劃過, 蒙著一層色彩斑駁的水汽。 那條蛇靠近了過來,它的眼睛緊閉,探出信子感知外界環境的變化,長長的身軀盤在丹粟手邊。 蛇身微微有些涼,但卻沒有那種讓人覺得不怎么舒服的寒意,最先碰到的也并非是那層鱗片,而是膠質微彈的一層膜,薄薄的rou眼看不出的一層,又極為堅韌地罩住了整個身軀。 丹粟輕輕地撫摸過蛇身, 蛇便圍著他緩緩游走, 時不時靠近用蛇信蹭過他的皮膚,仿佛在確認著什么重要信息。 身軀上的翠色到了頭部就慢慢變成了艷麗的紅色,鱗片也變得更大也更具有實感,丹粟試探著摸上去的時候直接就碰到了堅硬的鱗片, 而沒有身上那層膠質的膜。 蛇是極漂亮的, 如同某種精工細作燒制而出的琉璃工藝品, 身軀彎折出曼妙優雅的弧度, 頭部略顯圓鈍, 嘴巴張合吐信時也沒有尖銳的毒牙, 仿佛一只乖巧又溫順的無毒寵物,能夠養在手邊隨意擺弄。 丹粟對蛇這種生物并不陌生——巫璜養過蛇,準確來說整個巫咸一族都有養蛇的習慣,相傳上古仙人巫咸身邊便有一條青蛇一條紅蛇,是以那些后人們也熱衷于飼養各種蛇類。 早期巫咸族人養蛇為蠱,借由蛇類蛻皮重生的習性延續壽命,才有了仙人一族的高高在上。后來族人漸漸沒了天賦,蛇也就不是人人一條的巫咸標配了,巫璜那兩條也是族人尋來指望著能讓他延續壽命用的,只可惜巫璜沒什么興趣也沒那么多精力,最后養蛇的活計還是落在了丹粟身上。 當然,巫璜死的時候那兩條蛇也一并帶進了墓里,至今那兩位脾氣大胃口也不小的大小姐還在地底養尊處優作威作福,體型膨脹得地底通道都擴建了兩趟,當年還差點一口吞了誤入墳墓的黑暗精靈一族。 不過巫璜醒的時候這兩位正好玩得無聊把自己埋土里睡過去了,也不知道下次醒過來是幾年以后的事情了。 稍微走了個神想起別的蛇,丹粟身邊的蛇就若有所覺般輕輕用尾巴尖勾著他的小腿蹭了蹭。 它額頭上的那枚寶石極其搶眼,明亮的金色透著水光,夕陽下湖水般波光粼粼,明明是固體的寶石卻有著液體一樣的光澤。蛇的腦袋俯下從丹粟手背劃過,像是家里的大型犬輕輕蹭過來無聲地撒嬌,甩著尾巴劃過你的小腿提醒著自己的存在。 想讓他摸摸。 蛇沉默地表達自己的訴求。 身在一片灰白的霧氣之中不知自己具體所在,這條蛇究竟是敵是友也是個未知數,理應是要提起警惕心以防任何意外發生的時候,丹粟卻覺得眼前的這條蛇親近得像是與自己骨血相連,被蹭一蹭便控制不住地心頭酸軟,不像是初次見面,倒像是久別重逢。 ——其實說久別重逢也不算錯,蛇頭上的那顆寶石,確實與他是久別重逢了。 丹粟鬼使神差地抬手去碰那顆寶石,又不禁想著那條纏著巫璜頭發的絡子去了哪里。 寶石不寶石的都是其次,他把那劍穗看得寶貝似的都不舍得送出去,為的還不都是那條巫璜親手編出來的絡子。 不過巫璜面前他都裝自己不知道的,畢竟那絡子確實編得不怎么樣,松松垮垮還漏線頭,巫璜自己不說丹粟就一直假裝看不出來那根絡子編得有多難看。 他腦袋里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手落在了那顆寶石上,瑩瑩潤潤一捧被他的手一碰就散開層層漣漪。霧氣彌漫撲面而來,丹粟眼前走馬燈似的轉過無數畫面。 …… 保護他。 霧氣中懵懂的靈智所聽到的第一句話,帶著大巫心頭血靈氣充沛的甜美血腥氣。 我會保護他。 不惜一切代價。 它吞吃著這甘美的鮮血,無意識地許諾。 它“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俊美英氣的少年人,喚醒它的大 巫把它纏在劍穗上,將劍穗系在少年人的劍上。 這就是自己要保護的人了。 它“看著”自己,一顆精神漂亮的金色寶石,隱約的印象里自己應當更大一些,更神氣些才對,但被系在劍上也并非不能接受。 哪怕劍上的生活單調乏味得叫它犯困,絕大多數時間它都和劍一道被束之高閣沒有半分用武之地,它不知道劍是不是已經無聊得沉沉睡去,還是根本沒有生出半分靈智,總之劍匣里的無聊歲月那把劍始終沉默地像塊木頭。 連帶著它都不怎么會說話了。 沒有人知道劍穗上的那顆蜃珠已然有了靈智,連喚醒它的大巫都不知道。 它按照自己的來歷給自己取了名字,卻從來沒有人呼喚過。 再一次重見天日就是被下葬的時候了,劍被少年人送給了另一個少年人,劍穗被帶著一起放進了棺槨之中。 它很滿意這個安排,雖然少年人自己一杯毒酒灌下去死得干脆利落它也沒有阻止的立場,卻也能守著少年的尸身長長久久,不算違背了自己當初的許諾。 棺槨中的日子比劍匣還要安靜寂寞,劍匣邊上還總有個人來人往,少年人也時常將劍取出擦拭,棺槨里可就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寧靜,以至于它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沉沉睡去。 但它寧愿這么一直一直睡著,也不愿意有醒來的那一天。 那往往意味著有人驚擾了少年人死后的安寧,來自外界陌生的氣息將它喚醒。 一切已經太晚了,它驚怒交加地發現自己被鑲嵌在了一頂王冠之上。兩個毫無廉恥可言的竊賊大肆吹噓著自己的所作所為,將自己粉飾成前所未有的大英雄。 少年的尸骨七零八落散在紅絲絨里任人觀賞,那些身材矮小面目丑陋的家伙狂熱地交流著如何使用這“絕無僅有的珍寶”。 古早的,穿透了久遠歲月的聲音再一次回響,有如昨日般鮮明清晰。 保護他。 是了。 我會保護他。 不惜一切代價地保護他。 這是承諾。 它聽到有什么破碎的聲音,聽到一聲響徹天際的吟鳴,聽到自己血液沸騰的怒火灼然。 懵懵懂懂無數年,大巫封在寶石最外層的心頭血終于被這新生的靈智所徹底吞噬。寶石上生出猩紅冰冷的眼,巨大的身軀虛幻如霧氣,矮人的歷史里或許會這么記載——不甘于死亡的巨龍自地獄歸來,化為巨大的蛇形怪物,它吞吐著硫磺氣息的霧氣,沒有人是它的一合之敵。 吹噓自己斬殺巨龍的矮人勇士最先被那可怕霧氣吞噬,灰白中只能聽見他們的慘叫聲回蕩不絕。那怪物當時尚且弱小,被龍骨所桎梏無法隨意離開,只能守在龍骨之上將一切試圖靠近之人湮滅于霧氣之中。 矮人王意識到這怪物一日日強大,終有一天會擺脫枷鎖毀滅萬物。他們戰勝不了它,卻可以困住它。 他率領最精銳的士兵將怪物拖住,矮人一族的能工巧匠設計出復雜恢弘的迷宮,他們圍繞著戰場日夜趕工建造出堅固而無法逃脫的囚籠,而矮人王與士兵的亡靈不滅,將怪物永遠困在其中。 矮人在那場戰役中失去了幾乎全部的戰士和大部分的能工巧匠,許多技術從從此失傳,僅剩的幸存者們避居深山,從此再不問世事。 從某個角度來說,矮人的記載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謬誤,除了那蛇形怪物不是什么巨龍的亡靈,也并非被龍骨桎梏無法離開,而是要固守著龍骨不愿意離開。 它是蜃珠上生出的靈智,本就是霧氣一般無形無影來去無蹤的存在。雖說那時候尚且無法如真正的蜃一般制造出幾可亂真的幻境,想要甩開矮人王的糾纏離開那個只有雛形的迷宮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