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女子，言行粗魯不說，還欺負小孩?！比缥疃阍谀腥松砗?，沖著小姑娘做了個鬼臉。

    雙方就這么僵持不下，最后還是男人讓步，“好，我許你個妖怪?！?/br>
    “這還差不多。欠債還錢，欠鬼還妖，這才公平?！毙」媚锸樟耸种械慕的д?。

    “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跟著我也不是辦法?！蹦腥吮人叱鲈S多，垂眼笑道，“不如姑娘留個地方，屆時我差人把東西給你送去?！?/br>
    “看著我的臉?！毙」媚镉檬种更c著自己的鼻尖，就見男人眼里閃過一絲困惑，“你是不是當我傻？”

    “姑娘這是不信我?！蹦腥苏Z氣篤定。

    “非常不信?！迸颖持?，她好歹也在道上混了這么久了，又不是沒被人騙過，索性道，“江湖兒女何必在意那些虛的?！蓖嶂^又思考了片刻，“反正我是不會對你們負責的?！?/br>
    “真不知羞?！比缥畋凰环挶锏哪樛t。

    “你個小蘿卜頭，知道什么羞不羞的?！闭f著伸手在他腦門上落下一顆栗子。

    從南往北，一路上走走停停，男人靠坐在窗前，聽著身后兩個小人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每每都是吵臉紅脖子粗，如晤跟在他身邊時間長了，難免斗嘴用的言語匱乏，時常委屈的來找他訴苦。

    這日，如晤又被小姑娘氣的鉆到了房間里，死活不出來。

    神清氣爽的女子像只斗贏的孔雀，樂呵呵的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邊，倆人中間只隔了一張茶幾，上面放著一瓶清酒，一枚杯盞，和一碟茶點。

    “你為什么都喜歡喝酒呢？”小姑娘有些不明白，在家里也是，父親兄長們聚在一起，總要暖上幾壺不可。

    她也曾偷偷嘗過一口，入喉苦澀，殺的嗓子火辣辣的疼。

    “你呢？喜歡什么？”對方不答反問。

    “呃……”小姑娘一怔，接著又開了話頭，“我喜歡捉妖，喜歡闖蕩江湖，喜歡練法術，喜歡漂亮的衣裳，喜歡爹爹娘親?！?/br>
    至于那兩個常常欺負她的兄長，也勉強喜歡吧。

    這話語，也的確像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說出來的。

    “我不喜捉妖，不喜江湖，不喜綾羅珠寶，亦沒有親人在?！蹦腥饲昧饲帽K，“那些東西我都不喜，就只能喜歡酒了?！?/br>
    這是個什么鬼邏輯。

    小姑娘撐著腮，看他笑著飲了杯，依舊有些不明白，可她卻聽懂了他沒有親人。

    這就真的有些，太慘了。

    “可我看你好厲害?！彼貞浿侨账捣焦淼漠嬅?，不得不承認，他比她強太多，小姑娘努力的轉換著話題，不想讓他陷入悲傷的情緒中，哪怕他看上去并不難過，一邊伸手去摸點心，一邊夸贊道，“你師傅也一定很厲害?！?/br>
    “嗯，我的法術皆是他教的?！蹦腥藨?，沒等小姑娘松口氣，又不經意道，“可惜他老人家半月前仙逝了?！?/br>
    點心就這么卡在嘴巴里，小姑娘咽也不是，嚼也不是。

    倆人就這么望著窗外的風景，坐了大半個時辰，小姑娘年歲不大，性子也活潑，如晤鬧脾氣不理她，她實在悶極了，也會跟男人說些什么，有自己出師以來遇到的故事，鬧的笑話，也有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與其說是二人交流，不如說是她講他聽。甚至連她自己也懷疑，那個男人是不是壓根就沒聽過她說什么，可是她反問他的時候，對方又總能說出個所以然。

    “哎，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一個問題?！毙」媚锱吭诓鑾咨?，一只胳膊墊在臉頰下面，一只手在男人面前輕點了兩下。

    “什么？”

    “你人特別悶?！?/br>
    “那有沒有人也跟你說過一個問題?！蹦腥说搅吮?，緩緩推到小姑娘眼皮子底下。

    他的手真好看。

    “什么？”小姑娘說了老半天，這會兒正好有些口渴，抱著茶杯咕咚咕咚兩口下肚。

    對上女子亮晶晶的大眼睛，男人依舊笑的如沐春風。

    “你話特別多?！?/br>
    “……”

    如果說，她每次都能把如晤氣個半死，那么落到那個男人身上，就正巧反過來，每次對上他，她都沒有占便宜的時候。

    常常被他四兩撥千斤的繞到自己頭上。

    娘親說的對，模樣俊俏的男人都不是個好相處的。

    小姑娘瞧了對面的男人兩眼，低頭扒飯，又瞧了兩眼，又低頭扒飯。

    “你干嘛老色迷迷瞧著我師傅?！比缥畛缘揭话胪蝗婚_口，反倒把小姑娘嚇了一跳。

    “誰色迷迷的瞧著他了?！毙」媚镆慌目曜?，臉紅的像煮熟的螃蟹，“我眼睛閑著隨便望望不行么！”

    “我師傅高潔傲岸，不會看上你的?！比缥詈咧亲?，夾了一塊魚rou到自個碗里。

    “把魚還我！”如晤還沒來及下嘴，碗里的魚rou就又被小姑娘夾了回去，大眼瞪小眼，小姑娘昂著頭，“這是我捉的！”

    “師傅，你瞧她?！比缥羁囍?，試圖尋求助力。

    噠！

    噠！

    一人腦袋上挨了一下。

    “食不言?！?/br>
    “小孩?！蔽顼埡?，小姑娘和如晤抱著肚子曬暖，許久才不經意問，“你師傅叫什么？我總不好老是'哎、喂、那個誰'的叫他吧，多失禮啊?！?/br>
    “不知道?！比缥罨沃瓤孔谑A上，“我只曉得叫他師傅?！?/br>
    “嘖，你這徒弟做的也太不稱職了，萬一以后你出師了，人家問你，小兄弟師承何人。你卻連師傅的名字都不知，豈不是被人笑掉大牙?！毙」媚锘沃X袋，“我說小孩……”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小孩小孩的叫我?！比缥钌舷麓蛄恐?，有種被人看低的感覺，“你又比我大不了幾歲?！?/br>
    “那你叫什么？”小姑娘認真想想，他們行了這么些天，她還真沒聽男人開口叫過小孩的名字。

    “如晤?！?/br>
    “你姓如，世上還有這個姓？”小姑娘驚訝到。

    “我姓馬！叫如晤！”頭頂青筋直跳，如晤又想到之前小姑娘的一番話，她說的對，自己總不能不知道師傅的名字吧，可要是自己去問，師傅會告訴自己嗎？他往小姑娘身邊靠了靠，小聲道，“要不，你去問問師傅叫什么?！?/br>
    “你怎么不去??！”小姑娘摸摸自己的臉，她長得難道看起來就缺心眼兒不成。

    “我還是個小孩啊?！比缥畎岢鲎约旱哪挲g，“小輩問長輩的名字，不合適吧?！?/br>
    這種時候，到知道自己是個小孩了。

    小姑娘嫌棄的哼出聲，良久才起身拍拍屁股去尋男人，還不忘了囑咐如晤，“你等著，姑奶奶我保準給你問出來?！?/br>
    “明明你自己也想知道?！比缥钹洁熘み^頭，繼續悠閑地曬太陽。

    “天氣真好?！毙」媚锷熘鴳醒?，晃到男人窗邊，然后裝作不經意的碰到，“呀，你也在這里啊?！?/br>
    “你推開我的窗戶，就是為了與我說天氣？”男人抬眼，又繼續垂下，把視線落在手中的書卷上。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笨v身從窗戶里跳進來，小姑娘抱著裙擺，風一樣的跑到男人面前，拉開椅子坐下，動作一氣呵成。

    “如晤差我來問問你叫什么，省的以后他橫行江湖的時候抱不出恩師名諱?！毙」媚镆婚_口，就把自己的同伙給毫不猶豫的賣了。

    “他還小?！蹦腥朔较乱豁?，“時間久了，他自然會知曉?！?/br>
    “那我會知道嗎？”小姑娘指指自己。

    “你非我坐下弟子，知不知又有何意?！?/br>
    “那我跟你交換！”

    手里的書卷被一只小手按住，他抬頭，正對上小姑娘圓溜溜的大眼睛，“交換什么？”

    “名字?！辈淮磻?，小姑娘就脆生生的開口，?“我姓毛，爹爹說，希望我以后為人處事都可以三思而后行，所以叫三思，你呢？”

    “高顯?！?/br>
    高顯，小姑娘默默把這個名字在心底念了好久，突然笑道，“你爹娘一定特別喜歡你?！睂ι夏腥说难劬?，她沾著茶水在桌面上一筆一畫寫下他的名字，“你瞧，你的名字里，有個太陽?！?/br>
    窗外花香正濃，陽光碎在河面上，美的耀眼。

    ☆、人生若只如初見番外

    今早的海出奇的安靜，毛不思和馬明義并肩坐在沙灘上，看著朝陽在紅霞的擁抱下露出半個身子。

    陽光送走了星月，叫醒了清晨，昨夜發生的事情如同一場夢境。

    毛不思看著手中的珠子，珠體圓潤，上面的經文不知去了何處，平滑的仿若從未存在過，那個讓她熟悉，也一度令她恐懼的女子，伴著清風徹底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有今生，無來世。

    毛不思甚至都沒法勸慰她，對于小仙姑而言，她即便永遠活在無盡的時間中，也等不來下次的相遇，畢竟早已化為虛無的東西，哪里還有再見。

    “活著真好?！泵凰继?，就著指縫瞇眼去看湛藍的天空。

    馬明義隨著她的視線一起望去，在這片巨大的藍下，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生離與死別，相遇與錯過。

    他忽然覺得捉鬼師是一個很有趣的職業，與天地相比是那么的渺小，可對于有些人而言卻又是那么的偉大，它連接著陰陽，遠比普通人看到的世界，大許多許多。

    “你說，另一個世界是什么樣子?！瘪R明義開口，亦或者他們只是無數世界中的一個，其它的世界長什么樣子。

    “我是人，又不是神，我怎么知道?！泵凰际帐汁h住膝蓋，下巴放在上面，眼睛垂成好看的弧度，“據說很久很久以前，是有道人可以與冥界相通，神游地府的，可這也只是傳說而已?！?/br>
    反正她是從未見過，莫說是她，便是老毛和六叔他們，也是沒見過的。

    “你可別生什么奇怪的念頭?！泵凰颊f完才反應過來，她盯著馬明義，神情有些嚴肅，“小仙姑說的話我可記得一清二楚?！?/br>
    莫入陰陽道，莫尋道中人。

    陰陽道是裂在陰間與陽間的縫隙，莫說有些道法高深的術士會因著各種原因來回幾次，便是毛不思這種等級，也不是沒去過的，可只要不是觸及到某些禁忌，陰陽道對于他們而言，也稱不上是一個十分危險的地方。

    “我不過好奇而已?！瘪R明義回想著當初他和毛不思一起進入陰陽道的場景，幽魂飄蕩，陰森而詭異，除了三岔巷口里住的那個婆婆，摸著滅魂斷開留下的光滑珠子，“毛毛，你說，仙姑口中的‘道中人’究竟是誰？”

    “我只從六叔口中聽過這個婆婆。陰陽道究竟有多大，沒人清楚，為什么會存在，也沒人清楚，可歸根結底沾了陰字，就注定不是個好地方?！泵凰紦u搖頭，把昨夜馬明義的一番話和小仙姑臨前的警示又細細思考了一遍，她蹲著步子移到馬明義面前，跟他四目相對，鄭重其事，“不過，你以后不可能進去了，我是不會再帶你去的?！?/br>
    不光是她，還有明麗姐，馬叔叔、老毛和六叔他們，她都得跟他們說上一說，既然是不能被尋找的秘密，那就讓它永遠不要浮出水面。

    毛不思相信自己作為捉鬼師的第六感，也相信小仙姑在這事上不會騙她。

    “我這么個撞鬼體質，又沒了滅魂保護?！瘪R明義攤開手掌給毛不思看沒了經文的珠子，“傻子才愿意再進去?！?/br>
    “這倒是?！泵凰济蛑?，突然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腦袋，不可置信的瞪圓眼睛，“滅魂沒了，我的責任豈不是更重了？”

    “你以為呢？現在起，我就是真的手無縛鬼之力了?！瘪R明義把手臂搭在毛不思肩頭，嘆口氣，起身時還好意的拍了下她的肩膀，佯裝安慰，“你這么厲害，可得保護好我?！?/br>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蓖R明義的背影，她一個骨碌從沙灘上蹦起來，邊拍著屁股上的細砂邊小步往前追趕，“這地也不是我要來的啊?！?/br>
    “仙姑的決定就是你的決定，反正從一張嘴里說出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