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嬈荼冷笑道:“那也與你無關?!彼劬粗窍?,明知道有陸知命和李宣宗阻截慕容云橫,但心中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不知道謝堂燕又說了句什么話,蕭彥寧回了過去,這邊將領哄然大笑。 嬈荼回過神看向蕭彥寧,蕭彥寧低聲道:“不如你求求我,我去給沈筑當個護衛,保他一條性命?!?/br> 嬈荼并不領情,“沈筑是儒圣,就算對上慕容云橫,也有些勝算,你想著你自己吧。別待會動起手來被殃及池魚,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br> 蕭彥寧呵呵一笑,望向城下,“姓謝的,怎么不叫了?還是想省點力氣到老子榻上叫?” 謝堂燕面不改色,懶洋洋道:“你可敢下來入我軍中,赤手空拳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蕭彥寧笑道:“與你并不敢,把你的老婆和女兒叫來,或許可以一試。不過我想起來,謝經略使沒有妻女?!?/br> 謝堂燕正要回他,卻有一個親兵走到車旁,在他耳邊如此這般低語了幾句,謝堂燕臉色大變,猛然抬頭看向城墻上的蕭彥寧,眼中怒氣噴薄欲出。 蕭彥寧笑嘻嘻道:“怎么?你沒有妻女難道我說錯了?世人都知自封為蜀中王的謝堂燕雖然沒有妻室,卻有夫君,難不成這會子連夫君也沒了?” 第87章 化泥付春花 字數:6041 嬈荼回身下城樓,見南宮夷吾嘴巴里銜著一根枯草,蹲靠在城墻根處,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嬈荼問道:“人呢?” 南宮夷吾站起身,“跟我來?!?/br> 嬈荼皺眉道:“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你可別給我抓錯了?!?/br> 南宮夷吾回頭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姐,你原本說的是偷香竊玉,我看到那位時,還真以為是抓錯了?!?/br> 嬈荼抿唇一笑,“你這么說,看來沒有抓錯?!?/br> 南宮夷吾將她帶到一處私宅,嬈荼在那里見到了曾經在潼川賣酒十幾年,又被謝堂燕生生關了五年的江嬰。他盤膝坐在地上,一身樸素長袍,雖然已經被俘,手腳上了鎖鏈,但面色平靜,腰背挺直,并不露半分怯弱。 江嬰緩緩睜開眼睛,見到嬈荼時,他微微一笑,道:“夫人別來無恙?” 嬈荼親自為他解開鎖鏈,福身作禮道:“局勢所迫,唐突將軍?!?/br> 江嬰搖了搖頭,“有生之年能出潼川,江某還得多謝夫人成全?!?/br> “將軍放心,如今只請將軍在此屈居半日,等江陵局勢穩定,天高海闊任憑往來?!?/br> 江嬰笑了笑,起身走到院中,抬頭看了一眼烏云翻涌的天色,平靜道:“江某只求一事,還請夫人應允?!?/br> “但說無妨?!?/br> “擒到謝堂燕后,讓我親手了結他?!?/br> 嬈荼輕聲道:“謝堂燕的性命,憑將軍做主。不管是我還是沈筑,亦或是蕭彥寧,都不會過問?!?/br> 江嬰負手于身后,面色平靜,不再言語。 謝堂燕聽聞江嬰被劫持的消息,咬牙切齒暗罵了一會,并未下令攻城,而是令軍隊就地駐扎,牢牢控制江陵渡口。 紫衣慕容氏被和尚李宣宗堵住去路,兩人在江陵城外的驛道上僵持許久,陸知命隨后追上。 沈筑攜三千白馬甲士途徑驛道,看見一僧一道互成犄角之勢將慕容云橫攔住,沈筑并未下馬,只是朗聲叫道:“還請二位給在下留出一日,一日之后,沈筑必當回來?!?/br> 陸知命甩了甩拂塵,“你去便是,不必回來?!?/br> 沈筑感受到他內息不穩,當下也不多言,對慕容云橫微微點頭示意,慕容云橫也是微笑頷首回禮。沈筑揮鞭快馬從三人身側奔離而去,就算他與慕容云橫到了生死相拼的地步,依舊禮數周到。 五月在沈筑的身后,臉上是殺伐果決之色,并沒有半分遲疑。少年時,陸知命曾經為他擋過慕容云橫的一掌,慕容云橫更是對他有指點迷津之恩,如今這兩個恩人在他面前不死不休,五月的心中卻并無半點漣漪。這些年,他看過的殺戮太多了,他并不是拖泥帶水猶豫不決之人,知道時事緊張,容不得婆婆mama。 沈筑回頭看了一眼臉色平靜的五月,他心中波瀾微漾,暗想蕭彥寧也許是對的??墒沁@樣的五月,縱使心思堅硬,從另一個角度看,何嘗不是更有帝王風范呢? 慕容云橫任憑沈筑從他身側奔過,他席地而坐,對陸知命和李宣宗緩緩道:“在沈筑和謝堂燕分出勝負之前,我不會動手?!?/br> 李宣宗寶相莊嚴,低眉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辫笠袈?,天上似乎有仙樂飄渺,烏云中有仙鶴飛翔。 陸知命仰頭望天,并不言語。慕容云橫笑道:“好一個天下大亂,你去劈山?!?/br> 陸知命眉心一抹符箓紫光隱隱約約閃動,他輕聲道:“入魔一甲子,是貧道有眼無珠,不識先生?!?/br> 慕容云橫從腰間取下一壺美酒,“這是入關前我懸在身上的,這個天下,美人與酒不可辜負,我卻硬生生忍了七年沒有開封。你知道我心志堅定,此次下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br> 陸知命點了點頭,“是啊,美人與酒不可辜負。先生先負美人,又負美酒,豈不遺憾?” 慕容云橫將手中酒壺拋出,陸知命伸手接過,拔開酒壺蓋子,仰脖灌了幾口清冽酒水,酒水入腹,嗆得他狂咳了幾聲。 陸知命并不擅飲,他卻哈哈大笑了幾聲,抹嘴笑道:“痛快!”繼而轉頭看向李宣宗他問道:“大師,喝酒?” 李宣宗笑著搖了搖頭,對陸知命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貧僧在浮世早就得了一大醉,何須浪費了美酒?” 陸知命聽出他話中的禪機,將酒壺拋回給慕容云橫,嘆道:“先生所言,醍醐灌頂?!?/br> 慕容云橫接過酒壺,他微笑看著李宣宗,平靜道:“當年在蜀道上第一次看見大師,便知大師父是在下攔路之人,果然?!?/br> 李宣宗也盤膝而坐,做“說法印”之姿,口中吟誦梵音不斷。 陸知命對慕容云橫道:“請容貧道先回去將珍瓏姑娘入土為安?!?/br> 慕容云橫伸手隨意道:“請?!?/br> 陸知命轉身走回,見有五六個白馬甲士站在那里守護珍瓏的尸身。一名白馬甲士看見陸知命,上前拱手道:“沈先生令我等在此看護姑娘?!?/br> 陸知命點了點頭,上前將珍瓏抱起,見她面色如生,心中哀慟,舉目四望,茫茫天地間竟好似再無他陸知命掛念之人。他指了一處,對幾個甲士道:“就在此處破土,讓她安置吧?!?/br> 幾個甲士聞言,不敢用刀劍刨土,幾人徒手挖出一個大坑,其中一人遲疑道:“先生,請容小人去城中請一口上好的棺槨?!?/br> 陸知命搖了搖頭,“她說過,若有朝一日死,寧愿化為泥土,付于春花?!?/br> 甲士不敢再言,陸知命將珍瓏放在土坑之內,捧起一抔細土撒在她的紫衣之上,道士紅了眼眶,他嘴唇顫抖想要說些什么,卻終是什么話也沒說。 紫衣入土,到了明年春日,紅粉便化枯。 陸知命重新站起,烏云翻滾,卻無大雨,有雪飄落。他仰頭望著漫天雪花,眼中淚水漸漸隱去,輕聲吐出兩個字。 “甚好?!?/br> 城內,嬈荼安置了江嬰,回頭找到蕭彥寧時,他正坐在客棧窗戶前喝酒。因為大軍壓境,城內人心惶惶,店掌柜本已經關門歇業,奈何看出了在門外站著的,似乎就是在城墻上與敵軍將領對罵的盲眼公子。 店掌柜也不敢多說什么,準備了店內最好的酒水,任憑他坐在窗前獨自飲酒。 蕭彥寧聽到朝自己走來的腳步聲,沒耐煩道:“嬈荼,老子好不容易清凈一會,你又來煩我干什么?” 嬈荼在他對面坐下,“蕭彥寧,我有一事問你?!?/br> “什么?你以為老子是被嚇大的?”蕭彥寧滿臉不屑,“有事請教,態度就該謙虛一點,我怎么聽著你還語氣不善呢?” 嬈荼一字一頓道:“衡秀是你的晚輩?!?/br> 蕭彥寧微微一頓,皺眉道:“什么玩意?” “請你一輩子將她當做晚輩?!?/br> 蕭彥寧默了片刻,一頭霧水,“所以呢,我現在也沒當她是姑奶奶。雖然說過她幾句小姑奶奶,你不會介意這個吧?” 嬈荼點了點頭,“那好,我要出城一趟,衡文衡秀還有蕭硯,交給你?!?/br> 蕭彥寧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沉聲道:“出城干什么?” “你知道。我也很怕守了寡,到時候被你笑話?!眿戚闭Z氣輕淡。 蕭彥寧嘆了一口氣,“我是會笑話……打算什么時候出去?” “今晚?!?/br> “和孩子們說過了?” “還沒,我會囑咐他們的?!?/br> 蕭彥寧想了想,“你既然這么想找慕容云橫送死,我也不攔你,只是那幾個孩子,我不會幫你照看?!?/br> 嬈荼低聲道:“勞煩你留在江陵城內,今晚謝堂燕的人一定會來找江嬰,南宮夷吾一個人應付不過來。這江陵城的局勢,還要你來cao持。至于孩子們,都大了,只要江陵不破,孩子們自然無事?!?/br> 蕭彥寧聽她的語氣,沒好氣道:“你別在這給我立遺書,老子愛怎么樣就怎么樣,不用你來安排?!?/br> 嬈荼轉身便走,蕭彥寧叫道:“許蘅!” 嬈荼轉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叫我許蘅?” 蕭彥寧眉頭微皺,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放開了按住她肩頭的手,他意興闌珊道:“滾吧?!?/br> 嬈荼笑了笑,走出客棧后,她回望了一眼站在客棧里面的他,心中道:“蕭彥寧,我本以為不欠你什么,現在看來,似乎還欠了一些情?!?/br> 可是,她還不了了。半生顛簸,她已經沒有與宴冰生死相隔的勇氣。生一起,死一起,所以她執意要去城外,她不能讓沈筑一個人面對慕容云橫。 她知道她去了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與他一起面對。 她回到小院中,蕭硯和衡秀蹲在院子里玩雪,衡文拿著一根枯樹枝在落雪的地面上勾勾畫畫。嬈荼獨獨將衡秀叫到了房間。 衡秀眨著一雙像極了她娘親的桃花眸子,奇道:“娘親,你怎么哭了?” 嬈荼平靜道:“衡秀,你爹爹在外面打仗?!?/br> 衡秀“哦”了一聲,習以為常,“娘你放心,爹常去打仗的,沒事的?!?/br> 嬈荼笑道:“娘親也希望沒事,只是,假如你爹爹這一次要出去很久,娘也要陪他的。你和衡文都長大了,要乖,要好好照顧小硯臺,知道嗎?” 衡秀點頭道:“知道了,不過爹不會出去很久的,以往很多次,爹都會很快回來的?!?/br> 嬈荼道:“希望我阿秀說的對,這一次也能很快就回來?!?/br> 衡秀問道:“蕭彥寧呢?他去不去?” “阿秀,蕭彥寧是你的長輩,你該叫他蕭叔叔,以后不可以直接喊他的名字?!?/br> 衡秀低頭道:“可是……可是他并不在意?!?/br> “你覺得蕭叔叔是個什么樣的人?” 衡秀聽嬈荼這么問,抬起眼睛輕聲道:“蕭叔叔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br> 嬈荼問:“他哪里好?”她知道,小丫頭朦朧的感情可能很多都不是源于蕭彥寧,而是源于自己情竇初開的旖旎想象。也許開導她仔細想明白,她就不會對蕭彥寧有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小丫頭聽到嬈荼這么問,清秀的眉毛微微擰了擰,似乎在思考蕭彥寧到底哪里好。嬈荼見她許久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柔聲道:“你看,你也想不出他……” 衡秀打斷了她的話,“他喜歡娘親,是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所以他很好?!?/br> 嬈荼愣了一下,沒想到小丫頭會這樣說,“你……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