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差不多了?！?/br>
    “說好了，一個月后，你要是不回來，我一定嫁人去！”

    沈筑捏了捏她的耳朵，“你敢?！?/br>
    “有什么不敢！”嬈荼不樂意了。

    沈筑微笑道：“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死了這條心?！?/br>
    嬈荼氣呼呼地捶了捶沈筑，沈筑捉住她的拳頭，“漢中城固若金湯，你留在這里，最安全，哪都別想去?！?/br>
    嬈荼“哦”了一聲，“知道沈大人的手段厲害，說到做到?！彼鋈粏柕溃骸拔矣浀媚阋郧白x的書，都是什么齊家治國平天下，竟不知你還會打仗?！?/br>
    “我所學駁雜，自會融會貫通?！?/br>
    嬈荼“切”了一聲，“大言不慚?！?/br>
    沈筑微笑道：“唯讀書多爾?！?/br>
    “你會不會成為儒家圣人??？”

    沈筑皺了皺眉，笑道：“向前推八百年，儒家成圣有幾人？”

    “為什么道門多神仙，佛門多金剛，儒家就沒幾個圣人呢？”嬈荼不解。

    沈筑想了想，道：“這個問題其實不難解釋，自古一來，讀書人多為成就功名，真正能領會儒家圣賢真意的，其實很少。就算領會了，志不在此，被利祿蒙蔽，所以庸碌?！?/br>
    嬈荼點頭，“那我覺得你可以成圣??！”

    沈筑笑道：“你是怎么覺得的？”

    “你是衡文的爹，衡文從小就愛讀書，定是像你。那你說說，你讀書是為了什么？”

    沈筑沉默了一會，笑道：“游學之前，讀書的確是為了考取功名……因為那樣，我就可以……報仇……”

    嬈荼想起舊事，有些感慨，狠狠擰了他一下，怨道：“你什么都不和我說，當時我哪知道怎么回事，被你坑慘了！每天小心翼翼哄你開心，你倒好，一個笑臉都欠奉！”

    沈筑盯著她的眼睛，“是我錯了，我哪想到你原來是那樣一個女子？”

    “哪樣？”

    “是……極好的?！?/br>
    她“呸”了一聲，“說不出個所以然?！?/br>
    沈筑眸光溫柔，因為她的嘴角在笑。

    世間深恨，化為她嬌憨嗔怒；世間深情，化為他一句“極好”。

    “阿蘅，是我對不住你?！?/br>
    嬈荼“嗯”了一聲，“你是對不住我啊，死結當以死解，你已經死了一次啊。以前的便都算了吧?！?/br>
    他將她摟緊在懷中。

    “不過，你要是一個月后不回來，我真的會恨你一輩子，再不原諒?！?/br>
    第71章 問禮金陵

    字數：6122

    雨停的那天，一輛馬車駛出漢中城。馬車簡樸尋常，里面只坐著一個乘客——青衣布衫的他。

    暗中護送他的，有西蜀兵圣殷茂林之妻夏笙，有武功可排天下前十的琉璃山主慕容氏，有蕭彥寧秘密豢養的蛛網死士三百人。

    大梁廟堂沒人能想到，這一天，這個人的出漢中而入潼川，將在以后，讓整個大梁的江山為之一震。

    在梁帝蕭彥烈的棋盤上，這個人早就是一枚死棋。

    嬈荼坐在灶房門前，以手托腮，望著并不算清朗的天色，這么多年，她早就學會眼淚往肚子里咽。

    蕭彥寧懶散地坐在過堂躺椅上，雙手枕在腦后，望著從檐上不時滴落下來的雨水，他淡笑道：“這座漢中城真是安靜啊……”

    嬈荼問：“這樣不好么？為什么還要潼川?！?/br>
    “潼川，舊西蜀的國都。本來就是我的，在別人那放的太久了?！?/br>
    “你的東西，自己不去拿，卻坑沈筑幫你做出頭鳥?！?/br>
    蕭彥寧瞥了她一眼，“我說過，只要我想，一個月內必取潼川。不管有沒有沈筑。沈筑要去潼川，不是幫我，是我賣了人情給他。他還得謝謝我?！?/br>
    嬈荼微微擰眉。

    蕭彥寧笑道：“以前，我不明白沈筑到底求什么，如今倒是看清楚了一點?！?/br>
    嬈荼喃喃道：“戰火一起，百姓最苦。你就算是舊西蜀亡國公主的兒子，就算身上流著西蜀的血，卻也沒將百姓的性命放在眼中，你是一個不計后果的瘋子，取潼川必然會用最簡單強硬的方法?？墒巧蛑蠕ò傩??！?/br>
    蕭彥寧笑嘆：“瘋子？”

    “你不是一個野心家，你只是為了獲得復仇的快感?！眿戚蓖?，輕聲道。

    蕭彥寧收斂了臉上笑意，“嬈荼，你知道當初我為什么要救你么？”

    嬈荼不答。

    蕭彥寧自言自語道：“那天你在亂葬崗哭的撕心裂肺，當時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樣的人?！?/br>
    嬈荼看向他，“若有一天你真的報了仇，并不一定會開心?！?/br>
    “但我能死的瞑目?！?/br>
    嬈荼默了默，其實她很能理解蕭彥寧，“你還有幾年好活？”

    “無論如何，我會活到報仇的那一日?！?/br>
    五月下了學回來，見到蕭彥寧，對他作了一揖，“王爺?！?/br>
    蕭彥寧指著五月笑道：“他在漢中，大梁的氣運就在我手中?！?/br>
    五月的眼睛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郁，被嬈荼敏銳察覺到。她微微沉吟，起身對蕭彥寧道：“快滾?！?/br>
    蕭彥寧“嗯？”了一聲，詫異道：“我就不能留下來蹭一頓飯？”

    “不能！”

    蕭彥寧沒好氣地走了，還不忘嘀咕道：“沒見過這么摳的娘們！”

    嬈荼嘭地一聲關上房門，轉身問五月：“學堂先生今日講了什么？”

    五月悶悶地道：“《禮記》?！?/br>
    “這是怎么了？”

    “姑姑，五月的娘只是個卑賤宮女，我從未見過大梁先帝，盡管他是我的爹，但他給我帶來的卻是無窮盡量的災難?！?/br>
    “你是個堅強的孩子。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你心里很苦?！?/br>
    五月搖頭道：“姑姑待我很好，我很知足?？墒恰墒俏也辉缸约旱拿\被別人cao控?！?/br>
    嬈荼扶住他的肩膀，“你想要干什么，我都由你，只要你開心?！?/br>
    五月低聲道：“我存在的價值，就是那虛無飄渺的氣運。姑姑是世上最好的人，可是……可是以后變數太多，大梁覆滅之后，蕭彥寧會如何待我？是不是將我殺了，大梁的氣運才算真的盡了？”

    嬈荼有些發愣，她忽然意識到一點，五月長大了，他已經十歲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拔逶?，你覺得當皇帝累不累？”

    五月搖了搖頭：“皇帝擁有最至高無上的權利，可以掌控別人的生命。如果這個天下注定要傾覆，五月一定不會任人宰割，我要去爭取權利，因為我要保護姑姑和衡文衡秀?！?/br>
    嬈荼的心有些沉，一直以來，是她忽視了五月的想法，她一直以為他還是那個瘦弱的孩子?？墒怯幸惶?，這個孩子也有了沉重的心事。有了未雨綢繆自我保護的意識，有了對皇權的偏見和一種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執迷。

    她拍了拍五月的肩膀，“這些事情，以后再說?！?/br>
    衡秀從門后探出小腦袋，“娘親，為什么不讓我和蕭叔叔說話??？”

    嬈荼道：“你蕭叔叔走了?！?/br>
    “哦……”

    五月走過去牽著衡秀的小手，“你不是要背詩文么？走，我給你講?！?/br>
    衡秀其實不是很樂意背詩文，昨兒只不過是被衡文刺激到才一時熱血上頭賭氣說要背詩文，但她是最不愿在五月哥哥面前說話不說數，無奈只好使勁地朝嬈荼眨眼。

    嬈荼笑了笑，故意問：“你眼怎么了？”

    五月看向衡秀，衡秀立即瞪大了眼睛，搖頭道：“沒怎么啊?！?/br>
    嬈荼見小丫頭被五月帶進了屋里，她臉上的笑意漸漸輕淡至于消失。她關了鋪子，走向城西一個荒僻的小院。院中雜草叢生，荒蕪不堪。嬈荼在敲了敲門，別號“鳴岐”的老儒生從雜草中走出來，微笑道：“夫人駕臨，有失遠迎?！?/br>
    嬈荼朝他福了福身，輕聲道：“沈筑交代我，鳴岐先生乃臥龍鳳雛之輩，若有難事，可找先生解惑?！?/br>
    鳴岐將嬈荼請進院中，嬈荼走過荒草，卻見布滿青苔的石階放著一口大缸，缸內有幾尾游魚游曳，屋中還擺放著一個碩大的倒流香香爐，爐中裊裊香煙，將小室襯托得清雅別致。

    嬈荼溫言道：“先生此處，別有洞天?！?/br>
    鳴岐端來兩張椅子，對嬈荼道：“夫人請坐?！?/br>
    嬈荼與他相對坐下，鳴岐笑道：“讓我猜一猜夫人此來的用意，可是來問沈大人潼川一行的兇吉?！?/br>
    嬈荼點頭道：“此為其一?！?/br>
    鳴岐點了點頭，嘆道：“沈大人是大圣賢者，潼川局勢明朗，夫人不用擔心。外局對沈大人來說，并無威脅?！?/br>
    “外局？”

    “潼川起事，朝廷鎮壓，是為外局?！?/br>
    “那……那內局是指什么？”

    “沈大人的身體堪憂，多思多慮則多傷?！?/br>
    嬈荼低聲道：“他可有告訴你，還能撐多久？”

    “我也不知，但沈大人已經在布置后手，一年之后的局?！?/br>
    “一年……一年……”嬈荼的手微微發顫，面色也變得蒼白。

    鳴岐道：“夫人要問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嬈荼回過神，“……是……五月?！?/br>
    鳴岐喟嘆一聲，“五月，那個孩子在下并不看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