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彥寧笑罵道：“真是個敗家娘們，你不會好好脫，就這么把老子的衣裳劃開，你給我縫？”

    嬈荼拿著匕首在他舊傷處劃了一下，割開皮rou，蕭彥寧道：“再深一點?！?/br>
    嬈荼只好又補了一刀，他一聲不吭，只是背上的肌rou在輕輕發顫。

    “疼么？”嬈荼問。

    蕭彥寧搖了搖頭，“也許吧?！?/br>
    說的輕淡，嬈荼心中卻是一震，這個人究竟是遭了多少折磨，連疼不疼也感受不到？

    “你中的毒是蜮含沙？這是什么毒？”

    蕭彥寧望著道前，緩緩道：“山海經上記載，有一種叫做蜮的蟲子，常藏在水中，當有人經過岸邊的時候，蜮會用嘴含取沙子射向人在水中的影子。凡是影子被蜮射中的人，都會發病，甚至死亡?！?/br>
    嬈荼疑惑道：“含沙射影……你中的毒，就是蜮的嘴巴里含的沙子？”

    “也差不多，是一種蠱蟲嘴里分泌的唾液。那蠱蟲，是吃死人的腐rou長大的?！?/br>
    “是誰下的毒？”

    蕭彥寧淡淡地道：“他剛死?！?/br>
    “老皇帝？為……為什么？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蕭彥寧不再說話，嬈荼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感受到彌漫在他身上的濃郁悲傷。

    他微微偏過頭，呈給她一個側顏，此時夕陽的光輝落在那側臉之上，消除了幾分陰柔之氣，嬈荼不得不承認，他男生女相，卻并不女氣，反而陰柔之中帶著剛冷俊逸。

    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他笑道：“發什么愣，看看好了沒，給我止血?！闭f著將一個藥瓶拋給她。

    嬈荼看了看他背上血，由暗紅變成鮮紅，她輕聲道：“應該可以了?！?/br>
    將藥粉灑在傷口上，用細針銀線將傷口縫好。做完這些，馬車已經行到一處小鎮。

    蕭彥寧棄了馬車，讓嬈荼脫下沾滿了馬血的袍子，將她扶下車，兩人走進一家客棧，那客棧小二見兩個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直皺眉頭。

    蕭彥寧上前拍了拍案臺，“要一間上房?！?/br>
    小二挑著眉道：“上房沒有了?！彼还苓@兩人有沒有銀子，但看這兩人邋遢行頭，就懶得給上房，沒必要掙點銀子，污了上好錦被。

    蕭彥寧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有沒有？”

    小二眼神一亮，拿起金子在牙上嗑了一下，頓時喜笑顏開，點頭道：“小的記得還有幾間，這就給爺帶路?！?/br>
    蕭彥寧按住他的手，“去準備兩套干凈行頭，準備熱水沐浴。余下的，打賞你?！?/br>
    小二點頭如搗蒜，“好好好，謝謝大爺?！币贿呎f一邊彎著腰將蕭彥寧和嬈荼往樓上帶。

    正巧從樓梯走下來一個穿綢裹緞的富貴小姐，見了叫花子似的兩個人，有些不悅，捏著鼻子皺著眉側身避開，生怕沾到自己身上。蕭彥寧卻偏偏一個踉蹌，往那小姐身上一靠。

    那小姐尖叫了一聲，伸腳在蕭彥寧膝蓋上狠狠一踹，橫眉倒豎，罵道：“死叫花子，你是瞎了眼還是瘸了腿？”

    蕭彥寧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牙齒，對那小姐躬身點頭致歉。小姐猶不解氣，伸腳往蕭彥寧腿上狠狠踢了一下，捏著鼻子走了。

    嬈荼見那女子如此猖狂，心有悶氣，眼神流露一些不善，那小姐怒道：“瘋婆娘，你看什么看！小心本姑娘挖了你的眼睛！”

    蕭彥寧忙將嬈荼拉到身旁，以一種蹩腳的隴西腔調道：“俺家這婆娘就喜歡跟人大眼瞪小眼，唐突小姐，擔待擔待，我回去打她屁股?！?/br>
    小姐忿忿走了，蕭彥寧和嬈荼進了房間，蕭彥寧看嬈荼悶不做聲，咧嘴笑了笑，伸手扯了扯嬈荼的嘴唇，“給爺笑一笑?！?/br>
    嬈荼狠狠打掉他的手，冷然道：“請五王爺尊重一點！”

    “喲！冰山美人?！?/br>
    嬈荼抬眼與他對視，“五王爺，我不是供你玩樂的女人，我的夫君生死未知，實在沒有心思與你玩笑?！?/br>
    想起沈筑，她心中酸澀無已，眼眶便有些紅了。

    蕭彥寧看著她的眼睛，過了半晌才無所謂一笑，“你得好好洗洗，沈筑要是見到你這副樣子，很可能會嫌棄?！?/br>
    嬈荼低聲道：“他不會的?！?/br>
    蕭彥寧沒好氣道：“得得！是我嫌棄，行了吧？”說著推窗催促店小二上熱水。

    須臾備好熱水，小二送來兩套干凈衣裳。嬈荼很想將身上好好洗洗，可是礙于蕭彥寧在側，有猶豫不定。

    蕭彥寧沉下臉道：“趕緊去洗！還想讓本王伺候你沐浴更衣?！?/br>
    “五王爺，我是沈筑的女人，請你記得?！?/br>
    “本王記得?！?/br>
    嬈荼轉身去了內堂，將臟衣裳脫去，浸在熱水中仔細清洗身子。

    蕭彥寧坐在外堂，聽著她撥弄出的水聲，因為那句“我是沈筑的女人”，心中浮起一些他不愿意承認的黯然。

    他緩緩道：“你是誰的人都沒關系，但你的命是我的?！?/br>
    嬈荼洗完，換了一身干凈衣裳走出內堂。蕭彥寧見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粗布灰衣，有點像男裝，不過她身材纖弱，肩削骨細，將一件粗布灰衣穿出了幾分清雅氣度。

    濕發滴著水，她一邊擦頭發，一邊對蕭彥寧道：“王爺曾經救過我，這條性命你要是想要，盡管拿去?？墒峭鯛斠氡破任易鍪裁?，絕無可能?！?/br>
    蕭彥寧笑意玩味，“你是不是篤定我不會要你的命，所以才敢這么說?！?/br>
    嬈荼盯著他，“嗯”了一聲，“是啊?！?/br>
    蕭彥寧撇撇嘴，又吩咐小二換了一桶熱水，自己洗過，換了衣裳。神清氣朗，與先前判若兩人。

    他令嬈荼將滿頭青絲高挽起來，“你換成男裝，咱們比較好跑路?！?/br>
    嬈荼贊同這個提議，依言挽發，蕭彥寧笑道：“先前在金陵城的綠蘭樓，我見過你這扮相。不過……略有不足?！?/br>
    “哪里不足？”

    蕭彥寧道：“你跟我來?！?/br>
    嬈荼隨他出了客棧，在門口又撞上那位小姐。蕭彥寧笑著朝那小姐點了點頭，那小姐先是一愣，再是一驚，隨即滿面飛紅，不知如何是好。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剛才那個臟兮兮的痞子無賴，竟然是這副好皮囊！魅顏如妖，男子此等相貌，可是將許許多多女子都比了下去，更何況這人身材修長，氣度風流，人間哪得如此俊郎君呢？

    嬈荼斜眼看向蕭彥寧，低聲道：“你非得拋媚眼惹風流債？”

    蕭彥寧挑了挑眉，“知道了?！闭f著咳嗽一聲，對愣愣出神的小姐道：“姑娘，勞煩讓一讓?！?/br>
    那小姐“??？”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羞臊難當，掩面而去。

    蕭彥寧看都沒看那小姐一眼，對嬈荼笑道：“我們走?！?/br>
    兩人來到集市上，蕭彥寧在一個胭脂粉黛的鋪子前停下，從懷中摸出個精致的荷包，倒出一顆圓潤珍珠，與鋪子老板換了一盒青黛。

    嬈荼有些無奈，自然猜出他手中的荷包是從哪來的，忍不住出言譏諷：“原來你不僅僅長得好，手還巧?！?/br>
    蕭彥寧不理會她的諷刺，挑起一點青黛出來，為她橫掃蛾眉，填眉入鬢，增添了英武之風。

    畫完后端詳了片刻，他煞有其事道：“很好！就這模樣，你也可以去禍害小姑娘了?！?/br>
    嬈荼用鋪子上的銅鏡照了照，自覺有幾分疏朗之氣，心中滿意，點頭道：“還行，不過我沒有禍害小姑娘的癖好?！?/br>
    蕭彥寧一笑置之，在一家醬牛rou館前買了兩塊牛rou，用油紙抱著，將一塊小的遞給嬈荼，“你就吃少點吧，胖了不好看?！?/br>
    嬈荼已經習慣了這人的嘴賤，捧起那塊她不可能吃完的牛rou，默默咬了一口。牛rou勁道，牛筋軟糯，鹵汁恰到好處，嚼一口唇齒留香。

    蕭彥寧一邊吃自己的那份，一邊看著她吃醬牛rou，眼中泛著笑意。

    嬈荼吃了一小半，將剩下的包好，打算收入袖中明天再吃，蕭彥寧卻一把搶過去，“吃不完我幫你?！痹趮戚绷粝慢X痕的rou上咬了一大口。

    嬈荼無語，畢竟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看著眼前這個大口嚼rou吃相卻并不難看的家伙，她握了握拳頭，恨不得將這人胖揍一頓。

    蕭彥寧吃完了一塊半的牛rou，拍了拍手，心滿意足地朝客棧走，將順來的繡囊扔在路旁一個乞丐的碗中。

    嬈荼上前問：“咱們今晚留宿在這里，那些人會不會追來？”

    蕭彥寧不以為意：“既來之則安之，等他們追上來再想辦法?！彼@話并不老實，更像是隨意敷衍。

    嬈荼扯住他的袖子，不肯再往前走。蕭彥寧笑了一下，伸手在她腦門上一敲，“你不是不怕死么？”

    嬈荼搖頭：“我怕不明不白的死?！?/br>
    “嬈荼，你知道從金陵城到陰山谷這一路上，我遭受了多少次截殺？”

    “我不知道?！?/br>
    “半個月，跑死了五匹馬，我被攆的跟一條狗一樣。蕭彥烈的死士死了二百多個，可是，我沒死。不僅是這半月沒死，我已經活了三十年。這三十年有太多人想讓我死，我卻還活著?！?/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一絲得意，眼中話中，全是恨意。仿佛這個人，經歷許多次風雨捶打，可以摧毀他的身體，卻無法毀滅他的意志。

    嬈荼盯著他看了許久，緩緩道：“我們回去?！闭f完，頭也不回向前走。

    蕭彥寧盯著她的背影。

    嬈荼，我幫你，除了那虛無縹緲的氣運之說，還因為我們很像。從七年前我在青州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們是一樣的人。

    這句話在他心中，沒有說出。

    客棧一樓靠窗的地方，坐著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女子一襲紅衣，臉上薄施脂粉，竟是一種淡淡的凄美。

    客棧門口，站著一個穿綢裹緞的小姐，臉上的表情就比較糾結，又是歡喜，又是惱怒，翹首以盼，似乎在等什么人。

    紅衣中年女人喝了一口酒，幽幽嘆道：“明明是涼薄無情之人，卻偏偏有那癡心女子留戀。這世上癡男怨女是苦，一廂情愿，更是苦事?！?/br>
    小姐皺了皺眉，轉頭看向中年女人，那女人挑釁似的一笑，抬了抬手中酒杯，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小姐淡笑一聲，“嬸嬸真是好見識?！?/br>
    紅衣女子道：“小丫頭，我勸你別自取其辱。那個男人啊，不是你能招惹起的?！?/br>
    小姐不去理她，耳中聽得道前腳步聲，轉頭一看，對上他俊逸如仙人的面容。那張臉實在離得太近，又實在太過于俊美，她驚了一下，向后退了幾步，后腳被門檻攔住，眼看就要向后倒去。

    后腰被摟住，他鬢角青絲垂在她的鼻尖，笑得春風和煦，“姑娘，慢點?！?/br>
    小姐頓時羞紅了臉，被他扶正后，有些無地自容，訥訥說不上話來。蕭彥寧微笑道：“姑娘在等誰？”

    “我……我在等我的荷包?！?/br>
    “荷包？”

    “你……是不是你拿了我的荷包？”

    蕭彥寧微微一笑，伸開雙手，“姑娘既然疑惑，不妨查一查?！?/br>
    小姐倒吸了一口了氣，猛然搖頭，“一定是我不小心弄丟了，我……我……對不起?！?/br>
    “小姐為何孤身一人？”

    “我家人要將我嫁給一個老翁，心有不甘，離家而走?！毙〗惆V癡地望著蕭彥寧，一五一十將自己出逃原委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