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五年之后,當如何?”慕容氏以空洞的眼睛與他對視。 沈筑微微搖頭,“身后之事,不知?!?/br> 嬈荼心中念著那“身后之事”四個字,只覺空空蕩蕩,一時間竟有些眩暈,連忙扶住車壁。 慕容氏抬手指了指嬈荼,“你有沒有為她想過?” “不勞先生記掛,她只是一個女人,這個棋局她沾不起,我沈某也絕不會讓她陷入其中?!?/br> 慕容氏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辭了?!彼戳艘谎墼隈R上似笑非笑的蕭彥寧,拱了拱手,“五王爺何時動身北行?” 蕭彥寧也拱了拱手,“同樣不勞費心?!?/br> 慕容氏雙手在那竹椅扶手上輕輕一拍,竹椅竟如離弦之箭,倏忽間飄出幾十丈外。 嬈荼上前,在荒草叢中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五月。 沈筑無動于衷,倒是蕭彥寧翻身下馬走到跟前,在五月的脖子上試了試,“脈息很穩,只是昏睡過去?!?/br> 嬈荼抱起孩子要送回馬車,沈筑搖頭道:“他不能跟我們走?!?/br> 嬈荼愣了一下,“你有沒有良心?” 蕭彥寧道:“沈大人為了你,自然不會顧及這小孩的死活?!?/br> 沈筑輕聲道:“蕭彥寧,這孩子,你帶走?!?/br> 蕭彥寧“嗯”了一聲,“正有此意?!?/br> 嬈荼緊緊摟著五月,她不認為蕭彥寧會照顧好五月。 蕭彥寧微笑道:“又不是你的親兒子,你緊張個什么勁?給我,我會將他送去漢中,以后你若是想他了,可以來看望?!?/br> 嬈荼再次看向沈筑,他的臉色很冷,不容商議。她嗤笑了一聲,“自然不是我的親兒子,我親兒子早就……早就死了?!?/br> 她將五月抱給蕭彥寧,“五王爺,我不管你以后會如何,這個孩子威脅不到你,請你善待?!?/br> 蕭彥寧沒有點頭,只是摟過孩子,跨上了馬背。 嬈荼見人遠去,回身走到車中,始終不看沈筑一眼。 沈筑也沒有再上車去找不痛快,而是騎上了一匹馬,在外面與楊謙同行。 車子行到一處小城鎮,下起了綿綿細雨。 陸知命身受重傷,由那名紫衣棋侍攙扶下車。嬈荼下了車,見到沈筑走在最前,衣衫濕了一片,頭發上還有水珠。 店掌柜見到這一群人,笑臉迎了上來,沈筑簡單吩咐道:“三間客舍,錦被換新?!币膊粡U話,從懷中掏出一錠約莫十兩的金子拋了過去。 店掌柜接過金子,頓時喜笑顏開,“是是是,幾位貴客隨我來?!?/br> 嬈荼本來合計三間客舍,應該是她與沈筑一間,幾個丫鬟一間,楊謙與陸知命一間。卻沒想到沈大人直接去了陸知命那里,留下兩間,她與幾個丫鬟還有楊謙,倒是十分不好分配。 楊謙尷尬道:“屬下守夜?!?/br> 嬈荼對店掌柜又要了間房,對楊謙道:“不必守夜,我不信我運氣這么不好,總遭人惦記?!?/br> 說完又吩咐紫衣珍瓏去歇息,她與柳杏山鬼三人則住剩下的一間房。 當晚嬈荼藥浴之后,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發愣,山鬼走進來一驚一乍地道:“我發現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跟姑娘說?!?/br> 嬈荼瞥了她一眼,“說?!?/br> “我說了你可別氣啊。依我看,沈大人是生了你的氣了?!?/br> 嬈荼擰眉道:“他生氣就生氣,與我有什么相干,我哪里惹到他了?” “沈大人板著臉已經好幾個時辰了?!?/br> “你管他呢,過一會就好了。這人也就只會冷冷冰冰擺臭臉?!?/br> 山鬼搖頭道:“不對,沈大人還做出了實際行動,向姑娘你表示反抗?!?/br> 嬈荼抽了抽鼻子,漫不經心道:“他做了什么???” 山鬼湊上前低聲道:“他去了那紫衣小姑娘的房間,已經很久沒出來了,看來今夜是不會出來了?!?/br> 嬈荼抬了抬眉毛,咬牙不說話。 山鬼在一旁問:“怎么辦?” 嬈荼不說話,翻身倒床上閉眼睛道:“他是沈大人,想要招個丫頭侍寢,那是他的自由,管不著?!?/br> 山鬼哀嘆一聲,“要不是姑娘你執意要帶那紫衣婢子,現在也不能這么糟心?!?/br> 嬈荼不再說話,心中卻空落落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很賤,都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會吃醋么? 她伸手使勁砸了砸床,心中恨極,忽然撐起將頭探出床沿,一陣干嘔。 山鬼連忙為她拍背,“姑娘你沒事吧?雖然是有些惡心,但不至于被惡心成這樣吧?” 嬈荼嘔了半天,什么也沒吐出來,她捂著胸口賭氣道:“實在是太惡心!” 山鬼雖然說是那么說,還是擔心有別的問題,“怎么無端端地嘔起來,要不要告訴陸先生來瞧瞧?!?/br> 嬈荼搖了搖頭,“讓他好好歇息吧,沒什么大事,可能是行了一天的路,坐車有點不痛快?!?/br> 山鬼氣道:“都愿那個沈大人,好好的非要回青州,也不顧及姑娘的身子?!?/br> 嬈荼冷笑一聲,“他哪會顧及我?他是沈大人,胸中裝的是天下百姓,卻獨獨沒有我?!?/br> 山鬼扶著她躺下,嬈荼摟著被子,指節攥得發白。 一夜無眠。破曉時分,她一個人披衣起床,想要出去透透氣。剛推門出去,就見到院子對面房間,珍瓏送著面色疲倦的沈筑出了屋子。 嬈荼的腳步頓了頓,眼神飄過他們,落在廊道的一盞紅燈籠上。 沈筑走了過來,“大清早的,站在這冷天里干什么?” 嬈荼聞到他身上的淡香,好似是在珍瓏身上沾染的,不由的一陣氣悶,冷冷道:“我樂意站在哪里就站在哪里,你管不著?!?/br> 沈筑握了握拳頭,俯身將她抱起,“你看我管得著管不著!”抬腳將她送回來屋內,山鬼和柳杏兒被驚醒,沈筑喝道:“你們主子一個人在外頭,沒人知道?都給我出去!” “山鬼柳杏,你們留下來!”嬈荼氣的渾身發顫,在沈筑懷中不停扭滾。 沈筑的眼神掃了山鬼柳杏一眼,兩個丫頭頓時不再遲疑,罔顧嬈荼的吩咐,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沈筑將嬈荼按回了被里,冷冷道:“在我的性命交給你之前,你給我老實聽話,你是我的女人,不聽我言,難道要聽蕭彥寧的,還是聽紫衣慕容氏的?” 嬈荼恨道:“為什么我要聽別人的,我也是人,我就不能做自己的主嗎?” “你想走的路遲早要害死你!” “我早就死了一次,還怕死嗎?你就是沒把我放在眼里?!?/br> “我不準你死,你就休想死!” 嬈荼愣了一下,看著他發怒的樣子,忽然覺得這樣的爭吵好久都沒有過了,似乎跨越了很多年,她這一次不再偽裝,他也不再遷就她的脾氣。 沈筑見她平靜下來愣愣走神,心有些軟,緩緩道:“你記住,你沒有什么朋友,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你的朋友。南宮夷吾受困于家族,蕭彥寧受困于舊恨,陸知命受困于天道。人人都有自己的路,你也不必悲憫別人,因為你根本沒有那個資格?!?/br> 嬈荼嗤笑:“我自然是沒有什么謀天下大事的資格,我只想救那個孩子,不愿他無辜受死,有什么錯?” “那個孩子跟在蕭彥寧身邊,會比跟著我們好。他身上似乎背負了莫大氣運,能叫欽天監的黃放翁感知到。蕭彥寧將他遠送漢中,不見得是為了那個孩子好,也許是想竊取他的氣運,但是總歸不會傷他性命?!?/br> 嬈荼聞言,默想若是將那孩子帶在身邊,被黃放翁察覺到,就算暗中有死士護衛,也未必能護他周全,不如將他送走,遠離這是非之地。 她是不肯服軟認輸的性子,知道沈筑占理,也不好說什么,就換了個話問:“你去和那紫衣姑娘商量了什么,值得商量一夜?” 他聽出了她話語中刻意的不在乎,溫聲道:“珍瓏與我講解了一番走棋落子之事,有些受益。除此無他?!?/br> 嬈荼哼哼道:“就算心中有他,還不是憑你沈大人樂意?!?/br> “她是慕容氏送來的女子,就算我有別的心思,也不會動她,我頂多回來找你泄火?!?/br> 嬈荼愣了一下,看著面無表情的沈筑,推他道:“在你心中,我是什么?” 沈筑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擁著她躺下,親了親她的唇,“是什么?是天下第一難纏的女人?!?/br> 嬈荼被他箍在懷中,扭了好幾下才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沈筑閉著眼睛道:“回到青州,去看一看梅林里的那棵桃樹?!?/br> 她不再言語。 中午,馬車從小鎮駛出。嬈荼依舊與沈筑一個車,只是車中多了個紫衣女子。其實嬈荼心里根本不認為珍瓏會與沈筑有什么,反而對珍瓏有些親切之感。 因為珍瓏是來自魔教琉璃山,以前是那個魔鬼慕容氏的婢子,盲了一雙眼睛卻有著不俗的棋力,一定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對于這樣的女人,嬈荼是厭惡不起來的。 沈筑在一旁不說話也不看書,盤膝而坐閉目養神,手指有規律地叩擊膝蓋,腦子里做推演。 廟堂之上,京城要易主,瑜親王要登基,其余四個王爺要去就藩。北境會亂,五王蕭彥寧會赴漢中。 江湖之中,出了個琉璃山山主想插手廟堂。更有道家陸知命和欽天監黃放翁等人摻和在其中。 真是有些亂??! 其實再亂也沒什么要緊,他總能一點點地想對策,可是現在有人將心思動到了阿蘅的身上,他不能允許。就算阿蘅真的命格迥異,他也要破了這個局,他不能讓她牽扯進來。 嬈荼正百無聊賴地描花樣子,抬眼見他濃眉緊縮,似乎陷入夢魘,不由伸手在他的膝蓋上推了推。 沈筑睜開眼睛握住她的手,“怎么?” 嬈荼皺了皺眉,抽出手揉著關節處,“你這人怎么沒個輕重,握的人生疼!” 沈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意識到剛剛的確手重了,“現在到哪了?” “不知道,外面下著小雨,道上泥濘不堪,走得甚慢?!?/br> 沈筑掀開窗簾,幾粒冰涼的雨滴就飄了進來,落在手背上冰涼。 正坐在窗戶旁邊的珍瓏微微偏了偏頭,似乎脖子上落了雨。嬈荼在旁邊看去,只見珍瓏除了剛才的細小動作,并不挪動分毫,神態十分平靜。 過于安靜了。 嬈荼道:“放下簾子,冷?!?/br> 沈筑聞言落簾,看向嬈荼邊上放著的手爐,“冷還描什么花樣子,捧上手爐?!?/br> 嬈荼將手中的花樣子放下,捧起小爐送到珍瓏的手中,觸到她手指冰涼,嬈荼皺眉道:“你穿得有點少?!?/br> 沈筑之前倒是沒注意,如今嬈荼一提醒,才發現珍瓏身上只穿了件紫色單衫。他開口道:“既然離了慕容氏,以后就不必再穿紫衣?!?/br> 珍瓏應了一聲。 嬈荼瞪了沈筑一眼。紫衣,這女子雙目已盲,穿什么顏色的衣服對她來說,其實都是一樣的。 她從箱子里翻出一件粗布碎花的棉披風,給珍瓏披上。這是她經常披的,雖然有些舊,但可以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