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嬈荼笑了一聲,“五王得了便宜,是該感念我幾句?!?/br> 沈筑從外頭掀簾子進來,嬈荼立即板起臉,“我困了,要歇下了?!?/br> 他見她手中捧著半碗酸棗泥,淡淡道:“大晚上吃這個,仔細牙疼?!闭f著接過她手中的碗,拿勺子挖了半口嘗了嘗,“酸?!?/br> 嬈荼對山鬼擺了擺手令她出去,一邊對沈筑道:“我喜歡吃,你管得著?” “這又是發的哪門子火?”他溫雅淡笑,顯然耐心極佳。 嬈荼挖了一大勺子酸棗泥含在嘴里,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道:“憑什么我就得戴帷帽,我有那么不能見人么?” “你貌美,我怕你禍害這府上小廝?!?/br> 嬈荼被沈筑這話噎了一下,“那要是這么說,這院子里的丫鬟一個個看你都看直了眼,你也得遮住臉,不能讓人看了去?!?/br> “我比你品行好,不會隨便撩撥人?!?/br> 沈筑又是一句話砸過來,砸得嬈荼半晌沒話說,想了想她沒好氣道:“你不知道金陵城流傳過一句話么,一見沈郎誤終生?!?/br> 沈筑見她氣鼓鼓的模樣,也不解釋,將她手里的酸棗泥拿開,親自斟了一杯熱茶給她漱口。 嬈荼就著他手里的茶水地漱了口,便攆他走。沈筑詫異道:“有你這么卸磨殺驢的么?” “沈大人,你回自己的屋里歇息,我要睡了?!?/br> “這就是我的屋,還讓我去哪?” “這不是你的,是我的。你要是沒地方住,去跟陸先生擠一擠,他不會介意的?!?/br> “我不和你住,卻去和陸知命擠一張床,別人會想歪的?!?/br> 嬈荼氣悶,“你胡攪蠻纏?!?/br> “對,胡攪蠻纏?!彼职踩坏嘏郎洗矒ё×藡戚?,“剛剛沐浴時,陸知命的符箓灰都撒在水里了?” “嗯?!?/br> “有沒有什么感覺?” “能有什么感覺,定然沒事,是你騙我?!?/br> 她乖乖地埋在他懷里,手指在他的胸膛上點啊點。沈筑忽然發現聰慧的女子,也有嬌憨的一面。 此時此刻,他覺得心里很滿。 趕了一天的車,嬈荼躺在床上還覺得是在馬車里,勞累至極,閉著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沈筑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腦子里想的卻是那本《參道契》后面的字“青州許氏弱女,幼鳳殊貴,孤鸞命格。奇詭?!?/br> 他垂眸看著酣眠的她,暗想:“父親,你是不是算錯了,她這樣一個女人,哪來的殊貴格局?還是說,你當年令我娶她,就是為了破她的命格……是我沈筑誤了她?!?/br> 此時此刻,在清雅院子的外墻處,蹲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孩子五月的小臉被凍得通紅,細小的手指在地面上勾勾畫畫,不知道在寫些什么。 陸知命走出院子,看到孩子他微微一笑,隨意坐在一旁,瞥見孩子在地面上畫出的東西時,不由得神色一凝。 “你畫的是什么?” 五月轉頭看向陸知命,脫口道:“是慕容先生常常演算的星辰變換?!?/br> “慕容先生?”陸知命心中微動,“誰是慕容先生?” 五月連忙捂住嘴巴,自知多言,他不由漲紅了臉。 陸知命沉默片刻,揉了揉他的腦袋,溫言道:“夜深了,快去睡吧?!?/br> 五月搖了搖頭,“我要在這里等她?!?/br> “先去吧,明日我自會帶你見她?!?/br> 五月遲疑片刻,有些信不及。 陸知命微笑道:“我可曾騙過你?” 五月咧嘴笑了笑,起身后踉蹌了一步,捶了捶發麻的兩只腿,慢吞吞地離開了。 第二日清晨,沈筑起的早,見嬈荼睡著,也沒叫醒她,和同樣起的很早的陸知命一起用過早膳,兩人信步來到一處涼亭,卻見亭內石桌上擺著一副殘棋。 沈筑凝神看去,竟然是一副劫中有劫,花五聚六的千層寶閣珍瓏棋局。白黑雙子皆是定在棋盤上,桌面放有黑白兩只棋盒,里面裝著黑白子。 沈筑問身后跟過來的莊中小廝,“趙老莊主經常鉆研這副珍瓏棋?” 小廝疑惑道:“小人不記得這里原先有個棋局??赡堋赡苁亲蛱靹偡派系??” 沈筑看了看亭子外面一襲淡紫衣衫的婢女,問那小廝:“這個侍女是府中的?” 小廝撓了撓腦袋,羞愧道:“小人從未見過,許是剛來的,不太懂規矩。這就讓她下去?!?/br> 沈筑搖了搖頭,淡聲道:“不必?!闭f著坐在黑子一方,指了指對面示意陸知命坐。陸知命微笑道:“在下的棋術委實糟糕,連與沈大人探討也是不能?!?/br> 沈筑一笑置之,盯著那棋局道:“黑子本欲行黃鶯撲蝶之術,遭白子反撲,焦灼得很。我也看不出何解?!?/br> 陸知命微笑道:“聽說沈大人在擔任黃門郎前,曾是圣前棋待詔,連你也看不出破局之法?” “棋待詔,固然棋術要精,可若加了圣前二字,首當其沖的卻是心術?;噬袭吘故腔噬?,棋術不見得多好,但你要讓他輸得高興,贏得安心,就很難?!?/br> 陸知命笑了笑,“所以我聽說沈大人你只當了十日棋待詔,就被皇上攆去國子監,由棋待詔到黃門郎,倒是高升了?!?/br> 沈筑看向亭子一側的池塘,輕聲道:“沈筑的心術,是讓皇上與我下棋,輸也不甘贏也不甘,氣悶不快,卻又舍不得貶責?!?/br> 他看向一直站在亭子外面的紫衣小婢,朗聲問道:“你是棋侍?” 紫衣婢子輕輕施了一禮,“回公子,是?!?/br> “勞煩上前,與我講解?!?/br> 那婢子走上前,面容甚是清秀,不過細看之下,卻能發覺她雙目無神,竟然是個盲女。 陸知命起身,將座位讓給紫衣婢子,那婢子道了聲謝,卻未入座,而是摸索著夾起一顆白子,投入棋盤。 沈筑瞇眼瞧了瞧,見此落子出奇地放棄了幾十顆棋子絞殺在一起的循環劫,于驚濤駭浪中殺出一葉小舟,頓時翻轉局面使白子占了優勢。 他看向那紫衣目盲婢子,笑道:“當真妙手,此局是你所布?” “回公子,正是奴婢?!?/br> “你的主子是誰?” “奴婢先前的主子是慕容氏,以后的主子是公子?!?/br> “哦?”沈筑聽了她的唐突言語,卻并沒覺得驚訝,淡然道:“姑娘能布置出這樣一方棋局,手談之術不說天下無雙,也能進前三甲,跟著沈某未免屈才?!?/br> “奴婢不覺得屈才,但求公子能收下我這個瞎子?!?/br> 沈筑不言,而是起身走到涼亭邊上,看向亭下池塘中的蓮花,笑道:“寒冬之日,蓮花如何盛開?” 陸知命道:“這池塘里面是溫泉水?!?/br> 紫衣婢子卻言:“亂世之中,造勢英才?!?/br> 沈筑冷聲道:“明明妖物,卻以為美!” 嬈荼的聲音悠悠傳來:“沈郎,你就算要拒絕,也別這么直接啊?!?/br> 沈筑轉頭看向嬈荼,“你來干什么?” 嬈荼款款走來,到紫衣婢子的身側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珍瓏?!?/br> “我家夫君不要你,那是他有眼無珠,不如你跟著我?” 珍瓏沒有答話,沈筑斥道:“別胡鬧!” 嬈荼瞥了他一眼,“想找個跟我下棋的,不行?” 沈筑不與她廢話,握著她的手要將她帶走,卻見遠處一行人氣勢洶洶的走來,竟然是身披甲胄的禁衛軍。 陸知命微微皺起眉,雙掌撐著的石欄上有一條縫隙裂開。 大管家汪全迎了上去,對那禁衛軍首領抱拳笑道:“不知幾位官爺……” 那禁軍首領打斷他的問話,朗聲道:“緝拿朝廷欽犯!” 汪全驚道:“敝莊并未窩藏逃犯,還請官爺明斷?!?/br> “有沒有窩藏,查抄之后便有定論?!?/br> 汪全皺了皺眉,不悅道:“靈寶莊不是任人欺凌的小門小戶,官爺既然要查,可有官府的查抄令批文?” 那侍衛聞言呵呵一笑:“我等受命于圣上,如今前來是奉了圣上口諭,怎么,你還敢要批文么?” 沈筑神情復雜,嬈荼在他耳邊低聲問:“禁軍可以沒有批文就直接查抄民宅?” 他輕輕搖頭,“就算奉了口諭,也要出示皇上令牌?!?/br> “哦,那就是這些人是假傳圣旨了?” 陸知命緩緩道:“瑜親王就算先斬后奏,又如何?” 嬈荼心中了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動用禁軍假傳皇帝口諭的,除了風頭無兩的瑜親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只是不知是什么欽犯,竟然如此大的陣仗。 想了想,她覺得五王蕭彥寧倒是值得瑜親王這么大動干戈。 汪全聽到侍衛首領說圣上口諭,神色微變,問道:“不知要找何人,府上人多,莊主好客,無意間混入jian人倒是有可能。還請官爺給個提示,容小人自省,或許可以給官爺提供一些線索?!?/br> 嬈荼低聲道:“這位管家是在懷疑咱們?倒先推托個干凈?!?/br> 沈筑面色云淡風輕,管家如此也是無可厚非,若他們這些人真是侍衛要找的所謂欽犯,及時撇清關系又有什么錯? 那群侍衛之中走出一個人,沈筑看到之后,微微擰起了眉。嬈荼遙遙望去,見那人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道士,穿著一襲古怪道袍,瞇著兩只眼睛,手持一根盲杖,竟然也是個目盲之人。 陸知命踏上前一步,眉間有怒意,沉聲道:“黃放翁!” 嬈荼一把拉住陸知命的袖子,低聲道:“先生不要輕舉妄動!” 沈筑起身有意無意地斷開嬈荼的拉扯,在陸知命身旁低聲道:“欽天監的老泥鰍都跳出來了,定是一場好戲,陸先生就算想要替天行道,也等演完了這出戲再說?!?/br> 陸知命松開緊握著的雙拳,長長吐出一口郁氣,“沈大人放心,在下知道分寸?!?/br> 黃放翁在那侍衛頭領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那侍衛頻頻點頭,隨即對汪全道:“帶路白露院?!?/br> 嬈荼聞言一驚,白露院,豈不就是他們留宿的院子。 汪全聽了忙點頭道:“白露院是莊中待客的地方,昨日正巧來了幾位客人,請隨小人來?!?/br> 說著汪全引路,將那群侍衛帶向白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