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嬈荼蒼涼一笑,“我……我好疼……叫你宴冰,好不好?” “好,從今以后,你便一直叫我宴冰,不是什么沈大人,不是什么黃門郎,我是沈宴冰?!?/br> 嬈荼彎了眉眼,啞聲道:“宴冰,我好苦?!?/br> 沈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能替她受過,“乖,我……我帶你出去,去看了大夫就不會疼了?!?/br> 嬈荼搖頭,“別……別讓大夫來折騰我,我……我身上的毒發作了……沒……沒有用,什么大夫也看不好,什么藥也不中用……” 沈筑心中一動,忙從懷中拿出瓷瓶,將里面的雪蓮玉露丸一股腦倒出來,“把藥吃了,可以鎮痛?!?/br> 將價值千金的藥丸一顆顆塞入她口中,哄著她喝水咽下,過了須臾,嬈荼安靜了些,只是仍然緊緊地抓著沈筑的手,青絲汗透貼在臉頰,一張小臉蒼白凄艷,楚楚可憐。 沈筑心間大慟,將嬈荼放倒在床上,被子拉到頸處掖嚴實。他掰開嬈荼的手,出門時看了一眼桌上草藥,猛然想起太醫那日囑咐的話,說她身中奇毒需要靜養,房事上頭千萬不能過激。 他恨不得狠抽自己幾巴掌,匆匆出門沒入一片風雪中。 嬈荼迷迷糊糊的,意識飄向了青州河畔,她看見那年在江邊搗衣的女子。 女子哼著小調,遠望天際。過河人笑戲她“可否共乘船?”,她執拗道:“妾已有夫,遠游將歸?!?/br>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渡口的老船夫蒼白了發,佝僂了背。年輕的女子消磨了稚氣,越來越沉靜。 她在青州河畔望眼欲穿,只為等一個書生的身影。 ……茅屋內,嬈荼的眼角滑下一行熱淚,她皺眉喃喃道:“我的夫君在外游學,幾時能回來?” 一個修長的身影悄無聲息落在她的被上,男人一身風雪冷氣如鬼魅般出現房中,他摘下斗笠,看著滿面淚痕的她,幽幽嘆道:“等了那么多年,你等到了什么?” 嬈荼皺了皺眉,只是固執地問:“我的夫君在外游學,幾時能回來?” 第41章 歡情薄 字數:10135 嬈荼隱約記得,在她昏迷時有個人來過,喂了她一顆辛辣的藥丸,漸漸她的身子就不那么疼了。 夜半醒時,房內空無一人,徒留一種淡淡的草木青氣。她輕輕聞了聞,覺有些熟悉,卻無可追憶。 第二日,沈筑回來,帶來了山鬼、楊謙和宮中的老太醫。 嬈荼聽到動靜,卻沒有睜開眼睛,瞇到中午方醒,沈筑便將她扶靠在懷中喂藥。 嬈荼道:“大雪不是封了山嗎?沈郎如何出去的?” 沈筑吹了一勺藥湯送到她嘴邊,輕聲道:“就那么一步步踏出去的?!?/br> “萬一沈郎遇上雪塌,妾百死莫辭?!?/br> “叫我宴冰罷?!?/br> “宴冰?” “昨日昏迷時的話,你不記得了?” 嬈荼睫毛微微顫了幾下,笑問:“妾……說過什么?” “孩子,休書,宴冰?!彼贿呂顾人?,一邊看著她低垂的眼眸,“孩子總會有的,叫我宴冰亦可,只是休書,你便休想了?!?/br> 嬈荼抬頭看他,見他眉心微擰,神情說不出的倦怠?!把绫?,是大人的字。當年妾喜歡《紅羅襦》詞,只知是個叫沈宴冰的男子寫的,后來才知,原來沈宴冰就是沈筑?!?/br> 沈筑“嗯”了一聲,“沈宴冰確是沈筑?!?/br> “大人打算什么時候走?” “走?我說過要走么?”他挑眉。 嬈荼低頭揉了揉額角,“妾身子弱,不能服侍大人。況且大人離京已有數日,若再不回去,只怕皇上就要為你選一處風水寶地安置衣冠冢了?!?/br> 他默了默,問:“還叫我大人?” “妾不敢叫你的字?!?/br> “我說了無妨?!?/br> “妾不敢?!?/br> 他見她睜著兩雙眼睛,可憐兮兮的無辜模樣,頓時心中來氣,冷笑了一聲:“不敢還是不愿?” 嬈荼聞言別過臉不喝他勺子里的藥,賭氣道:“妾身子剛好,大人便在這些小事上與妾爭執!不敢就是不敢,妾侍奉大人左右,孤苦無依,難道連個稱呼都做不了主嗎?” 沈筑看著她過于輕細的白頸,過了半晌方道:“你果然不知好歹的很,我竟不知你還有什么不敢的,不叫就不叫罷!我很稀罕么?” 嬈荼從他懷中掙扎了一下,被他按住,“你給我老老實實喝藥!” 嬈荼聞言劈手搶過他手中的碗,咕嚕咕嚕喝了干凈,喝罷盯著沈筑,眼神像刀子一樣直撲到他心里。 沈筑被她這種眼神看得十分不是滋味,一手拍在床榻上怒道:“你這女人,真以為我制不了你!” 他說話時聲音極大,連守在外面的山鬼都是一震。 嬈荼愣了愣,既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叫道:“你這么大聲干什么?沈大人還想打人嗎?你打??!反正我這身子被你折騰來折騰去早就好不了了,你打死我干凈!” 一席話說的沈筑徹底黑了臉,沉聲喝道:“你嚷什么?恨不得人人都聽到?” 事實上,嬈荼的聲音比沈筑的要大多了,且她聲音清脆,連站在溪邊的楊謙和老太醫都聽得清清楚楚。 兩個人面面相覷,皆有些尷尬,接著讓他們更尷尬的話就傳了過來,“沈筑,你就是個斯文敗類,衣冠禽獸,連妓寮嫖客都不比你沈大人心急……” 沈筑一把按住撒潑的嬈荼,堵住她的嘴氣急敗壞,“嬈荼,你再給我說句試試!” 嬈荼被他堵住嘴,自然是說不出來,嗚嗚噥噥半晌,憋得面紅耳赤,珍珠大的眼淚滾落下來。 沈筑見她如此,緩緩放開手,實在氣的厲害,帶動胸口的舊傷,他起身拂袖而去,再不與她啰唣半句。 楊謙看到他家大人氣勢洶洶地出了茅屋,正琢磨要不要遠離幾步避避風頭,便聽他斷喝一聲:“楊謙,你還愣著干什么!備馬回城!” 楊謙心里哀嘆了一聲,提醒道:“大人,馬在谷外峽道口?!?/br> 沈筑頭也不回往峽道方向去了,楊謙連忙跟上,直到了峽口外沈筑翻身上馬,也沒一句指示。 楊謙指著十幾個府兵遲疑道:“大人,這些人要不要撤?” 沈筑怒道:“撤什么?給我留在這里,好好盯緊那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楊謙咽了咽唾沫,這是他見沈大人頭一回這么生氣,他跟了沈筑六年,從沒見他發過這么大的火。 沈筑策馬便走,行了幾里路后,忽然勒馬急停。楊謙看著他的臉色緩和了些,小心翼翼問:“大人可是少帶了什么東西,要不要回去???” 沈筑斜了他一眼,“不必拐彎抹角,我與那女人無話交代?!?/br> “是?!睏钪t暗嘆,心想,口是心非的也不全然是女子。 沈筑吩咐道:“待會回城,我先去宮中一趟,你回去將那女人的幾個丫鬟都接過來,外添幾個穩重的嬤嬤。讓她……在那將養一段時日?!?/br> “是,裴夫人那邊若是問起,如何交代?” “直言是我之意?!?/br> 暮色降臨時,嬈荼半倚在床上,捧著一個手爐,透過半開的窗扇看著遠方山巒,神思幽遠,不知飄去何方。 山鬼走過來試了試她的手爐,皺眉道:“姑娘想什么呢?爐子都冰了還捧著!” 嬈荼回過神,低頭看了眼手爐,問道:“這里面是什么香?” “名叫雪中春信?!鄙焦韷旱土寺曇?,“是主子給的,對姑娘身上的毒有鎮定之用?!?/br> 嬈荼瞇了瞇桃花眸子,“雪中春信,真是個好名字,無怪冷香之中,又夾帶了春日朝陽之氣?!彼聪蛏焦?,“昨日,你的主子來過?” 山鬼點了點頭,低聲道:“主子來看了姑娘,給姑娘喂服了一顆血蟾丹?!?/br> 嬈荼不再說話,繼續看向窗外,山鬼重新在香爐中點了香,推她道:“姑娘,你怎么總是悶悶的?你給沈大人氣走了,難道后悔了不成?” 嬈荼睨了她一眼,“這幾日沒編派上我,你難受?” 山鬼笑道:“姑娘總悶著,沒病也悶出病了,我這不是想逗你笑笑嘛!” “我笑不出來,別白費心思了?!?/br> 山鬼看著嬈荼一本正經的臉,“喔”了一聲,點頭道:“果然是舍不得沈大人?!?/br> 氣的嬈荼往小丫頭腦門上狠狠一戳,“誰會想那個薄情郎?” 小丫頭偏著腦袋問,“姑娘說薄情郎三個字的時候,心里想著的是沈筑沈大人呢,還是那個叫沈宴冰的書生呢?” 嬈荼微微皺眉,山鬼看似無心之言,卻在她心間掀起了軒然大波,她想的,究竟是誰呢? 山鬼若有所思道:“五王爺俊美如謫仙,南宮公子翩翩少年郎,誰都比那個愛生氣又小氣的沈大人好!” 嬈荼呸了一聲,“別貧了!你倒說一說這幾日京城如何?” “姑娘你是不知道,你和沈大人消失這幾天,城里鬧得雞飛狗跳,皇帝的御林軍恨不得把地磚都翻一遍?!?/br> “哦?” “先說南宮公子吧,首先,他是最倒霉的,被南宮如慕那老頭子痛斥了三個時辰,老爺子非說他對姑娘你見色起意,行茍且之事時被沈大人撞見,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對沈筑來個殺人滅口?!?/br> 嬈荼臉上浮起笑意,“南宮老爺子就這么不相信他的獨孫?” 山鬼嘆了一聲,“南宮少爺眠花臥柳的事情做多了,信任值低。后來老爺子威脅說要上家法,又說要綁到圣前以死謝罪,南宮夷吾急中生智,謊稱知道沈大人在何處,這才逃了出來,在外面一頓好找。但是也巧,真叫他先找到了你們?!?/br> “后來是他通知了楊謙和你?” “是啊,不過南宮公子是個閑散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連老爺子都沒告訴,估計金陵城到現在還一團糟。早先潯陽公主跟裴氏鬧了一通,公主認定是裴氏買兇劫了姑娘,要將裴氏收入獄中盤問,裴氏只裝病不理會,暗中不知派了多少人找沈筑呢?!?/br> 嬈荼點頭,“是夠亂的,也夠憋屈?!?/br> “說到憋屈,那得首推五王爺。因風雪夜五王府前的那一場風波,京城都傳五王與沈筑結了梁子,這次沈筑失蹤是五王動的手腳。瑜親王將此市井傳言透露到御前,惹得龍顏大怒,五王就被召入宮中著實挨了一頓痛罵,并且被禁足三個月?;噬线€說若真查出此事與五王有關,就革了五王的黃冊?!?/br> 嬈荼聽到這里,忽然笑看著小丫頭,將山鬼看得心里發毛,“姑娘,我可沒騙你?!?/br> “你知道的消息不少,皇城之外也就罷了,只是皇宮大內發生的事情,你也說的如同親身經歷一般,這是為何?” 山鬼眨了眨眼睛,心虛道:“我聽道上的人說的,姑娘你也知道,我以前是混江湖的……” “胡說!廟堂內閣之事,江湖如何知?”嬈荼的神情變得嚴厲,“山鬼,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首先是我的人,然后再是你主子的死士?!?/br> 山鬼低下頭,只好老實交代:“都是聽部內其他死士說的……” “抬起頭看著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