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金蘭殊還扭頭問宋風時:“這樣真的有更討人喜歡嗎?” 宋風時干咳兩聲,微笑:“是的,這樣還挺有意思的,但是,下回說的時候能別捎帶上我嗎?” 金蘭殊和宋風時留學時是室友。 室友,對于金蘭殊而言,就是“同住一室但是算不上朋友”的存在。 在剛入學的頭幾個月,金蘭殊和宋風時都是很冷淡的“點頭之交”。宋風時天性愛和別人打交道,嘗試過跟金蘭殊搭話,但也不是特別成功。宋風時很快發現,金蘭殊對于“沒有意義但可以拉近距離”的寒暄毫無興趣。 比如,眾所周知,“你吃了沒”、“你去哪兒”、“你幾點睡”等等都是一句寒暄,沒有人會在意這個問題或者答案的信息量。 金蘭殊卻會問:“不是,你問這個做什么?” 宋風時看金蘭殊的晚飯慘不忍睹,便多給他炒了個菜。金蘭殊也吃了。宋風時便問:“這才做得還可以吧?還能吃吧?” “能吃吧?!苯鹛m殊回答。 宋風時心想,金蘭殊這個人活到現在還沒被打死,證明祖國真的是法治社會。 金蘭殊一直覺得自己家境不錯,到了這邊讀時尚管理,才發現自己是窮鬼。他以為開得起法拉利算有錢,結果好多同學開法拉帝都覺得尋常。 這就是差距了。 他覺得自己買件幾千塊的“八寶利”襯衫,還能見人吧? 結果,同學都說,廠子里批量出的襯衫怎么見人??? 與此同時,老師也婉轉提醒:“下次再去類似場合的時候,穿訂制的,好嗎?” 這就是尷尬了。 金蘭殊的資質不錯,老師介紹他去夔龍集團實習。金蘭殊還挺開心的,結果卻被提醒“注意著裝”,更重要的是,實習還沒有實習費。等于是貼錢去打工——但這也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了。 金蘭殊不愿意放過這個機會,便省儉了錢下來置裝。他的父母其實也是工薪階層,給他花大把錢買衣服,他自己過不去。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一套衣服只是開始。他不能坐地鐵上班——至少不能被人發現他坐地鐵,因此他要提早起床,每天提前一個地鐵站下車,再打車到樓下。 別人問他為什么沒有車的時候,他也可以答:“我沒考這兒的駕照,懶得弄?!?/br> 他好像混入了鶴群里的雞,當然,在他自己的視覺,他是混進了雞群的鶴——反正也要好好融入就是了,他步步留神著,唯恐遭到輕視。 自尊心這種東西,像玻璃做的塔一樣,越是高聳,就越是脆弱。 金蘭殊的心就是如此,又高傲,又脆弱,敏感又多疑。 他知道這樣的自己肯定是討人厭的,可這樣也沒關系,橫豎他也討厭別人。 他對于不喜歡的人不愿意多了解,但當他想要了解別人的時候總是得心應手。 就如同在實習期,他很快就了解到如何能做到“和別人一樣”。除非是人事部的同事親手送到你桌邊,否則紙巾、筆等等的“個人用品”不能親自去領,顯得沒風度。因此,桌子上不能放公司配發的抽紙,得放樓下超市賣的3到5英鎊一盒的抽紙巾,寫東西用的是精美鋼筆,裝咖啡的杯子要是手工店里的制作或者是牌子貨,潤手霜等等更不必說,談吐要足夠風雅,不提一個“錢”字,但一呼一吸、一舉一動間都要燒著錢,方是“大家風范”。 金蘭殊從小到大覺得自己家境良好,學習更是優秀,向來心高氣傲,被“錢”這個字扇了幾巴掌。 但他這個人,脖子是鋼筋做的似的,被狂扇多少個耳光,還是高高地昂著頭,一臉的死不悔改。 錢當然就不夠用了。 父母打電話問金蘭殊錢夠不夠花,金蘭殊還是梗著脖子說:“沒問題?!?/br> 金蘭殊掛上電話之后,看著銀行賬戶的存款,非常感慨,他甚至開始接起了自己鄙視的兼職——代寫論文,來幫自己度過難關。 上回,論文帶些的中介說介紹他去幫人代考,說一次能有四千多英鎊的進項。他想了一下,還是斷然拒絕了。 “為什么???”中介說,“你一篇論文代寫好幾天呢,才掙幾百英鎊,代考一次一個小時就可以掙四千了!唉……我看過你的成績,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跟他們講價,保分的話,給你6000?你真的不考慮?” 金蘭殊幫人代寫論文確實是很累的,不是那種純粹的復制粘貼,寫出來的論文能夠過查重自不必說,更要保證能拿到merit以上的評分,所以價錢也比較高,但也很耗費腦細胞。 “別說了?!苯鹛m殊道,“代考被發現,我的學位還要不要了!” “好吧?!敝薪檎f,“我明白了?!?/br> 金蘭殊掛了電話之后,走到了合租房的廚房,撓了撓后腦勺,打開了冰箱,想吃塊pizza。金蘭殊原本對這種食物深惡痛絕,但自從發現在廉價超市里1英鎊的pizza能分兩頓吃,他就開始經常吃這種玩意兒了——吃兩頓飯才1英鎊,買個紙巾就三五英鎊了,誰能知道他是怎么活的? “我多炒了一份菜,”廚房里站著的另一個人說,“你要吃嗎?” 連續吃了一個月冷凍pizza的金蘭殊聞到了水煮牛rou的香味后,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嗯,好?!?/br> 之后,晚飯的時候,金蘭殊也經常被熱心室友宋風時邀請吃飯。 金蘭殊想著想著,這不對啊,這人是數學很爛嗎?怎么可能每天都多炒了一個菜?難道他是看出來了我的窘迫,要施舍于我? 這可是萬萬不可的。 因此,金蘭殊直接提問:“你為什么總是多炒了一個菜?” 宋風時怔住了,怕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便淡淡回答:“你以為呢?” 金蘭殊道:“你是可憐我嗎?覺得我吃不起飯?” 宋風時看著金蘭殊,怎么這么好看的人說出來的話那么難聽? “咳咳?!彼物L時搖搖頭,說,“我自己一個人吃飯,寂寞?!?/br> “哦?!苯鹛m殊接受了這個解釋,并說,“那我可以陪你吃?!?/br> 說著,金蘭殊又道:“但錢也不能少了你的?!?/br> 宋風時悶悶一笑,說:“可是這個錢也不懂得怎么分,rou菜都是炒一起的。倒不如你免費幫我檢查論文,就當給飯錢了吧?!?/br> “也行?!苯鹛m殊毫無情商地回答,“我幫人看論文都是60英鎊一小時起步的,可不算虧了你的?!?/br> 宋風時總處在非常討厭金蘭殊和非常喜歡金蘭殊的兩端,來回拉扯。 這也許是宋風時放不下的原因。 喜歡的濃烈的,討厭也是濃烈的,兩種感情攪拌在一起,就濃到化不開了。 除了金蘭殊,誰都不能以這樣的形式去拉扯、撕裂、cao控宋風時的心。 每次金蘭殊表現得讓人氣憤時,宋風時心里就恨恨地想:有一天,我會殺了他,或者,干了他。 結果都沒辦成。 第三章 比起來,想干或者殺金蘭殊的人也不在少數。 他以前是富人區里的“窮小子”,還有些收斂,帶著小心翼翼。 現在的他,真的是橫著走了。 更加肆無忌憚。 比如以前實習,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便宜的潤手霜,立即遭到旁人的嘲笑,還說:“手可是人的第二張臉??!” 當時,他會極為羞窘,并立即更換品牌潤手霜,與之對應的,他連紙巾盒都買了個愛馬仕的放辦公桌上。 現在,他已很從容地拿出各種平價日用品,而身邊沒有一個人會嘲笑他,還贊揚他節儉。 有次,他在雜志采訪中說自己現在在私下愛穿幾十美元就能買到的純棉襯衫,這件事被廣為流傳,還被稱贊特別勤儉、親民。 他能明白,如果他還是集團里的一個普通職員,說自己穿幾百塊的純棉襯衫,該被嘲諷成什么樣子。 金蘭殊雖然骨子里依舊桀驁,但也已經不是二十歲那個時候的敏感青年了。 又或者,一個人有錢有地位了,便會自帶許多常人無法企及的從容。 但有時又會有些寂寞。 當年在心中暗自發誓“要么殺了金蘭殊、要么干了金蘭殊”的宋風時,已經放下了此等不切實際的“宏愿”了。 他正正屬于“明明薪水不高卻必須裝扮自己來合群”的中產階級一員。 并且覺得自己上升無望。 寶梵琉這個品牌越早越糟,盡管宋風時只是基層員工,但也是能感受到的。 媒體們也每天報到著寶梵琉的家族成員們怎么每天爭斗、內耗,搞得公司烏煙瘴氣——這些“神仙斗法”的事情其實離他這個基層職員是很遠的。 在他看來,最直觀的感受是——賣不動貨。 不過,破產邊緣的寶梵琉好歹也是百年奢品,“爛船也有三根釘”,工資也不會少了他多少的。門店高貴大方,開在全市最高端的、也就是租金最貴的商城一樓,對面就是“八寶利”的門店。 和寶梵琉“寧愿餓死也不低頭”的策略不同,老牌奢侈品八寶利似乎也對市場妥協了,最近老是大降價——這樣也頗富成效。 兩家店就在對面,什么情況,光用眼都看得出來。 宋風時看到,八寶利客似云來,天天客人多到要閉店,限制人流——盡管門店很高興客似云來,但作為“奢侈品”的格調還是要保留的,不可能允許門店塞滿客人,這樣跟hm有什么區別了?因此,當有一定數量的客人進去之后,門店便閉門謝客,直到人流減少再重新接納客人。 盡管如此,大家購物的熱情并沒有消減,甚至在門店外排起了隊來。 寶梵琉這邊倒是門可羅雀。 作為店長的宋風時也是有些不安,但臉上依舊保持微笑。 貨架上擺放了一款水桶包,顏色非常古怪,長相也不可愛。 “我們家為什么要出這么丑的包包?”柜員們都竊竊私語,“這個包的顏色也太古怪了,綠不綠、黃不黃的,有一種便秘的質感?!?/br> 從上年末滯銷到現在,再賣不出去就要銷毀了。 宋風時無奈一笑,問道:“你們有誰把這個包賣出去了,我就私人給你們加獎金?!?/br> 柜員們苦笑說:“這個任務太艱巨,還是交給店長大人吧!” 宋風時看著一個女店員,笑道:“你的富婆客戶待會兒不是要過來了嗎?你試試能不能sell給她,成功的話我私人給你包紅包?!?/br> 女店員昂首,接受挑戰。 她認為,這個富婆沒什么審美,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那位富婆是做生意的,渾身名牌,她自己也不會分辨到底漂亮不漂亮。她買這些,只是為了不用開口就講明白“老娘有錢”這件事。 她如期而至。女店員便立即為她推銷了那款不黃不綠的挎包,并摸著包面,說道:“您看,這顆粒感……是牛皮做的,肩帶這絨絨的質感您摸摸——是羊毛做的,連襯里都是真皮呢。全真皮的新款包包,這個價格真的很劃算,您看是吧?” 富婆也得承認寶梵琉的包,全真皮的能賣這個價格很劃算。 然而,最后,富婆還是搖搖頭:“可是,這看起來不夠大氣……”說著,富婆指了指另一只打滿了大logo的帆布包:“我還是要這個吧?!?/br> 她對奢侈品沒有審美,但也沒有愛,做生意的她純粹將奢侈品當“名片”來使用,所以還是喜歡logo大的。 女店員心中有些失望, 但還是保持了微笑。 送走了富婆之后,宋風時又對女店員說:“把這個包放進盒子里,先收起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