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紀云禾面色微變。 寒霜是大國師制的毒,專門對付馭妖師,被喂過寒霜的馭妖師,無不慘死,是以朝廷才能在如今,如此制衡與馭妖一族。 “你想殺我?” “我不想殺你?!贝髧鴰熐謇涞哪抗饪粗o云禾,及至此時,也毫無情緒波動,他看她,看萬物,都好似在看石頭,看尸體,看的都是沒有靈魂的死物,“我只是在讓你試藥?!?/br> 拿她試藥…… 紀云禾冷笑:“寒霜此毒,試了多少遍了?何苦再浪費給我?” 大國師看著她,靜靜等了一會兒,冷漠道:“對,寒霜試了無數次,馭妖師無一例外,盡數暴斃而亡……”大國師又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姿態,給紀云禾更大的壓力,“你是第一個例外?!?/br> 你是第一個…… 這句話,在此情此景下,竟然讓紀云禾覺得有些熟悉。 她倏爾記起,在她第一次被卿舒與林滄瀾喂藥之后,他們也是這樣說的。 她是第一個…… “這人間,果然多了個新鮮事?!?/br> 紀云禾仰頭看大國師,他素來淡漠的神情,此時方才起了些興趣似的,勾著唇角,盯著她。 紀云禾此時,方才開始在意起自己身上的事情: “我吃了寒霜,我沒死?” 她先前不在意,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死定了,一定會死在這個月的這一天,沒有林滄瀾毒藥的解藥,她會活活痛死,但現在她不僅沒有活活痛死,她還被大國師喂了寒霜之毒,也沒有死…… 她的身體…… “我長了九條尾巴,為什么?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煉人為妖,是什么?”她猩紅未退的眼瞳亮了起來,她望著大國師,終于開始重新關注起自己的這條爛命。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她好像,又有了活下去的那一點點,渺茫希望。 而這樣的希望,哪怕只是一根稻草,她也想抓住。 活下去的希望。 “寒霜只殺馭妖師,因為只對有雙脈之人有效,而你如今身體之中,不僅有雙脈靈力,還有妖力,妖力助你化解了寒霜之毒,是以,你不用再受寒霜桎梏?!贝髧鴰煹?,“有人將你,變成了一個非人非妖的,怪物?!?/br> “非人非妖……有靈力,有妖力……”紀云禾皺眉,輕聲呢喃,“為什么?”她混亂的自言自語的猜測著,“林滄瀾……卿舒……狐妖……一月一服……” 她腦海中混亂的跳閃著過去的事情與畫面。 卿舒與林滄瀾第一次喂她藥的畫面,此后每月令她服用藥物的畫面,她想起了很多細節,一開始在她服藥之后,卿舒總會暗自跟著她觀察幾日,后來時間長了,卿舒方才沒有管她。 卿舒乃是狐妖,而她的真身,沒有任何人見過,只知道她是力量極大的狐妖,她為什么臣服與林滄瀾,締結主仆契約,也無人知曉。 而在卿舒與林滄瀾被她與林昊青殺死的那日。一個昔日谷主,一個傳說中力量強大的大妖怪,卻敗得毫無聲息,死得那般輕易…… 所有先前在馭妖谷被紀云禾忽略的疑點,此時都在此冒上心頭。 她摸了摸自己的身體。 之前她在懸崖邊上,為了保護長意逃走,受了那么多箭,挨了那么多刀,而此時,她的身體,這些傷卻幾乎已經愈合。她那樣的傷,本來早該死了,又何至于,能活到現在。 這愈合能力,確實也如妖怪一般。 還有卿舒死前,口中說的林滄瀾的大業…… 他的大業,難道就是煉人為妖,從而抵抗寒霜之毒,再讓馭妖一族……重新站在這人世巔峰……? “難得?!贝髧鴰熓种袆υ诳罩幸晃?,那些飄散在紀云禾周身的黑氣登時又變得緊張起來,它們圍著大國師,劍拔弩張的。大國師卻姿態放松,“紀云禾,我記住你的名字了?!?/br> 大國師看著她,道:“你是個不錯,新奇之物?!?/br> 第五十一章 生機與絕境 大國師用衣袖,將地上紀云禾先前嘔出來的黑血一抹,也不嫌臟,直接拿在眼下探看。 “黑血,黑氣,腥紅眼瞳?!贝髧鴰煻紫律?,左右打量紀云禾,他一抬手,要去觸碰紀云禾的眼睛,忽然間周圍的黑氣一動,立即在紀云禾面前變成一道屏障,阻礙了大國師蒼白的指尖。 紀云禾一怔,大國師也微微一挑眉。 “這妖力,你雖無法控制,但卻知道自己護主?!彼H感興趣的勾起了唇角,“不錯?!?/br> 他指尖退開,黑氣便也自動散開,狀似無序的飄在四周。 紀云禾轉頭看了眼四周的黑霧:“這是我的……妖力?” 妖怪的妖力便如馭妖師的靈力一般,都是他們才會擁有的力量。大多數妖怪,在使用妖力的時候,妖力會發出自己特有的光華,離殊的光華是紅色,血祭十方時,紅光遍天,喚醒了鸞鳥。而除非像青羽鸞鳥或者長意那般的,光華無色,是為最上。 妖怪這樣的物種,也是奇怪,死而無形,是得大道。光華無色,也是大道。他們骨子里求的,仿佛就是那傳說中的“無”字。 不像人。 普通人也好,馭妖師也好,求的……都是一個“得”字。 “沒有哪只狐妖是黑色的?!贝髧鴰煹穆曇魧⒓o云禾拉了回來,他道,“九尾狐更沒有?!?/br> 或者更精確的說,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擁有黑色光華的妖怪。 為什么? 大國師瞇眼打量紀云禾,眼中的興趣越發的濃厚。好似終于找到一件稀奇事,他一定要探個究竟,“你的身體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便是此時,大國師話音未落,外面倏爾傳來姬成羽緊張的聲音:“公主!公主!師姐!國師有令,此處不能進……” “放肆!我大成國有何地本宮不得進???” 這一聲呵斥,附了一聲響亮的掌摑之聲,隨后,妝發未梳,一襲艷紅睡袍的順德公主赤腳踏入牢中,她往牢里一看,那一雙看盡天下十分艷的眼睛,微微睜大。 姬成羽跟著走了進來,站在順德公主身邊,臉上還留著一道鮮明的掌摑印記。姬成羽沒有多言,頷首對大國師行禮:“師父,徒兒無能。未攔住師姐?!?/br> 大國師眼睛都未斜一下,只掂量這紀云禾身邊的黑氣道:“無妨,出去吧?!?/br> “是?!?/br> 姬成羽剛要退下,紀云禾卻是一轉頭,與牢外的順德公主四目相接。 紀云禾倏爾一笑:“好久不見,公主?!?/br> “你……” 未等順德公主多說一個字,紀云禾周身黑氣倏爾一動,沖過已經被撞碎了禁制的欄桿,徑直向順德公主殺去! 順德公主一驚,她是皇家唯一一個身有雙脈的孩子,也是大國師的徒弟,她身體之中也有靈力,她當即結印,卻半點沒擋住紀云禾的攻勢!那黑氣如箭撞破她的靈力之印,直取順德公主的心房!卻在里順德公主心房僅一寸之際,那黑氣猛地被一道白光擋住。 黑氣與白光相撞,宛如撞動了一幢古老而巨大的鐘,鐘聲回響,在房中經久未絕。 順德公主愣在當場,姬成羽也愣在當場。 牢中寂靜許久,卻是紀云禾先開了口。她對著大國師一笑,道:“看來,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它?!奔o云禾身邊的黑氣飄到她臉頰邊,似絲帶,拂過她的臉頰,“想讓它做的事,它還是做了?!?/br> “你想殺本宮?”大國師沒回答,外面的順德公主微微瞇起了眼,盯著牢中的紀云禾,“弄丟鮫人,背叛皇命,而今,還欲殺了本宮,紀云禾,你好大的狗膽?!?/br> 紀云禾嘴角掛著幾分輕蔑的弧度,好整以暇的看著牢外的順德公主:“我不想殺你,我只是好奇,順德公主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和我這周身黑氣的顏色,有什么不同。若你因此死了,那只能算作是我順手,再做了一件好事?!?/br> 紀云禾的態度與言詞,皆讓順德公主不悅,順德公主微微握緊拳,大國師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來了?” 言辭間,語意也都溫和,并無責怪順德公主強闖之罪。紀云禾心道,都說大國師極寵順德公主,看來傳言不假。 “師父,夜里聽見國師府傳來大動靜,心中憂心,其他人不敢前來,我便來了?!表樀鹿骺粗o云禾,“沒想到,徒兒一直翻天翻地要找的人,竟然在你這兒?!?/br> 順德公主此時方找回自己的驕傲,她背脊挺直,微微仰高了下巴,赤腳踏過地面,撞破大國師為了保護她,在她身前留下的白色咒印。 “師父?!表樀鹿鞯故且膊晃窇钟诜讲偶o云禾的攻擊,她徑直走到了大國師身后,身處滿室黑氣包圍之中,離紀云禾,便只有一個大國師的距離。 “我要殺了她?!本Y了金絲花的指尖點了一下紀云禾。高傲一如當初駕臨馭妖谷之際。 紀云禾也是一身狼狽坐在墻角,狼狽更甚在馭妖谷見到順德公主那日。 只是,比起當時,如今的紀云禾,心情實在是好了不少。不為別的,只因她對如今的順德公主——不畏懼。 她找不到長意,她也殺不了她。 “你殺不了我?!?/br> “不能殺她?!?/br> 紀云禾幾乎是和大國師同時說出這句話。 于是紀云禾滿意的在順德公主臉上看到了一絲更加惡毒的……噬殺之意。 “此乃罪人。她令我痛失鮫人,且叛逆非常,留不得?!?/br> “那是之前?!贝髧鴰煹?。 順德公主眉頭緊皺:“師父何意?” “她如今,是我的藥人了?!?/br> 是的,紀云禾如今,是大國師的藥人了,他說她是新奇之物,必然對她多加研究,暫時是不會放任任何人殺掉自己。 在這天下,這都城,有什么比變成大國師想要保的人,更安全的選擇呢? 大國師說不能殺,所以,饒是尊貴如天下二主的順德公主,也不能殺。 紀云禾笑著看順德公主,他們現在,誰都殺不了誰,但只要順德公主抓不到長意,紀云禾便永遠可以在她面前,做微笑的那一個。 紀云禾捂住心口,本應該在今夜將她糾纏不休的劇痛,此時也消失不見。之前困擾她的,要奪她性命的東西,此時卻意外的給了她生機。命運好似帶她去棺材里面趟了一遭,然后又將她拎了出來,告訴她,先前的一切,只是開了一個玩笑。 而順德公主,也不甘如此放棄,片刻后,順德公主點了點頭: “好,師父,從今往后,徒兒愿隨你,共同煉這藥人?!?/br> 紀云禾望著順德公主,只見這天下二主之一,嘴角的笑,猶似毒蛇一般陰冷邪惡:“論試藥煉丹,宮中的法子,可也不少?!?/br> 大國師依舊只看著紀云禾身側的黑氣,無所謂的應了下來:“可?!?/br> 順德公主便笑得更加燦爛了一些。 紀云禾知道,這就是命運。 命運就是剛把她拉出棺材,又一個不小心把她撞進去的小孩。 說玩你,就玩你,半點都不含糊。 到了深夜,姬成羽走了,順德公主走了,看完黑氣變化的大國師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