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真是自信的鮫人! 紀云禾失笑,過了好久,才緩過來:“長意你知道你像什么嗎?” 長意垂頭,看了看自己:“像個人?!?/br> 從他的立場上來說……他倒是卻是沒有反諷,現在的鮫人長意,真的像個人…… 紀云搖搖頭,道:“你像一個故事。人類所期望的所有的美好都在你身上,正直又堅韌,溫柔且強大。你想一個傳說里美好的故事?!?/br> 紀云禾講到這兒,便停住了,長意等了一會兒,才問:“我像個故事,然后呢?” 便在此時,山坡之下忽然傳來黑甲小將軍的聲音:“哎,走了?!?/br> 紀云禾轉頭望下一望,姬成羽與朱凌都來了,身后還跟著幾個士兵。紀云禾回頭看長意:“走吧?!?/br> 長意點點頭。也不再糾葛剛才的話題,邁步走下山坡。 紀云禾看著長意的背影,跟著幾人一起走下山坡,走過林間,邁過籬笆,再次來到驛站,然后出去,唯獨在坐上馬車之前,她頓了一下,直接越過朱凌與姬成羽道:“下午我換你的馬來騎,可行?” 朱凌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姬成羽已經笑瞇瞇的點頭了:“可以?!?/br> 朱凌非常不開心:“你答應她作甚?” “馭妖師出谷不易,不過是把坐車換成騎馬,有何不可?” 朱凌撇撇嘴:“那你來與我坐?!?/br> “不坐?!奔С捎鸩辉俅罾碇炝?,抬腿便上了長意的馬車。 長意看了紀云禾一眼,沒有多言,踏上了馬車。 紀云禾騎上姬成羽的馬,與車隊一行,走在官道上。 遠處風光,盡收眼中,過往行人也都好奇的打量他們,紀云禾便也對他們都報以微笑。 她的馬一直跟在長意馬車旁邊,車簾隨風飄動,紀云禾除了看風景看路人,也時不時打量一眼馬車中的狀況。 姬成羽與長意分別坐在馬車兩邊,長意閉目養神,不開口說話,姬成羽似對他還有點好奇,打量許久,還是開口問道:“鮫人生性固執,寧死不屈,這世上能被馴服的鮫人幾乎沒有,這馭妖師,到底對你做了什么,讓你被她馴得這般臣服?!?/br> 紀云禾忍不住投過去目光,車簾搖晃間,她只看得見長意安穩放在腿上的手,卻并不能看見他的表情。 “她沒有馴我,我也并不服從?!?/br> “哦?”姬成羽微微笑道,“那……我這車隊怕是要掉個頭,再去馭妖谷走一趟了?!?/br> “不用,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人類的公主?!?/br> “那你便是臣服了?!?/br> “我只是在保護一個人?!?/br> 他不臣服,也不認輸,他只是在一個不屬于他的世界里,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保護她。 紀云禾垂下眼眸。摸了摸坐下的大馬。 “為什么?你清楚你做的是什么選擇嗎?”姬成羽繼續問著。 “我清楚?!?/br> 而后,便再無對答了。 紀云禾提了提馬韁,拍馬走到了馬車前方,望著遠方山路,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 到了夜里。 朱凌做的馬車壞了一個輪子,車隊沒來得及趕到該去的驛站,便臨時在山中扎營。 紀云禾打量了一下周圍地形,往官道方向忘了一眼,心中琢磨,車隊行徑路線還是很清楚的,便是沒到驛站,林昊青應該也還是能找到此處,只是最為保險的方法,她還是應該留下個什么印記…… 她正在琢磨之時,長意走到了紀云禾身邊:你在看什么?” 紀云禾轉頭看了長意一眼:“沒事,他們營帳都扎好了嗎?” “嗯?!?/br> “走吧?!?/br> 山間的營帳除了士兵們的,她與長意還有其他兩人的營帳都是分開的,一字排開,朱凌在最左邊,其次是姬成羽的,右邊兩個,紀云禾思索片刻,選了姬成羽旁邊那個。這樣,就算旁邊營帳有所動靜,她也能看情況應對了。 長意自是不會與她爭住哪,乖乖被安排好了,他要進去之前,紀云禾卻倏爾叫住了他。 “長意?!?/br> “嗯?” 紀云禾看著長意,及至此時,她倏爾起了一些離愁別緒,這一面,或許是她這一生,最后見長意的一面了。 她幫長意拉了拉他微微皺起來的衣襟:“衣服皺了?!?/br> “謝謝?!遍L意又要轉頭,紀云禾再次叫住他。 “長意?!?/br> 長意回頭,望著紀云禾,兩人在夜間篝火光芒下對視了好一會兒,紀云禾才笑道:“今天,我覺得我活得很開心,也很自由?!?/br> “因為離開了馭妖谷?” “也有吧,但我今天忽然發現,自由并不是要走很遠,而是這顆心,沒有畏懼?!奔o云禾道,“我今天,活得一點也不畏懼?!?/br> 長意望著微笑的紀云禾,宛如被感染了一般,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嗯,以后你也會的?!?/br> “對,我會?!奔o云禾抬手,摸了摸長意的頭,“你也會的?!?/br> 會自由,會開心,會無所畏懼。 紀云禾放下手,長意有些不解的看她:“我身上沒有地方痛?!?/br> “摸一摸,也會更健康的?!奔o云禾揮了揮手,終于轉身離開,“好眠?!?/br> 紀云禾回了自己的營帳,營簾落下的那一刻,她看著營帳內毫無人氣的空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告訴自己。長意是一個美好的故事。 這樣的美好,該一直延續下去。 而這個故事,還不到完結的時候。 第四十四章 誅心 深夜,營帳中只聞蟲鳴。 紀云禾在簡易搭鋪就的床鋪上靜靜躺著,黑暗之中,她睜著雙眼,似在發呆,又似在透過頭頂的營帳仰望外面的漫天星河。 忽然間,旁邊的蟲鳴稍稍弱了一些,紀云禾心中有了猜測,道是林昊青找上來了。 她知道,林昊青既然來,便不會不按她說的做。所以旁邊營帳里發生的事,她不用看,不用聽,卻仿佛已經看在眼里,聽在耳中。 她有些心疼。甚至感覺自己這樣的做法,對長意來說有些殘忍了。 但,沒有退路了。 夜依舊寧靜著。 越是在這樣好像有什么要發生的安靜夜里,關于過去的回憶,越是不可控制的在紀云禾腦中冒了出來。 那些模模糊糊的小時候,倉皇的,顛沛流離的父母帶著她走過的逃亡路,還有稍微清晰一些的馭妖谷中的日子……例如,林滄瀾第一次給她喂毒的那天。 那并不是個明媚的日子,林滄瀾叫她去了他的房間,未等紀云禾說一句話,一旁的卿舒便捏開了她的嘴,往她嘴里丟了一顆藥丸,然后一抬她的下巴,便讓她將藥丸吞了進去。 那時迷茫,她并不知道被喂了什么,只呆呆的看著林滄瀾與卿舒。 他們兩人也極度關注她,房間靜了許久,紀云禾剛開口想問吃了什么,卻忽覺心頭傳來一陣絞痛。 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毒藥的厲害。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疼得在地上打滾,林滄瀾和卿舒卻并不關心,只搖頭說著可惜了。 那一夜她在劇痛中度過,她熬了整整一宿,林滄瀾與卿舒一直在旁邊看著她,仿佛是在等待她什么時候會死去?,F下想來,那一夜與今夜,倒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那時候是身體痛到了極致。而現在,卻是難耐心疼…… 后來,卿舒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又給她喂一顆丹藥,她便好了起來。卿舒當時還說,她是第一個。 紀云禾直至現在也不明白卿舒當時說的第一個是什么,但現在的紀云禾覺得,這世間能讓她這般心疼的人,長意,約莫也是第一個吧。 旁邊又傳來一聲輕響。 這聲動靜有些大了,似驚動了士兵們,外面傳來了士兵的聲音:“鮫人那邊好像有動靜,去看看?!?/br> 紀云禾一掀被子,這才坐了起來。 忽然之間,營帳外倏爾閃過一道透藍的光,緊隨著光芒而來的,一陣清脆的冰裂之聲! 宛如是冬日湖邊,那冰封的湖面破裂之聲。聲音未落!一道冰錐徑直刺破紀云禾的營帳,外面火盆里燃燒的篝火似被突然從地里長出的冰錐推翻,火盆翻滾,將林間地上的地上的枯木引燃,一時火光大作,將刺入紀云禾營帳內的冰錐映得光華四變。 紀云禾還未出營帳,便聽見外面士兵吼了起來:“鮫人跑了!鮫人跑了!” 外面的兵馬混亂的聲音,混著朱凌的叱罵與姬成羽冷靜的安排,將這林中的寂靜徹底打破。 而便是在這慌亂不已之際,紀云禾卻倏爾笑了出來,一個在她臉上,難得稱得上明媚的笑容。 她想了想,自吞了這毒藥之后,她這一生,開心笑起來的日子,還沒有遇見長意這兩月來得多。 長意走了,不再被她拖累。 可喜可賀。 紀云禾又重新坐了下去,及至此刻,她方才做到與長意告別的時候說的那三個字——“不畏懼”。 至少,在長意還在的時候,她尚且畏懼一件事,若是長意不走,那就壞了。 現在,這最后一件事,她也做成了。 這世間,終于再無任何事可以讓她害怕了。 她此念方落。忽然間,營帳簾被一人拉起,紀云禾倏爾心頭一緊,以為是長意又回來找她了,但抬頭一看,卻是姬成羽。 姬成羽站在營帳門邊,影子被外面的火光拉長,延伸到紀云禾腳下。 他看著紀云禾,臉上溫和的笑容微微收斂了起來:“鮫人跑了,你身為馭妖師,何以安坐于此?” 這個姬成羽,到了現在也沒有大聲呵斥她,看來是很有禮數教養了。 紀云禾也冷靜的看著他,道:“鮫人妖力高深莫測,他跑了,便沒有人能追得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