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對?!奔o云禾把茶杯和茶壺遞給她,“這套茶具用了這么多年,我還挺喜歡的,你先幫我帶出去,自己用著,回頭我來找你拿?!?/br> 洛錦桑一聽,立即應了:“好勒。終于是大業有望了!” 紀云禾笑著看她:“你快出谷吧?!?/br> “嗯,好。那我先走了,你大概什么時候能成事?” “大概……十天之后吧?!?/br> 洛錦桑隱了身,帶著她的茶具,叮叮當當的走了。目送洛錦桑走遠,紀云禾看了眼已經開始往下沉的夕陽,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囚禁長意的牢中而去。 紀云禾走入牢中時,長意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棋盤是她之前和他一起在地牢里畫的,棋子是她拿來的,她教了長意,玩了幾局,長意沒有心計,總是下不過她,但卻也不生氣,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吸取失敗的教訓,是一個再乖不過的好學生。 紀云禾走進地牢,長意轉頭看她,眸光沉靜,沒有半分怨氣,似乎這幾日紀云禾的避而不見根本不存在一樣。 他對紀云禾道:“我自己與自己對弈了幾局,我進步很大?!?/br> 這個學生,也絲毫不吝惜夸獎自己。 紀云禾笑著,打開了牢門,走了進去:“是嗎,那我們一起下一局?!?/br> 長意將棋子收回棋盒,將白色的棋盒遞給了紀云禾。紀云禾接過。兩人心照不宣的,都沒有再提那日順德公主之事。沒有提紀云禾的狼狽以及她情緒的崩潰。 他們安安靜靜的對弈了一局。這一局棋下完,已是半夜。 長意還是輸了,可他“存活”的時間,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久。 “確實進步了?!奔o云禾承認他的實力。 長意看著棋盤,尚且還在沉思:“這一步走錯了,之后便是步步錯。無力回天?!?/br> 紀云禾靜靜等著他將敗局研究透徹了,總結出了自己失敗的原因,然后才看著他,開口道:“長意,我想……讓你幫個忙?!?/br> 長意抬頭看她,清澈的藍色眼瞳清晰的映著紀云禾的身影。 而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縱使紀云禾來之前已經給自己做了無數的暗示和準備,但到這一刻,她還是遲疑了。 她遲疑著,要不要欺騙他,也猶豫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不會傷害他。 但世間總是如此,難有雙全之法。 “長意?!奔o云禾平靜的看著他的眼睛,聲色沉穩道:“你愿意……去京師,侍奉順德公主左右嗎?” 長意靜靜的看著紀云禾,眼神毫不躲避:“你希望我去?” “對,我希望你去?!?/br> 長意垂了眼眸,看著地上的慘敗的棋局。 地牢石板上刻著的簡陋棋盤上,棋子遍布,他頗有耐心的一顆一顆的將他們撿回去,白的歸白的,黑的歸黑的。一邊有條有理的撿著,一邊絲毫不亂的答著。 “你希望,我便去?!?/br> 紀云禾早就猜到長意會怎么回答,而坐在這幽暗牢籠間,聽著這平淡如水的回答,在棋子如何的清脆撞擊聲中,紀云禾還是忍不住心尖震顫。 她看著沉默的長意,只覺心間,百味陳雜,而所有的洶涌情緒,最終都止于眼中。 “長意?!彼旖枪戳似饋?,“你真的太溫柔?!?/br> 長意撿了所有的棋子,抬眼看紀云禾。 “我不愿你,再受這人世折磨?!?/br> “多謝你?!?/br> 紀云禾站起了身來,她背過身去:“明日,我再來看你?!?/br> 她快步走出牢中。腳步一刻也未敢停歇,她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荒涼的花海深處,再無人聲,她才停了下來。 此時此刻星河漫天,她仰頭望著浩渺星空,緊緊咬著牙關,最后抬手,狠狠的在自己心頭錘了兩拳。用力的打得自己躬起了背。 你不愿我再受人世折磨。 而我更不愿你,再在人世浮沉。 所以,抱歉,長意。 同時,也那么感謝感激,三生有幸得見你…… 第四十一章 離谷 接下來的兩天,紀云禾在馭妖谷過得還算平靜。 她看著林昊青登上了馭妖谷谷主的位置。 是日天氣正好,陽光遍灑整個馭妖谷,暮春初夏的暖風徐徐,吹得人有幾分迷醉。 林昊青在尚未修葺完善的厲風堂上,身著一襲黑袍,一步一步,走向那厲風堂里最高之處的座位。厲風堂外的微風吹進殿來,撩動他的衣袍以及額前的頭發。 他走到了主位前,卻并沒有立即轉過身來。他在那椅子前站著,靜默了片刻。 一路坎坷,倉皇難堪,叛逆弒父,他終于走到了這一步,此時此刻,紀云禾很難去揣度此時此刻林昊青心中的念頭與情緒。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她平日里該站的位置,看著他。 直到身后傳來其他馭妖師細碎討論的聲音,林昊青才轉過身來,衣袍轉動間,他坐了下去。 落座那一刻,紀云禾率先單膝跪地,頷首行禮:“谷主萬安?!?/br> 身后的馭妖師們,討論的聲音便也慢慢的靜了下去,他們陸陸續續的跪了下去。 “谷主萬安?!?/br> 聲聲行禮之聲,再把一人奉為新主。 “大家不必多禮了?!绷株磺嗵?,讓眾人起身。 紀云禾站起來的一瞬,陽光偏差之間,高堂座上的新主仿佛與舊主身影重合。 一樣的位置,一般的血脈,如此相似的目光,看得紀云禾陡然一個心驚。再回神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先前做的事到底是對是錯。而在林昊青目光挪過來的時候,她只對林昊青報以一個淺淺的微笑。 此后的這些馭妖谷的紛爭,甚至偌大人世里的角斗,都再與她無關。 看罷林昊青的繼位儀式,紀云禾在馭妖谷里便徹底沒了事。 她閑逛著把馭妖谷轉了一圈,這些熟悉到厭倦的場景,在得知此后再也看不到的時候,似乎都變得不那么討厭,甚至有些珍貴起來。 離開馭妖谷的前一夜,她躺在自己的房頂看了一宿的星星,第二天醒來,她覺得昨日的自己似乎思考了很多事情,然而又好似什么都沒來得及想一般。 有些迷茫,有些匆匆。 而時間還是照常的流逝。沒有給紀云禾更多感慨的機會,朝廷來迎接鮫人的將士一大早便等在了馭妖谷的山門外。 紀云禾去了囚禁長意的牢中,而牢里,早早的便有馭妖師推著一個鐵籠子候在牢里了。 紀云禾到的時候,馭妖師們正打算給長意戴上厚厚的鐵鏈枷鎖,將他關進籠子了。 “不用做這些多余的事?!?/br> 紀云禾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牢里,將馭妖師手中的鐵鏈拿過來,扔在地上,“籠子也撤了吧,用不著?!?/br> “可是……”馭妖師們很不放心。 紀云禾笑笑:“若是現在他就要跑,那我們還能把他送給順德公主嗎?” 她這般一說,馭妖師們相視一眼,不再相勸。 紀云禾轉頭對長意伸出了手:“走吧?!?/br> 長意看了一眼紀云禾的手,即便在此時,也還是開口道:“不合禮數?!?/br> 是了,他們鮫人,一生僅伴一人,他們要給未來的伴侶,表示絕對的忠誠。而此時的長意不會認可即將要見的順德公主為伴侶,而他以為,此后的人生也不會再有自由,所以他也不會將紀云禾當成伴侶。 紀云禾洞悉他內心的想法,便也沒有強求:“好,走吧?!?/br> 她轉身,帶著長意離開了地牢。 這應該是長意擁有雙腿之后,第一次用自己的雙腿走長遠的路。他走得不快,紀云禾便也陪他慢慢走著。 到了馭妖谷山門口,朝廷來的將士們已經等得極不耐煩。 鐵甲將軍騎在馬上,帶著黑鐵面具,不停的拉著馬韁,在馭妖谷門口來回踱步。得見紀云禾帶著長意出來,他便斥道:“爾等戲妖賤奴,甚是傲慢,誤了押送鮫人的時辰,該當何罪?” 林昊青送紀云禾來此,聞言,他眉頭一皺。 朝廷之中對天下大國師府外的馭妖師,甚是瞧不上眼,達官貴人們給馭妖師還取了個極為輕視的名字,叫戲妖奴,道他們是戲弄妖怪,供貴人們享樂的奴仆。 此言甚是刺耳,林昊青待要開口,紀云禾卻先笑出聲來:“而今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炷香時間,將軍如此急躁,心性不穩,日后上了戰場,怕是要吃大虧啊?!?/br> 鐵甲將軍聞言,大怒,腰間長劍一拔,一提馬韁,踏到紀云禾面前,劈手便是一劍砍下。 而劍剛至紀云禾頭頂三寸,整個劍身倏爾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架住。 紀云禾身側的長意藍色的眼瞳盯著鐵甲將軍,眼瞳之中藍光流轉,倏爾光華一閃,鐵甲將軍手中長劍便登時化為一堆齏粉。被山門前的風裹挾著霎時飄遠。 場面一靜,眾人皆有些猝不及防。 妖力隔空碎物,彰顯著長意妖力的雄厚。 將軍坐下的馬倏爾擺著腦袋,往后退去,無論將軍提拉韁繩,也控制不了戰馬。他越是想驅馬上前,馬越是反抗激烈。 將軍復而大怒,翻身下馬,直接抽了身后另一個將士身上的大刀,一刀揮過,徑直將馬頭砍下。馬頭落地,鮮血噴濺,馭妖谷谷外霎時變得腥氣四溢。 鐵甲將軍將臉上黑鐵面具摘下,轉頭怒斥:“誰養的戰馬!給本將查出來!腰斬!” 待得他面具摘下,紀云禾才看見,這鐵甲將軍不過一個十六七的少年,而一身傲氣與戾氣卻厲害得很。 他沖身后的人發完脾氣,一轉頭,盯住長意:“你這鮫人,不要以為要去伺候公主便可放肆!本將要不了你的腦袋,也可斷你手腳?!?/br> 他的話讓紀云禾聽得笑了出來:“這位小將軍,斷他手腳這事,不是你可不可以做,而是你根本做不到?!?/br> 小將軍看向紀云禾,目光狠厲,還待要上前,卻倏爾被身后走上前來的一人抓?。骸吧賹④?,公主與國師反復叮囑,路上平安最重要。莫要與這馭妖師置氣了?!?/br> 來者穿著一襲淺白的衣裳,頭上系著白色的綬帶,面如冠玉,竟是……國師府的弟子。 第四十二章 谷外人世 紀云禾看著面前的國師府弟子忽然想到,大國師最喜白色,傳說中整個國師府的裝飾以及其門下弟子的裝束,皆以白色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