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扶蘇也不瞞著,把從燕太子丹那聽來的燕國風土人情講了講,還和嬴政聊起燕太子丹所說的那種血能染紅整片海的大魚:“這種可以噴云吐霧的大魚不知道味道怎么樣?!?/br> 嬴政睨了他一眼,教育道:“《莊子》里面提到過一種不材之木,你記不記得?” 扶蘇當然記得。 《莊子》里說齊國有棵高大到可以遮天蔽日的櫟樹,一個木匠帶著徒弟經過時卻看都不看一眼,弟子很奇怪,問木匠為什么不關心這棵樹。 木匠說:“沒用的樹,不看也罷!這樹做船船沉,做屋屋垮,做棺材都朽得比別的木材快。要是這木材稍微有點用處,也不可能安安穩穩長到這么大!” 嬴政這么說,就是這大魚肯定不好吃的意思。要是好吃的話,肯定早被人吃掉了,哪能讓它長成那么大的大魚? 扶蘇點頭:“父王說得有理?!?/br> 嬴政很滿意,繼續諄諄教誨:“別一天到晚想著這個好不好吃那個好不好吃,入口的東西能管飽就好?!?/br> 扶蘇乖乖接受完嬴政的日常教育,才和嬴政說起自己的想法:他覺著燕太子丹離家那么遠,一定十分寂寞,必然會思念遠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和朋友,一想到這點,他心里就很是不忍,很替燕太子丹難過,很想幫助一下燕太子丹! 嬴政來了興趣:“你覺得該怎么幫?” 扶蘇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嬴政:首先,他們應當派人去把燕太子丹的妻兒接過來,讓他們一家團聚,和和美美地在咸陽過幾年;其次,他們可以多派些人常駐燕國,及時了解燕國的各種變化定時匯總回來,挑揀其中有趣的燕國趣聞告訴燕太子丹,好緩解燕太子丹的思鄉之情。 嬴政:“……” 扶蘇接著提起自己在云陽縣收留了幾個非常有天賦的養鴿人,他們養的鴿子非常聰明,天氣暖和的時候他們馴養的鴿子可以在周圍幾個縣之間來回飛,很少有飛丟的時候。 扶蘇說道:“孩兒一直在想,不知能不能讓這些鴿子往更遠的地方來回飛,如果父王您愿意派人去燕國的話,不如帶上其中幾個養鴿人,讓他們試試能不能訓練鴿子在咸陽和薊城之間來回飛?!?/br> 扶蘇說完還一臉靦腆地補充,雖說飛鴿傳書能寫的篇幅很有限,但是鴿子飛得快??! 要是能訓練出來,燕太子丹和親朋好友通信就方便多了! 燕太子丹一個人遠游在外,過得又孤單又寂寞,連想和老朋友們聊聊天都做不到,他們怎么能冷漠無情地袖手旁觀呢? 換成是丹叔叔處在他們的位置,一定也會這么不留余力地幫助他們! 嬴政聽完,陷入沉默。 他怎么覺得這小子好像在坑燕太子丹? 作者有話要說: 扶小蘇:好朋友之間應該相互幫助! 嬴政:我兒說得有理。 燕丹:我謝謝你全家?。。。?! * 注: 不材之木,文里說過了,出自《莊子》 第39章 知己 嬴政瞅了眼扶蘇澄明無辜的眼睛,感覺這小子不是那么無辜。不過不管怎么樣,他對扶蘇所說的鴿子挺感興趣,讓扶蘇明天派人去把養鴿人叫回咸陽,他會騰出時間來看看這鴿子是不是真的能認路傳信。 扶蘇說道:“天還沒黑,倒是可以讓鴿子立刻飛過去傳個信?!?/br> 嬴政允了。 扶蘇叫人搬把琴來,放到廊下空闊處,自己也在琴前坐下。 嬴政跟著坐在一旁,看扶蘇抬手彈琴。 扶蘇彈的曲子嬴政沒聽過,聽著沒什么奇特之處,但琴聲奏響之后,天上很快有幾只鴿子在盤旋飛翔,似乎在呼朋喚友。 不一會,鴿子們陸陸續續從空中飛了下來,有的落到了琴邊,有的落到了扶蘇肩上,還有的膽子比較大,竟小心翼翼地停在嬴政身邊不遠處,踮著爪子、歪著腦袋用烏溜溜的黑眼睛窺探圣顏。 若不是親眼所見,嬴政也不會相信這些飛鴿這么通人性,能被一首琴曲吸引下來。 嬴政看了眼已經從琴弦上收回手的扶蘇。 扶蘇伸手捉住了落在自己肩頭的灰白鴿子,那鴿子仿佛很享受似的,圓圓的眼睛都微微瞇起。 見狀,扶蘇眼底不由多了幾分笑意,手指撫慰般摩挲那灰白鴿子幾下,引得周圍的鴿子揮著翅膀叫了起來,連離嬴政最近的那只鴿子都往扶蘇身邊走去,顯然對同伴的待遇十分眼熱。 嬴政莫名覺得這些鴿子在爭寵,爭寵的對象還是扶蘇。 扶蘇從灰白鴿子腿上的細竹筒里取出一張卷在一起的紙攤開。 嬴政接過一看,發現這紙比扶蘇獻上來的竹紙要薄,明明只有那么小一卷,攤開來卻有巴掌大小,字寫小一點完全可以傳遞很多內容。 嬴政把紙遞回給扶蘇。 扶蘇當著嬴政的面給云陽縣那邊寫信,信寫完了,他又把它卷回原樣塞回鴿腿上綁著的小竹筒里頭。 竹筒很細,遠遠看去和鴿腿渾然一體,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異樣。 扶蘇起身把灰白鴿子放回空中。 其他鴿子見沒自己什么事,依依不舍地揮動翅膀跟著一起飛走了。 嬴政立在廊下看著那群鴿子在空中散開,無聲無息地隱沒在不同方向,心中涌出了許多想法。 他沒說什么,叫剛才被屏退的宮人傳膳上來。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那只有幸被扶蘇委以重任的灰白鴿子已經精神抖擻地飛了回來,不必扶蘇招呼便準確無誤地落到了他肩上。 這就暴露了扶蘇其實不必什么特殊信號都能讓它們按指令行事的事實。 扶蘇向嬴政解釋道:“這批鴿子是我挑的,所以特別親我,后來養的那些我沒有經手過?!彼栏富蕰矚g這種可以快速傳遞消息的通信渠道,但是不會喜歡它被完全掌握在某個人手里,哪怕是親兒子也一樣。 嬴政未置可否,讓扶蘇看看云陽縣那邊是不是真的回信了。 扶蘇打開被蠟封的細小竹筒,從里頭取出了云陽縣那邊的回信,那邊簡明扼要地表示明日一早就出發,會按時到扶蘇指定的地點候命。 他把信呈給嬴政。 嬴政接過看了眼,再算了算鴿子送這趟信的往返時間,對飛鴿傳書的效率有了最直觀的了解。他說道:“行,這事你不用再管,我會讓人接手的?!辟表鎏K,補充了一句,“什么接燕太子家眷來咸陽、派人常駐燕國了解情況之類的話,你也莫要再和旁人提起?!?/br> 扶蘇乖巧點頭,又提出幾種隱秘的書寫方式,比如用什么來寫信干掉以后字會消失,要加醋或者火烤才能顯形;比如明文之下藏著暗文,不是自己人看不懂里頭的玄機等等。 這樣一來,即使傳遞的消息不小心落入別人手里,別人也看不懂。 這些東西自然有人擅長,他就是拋磚引玉起個頭而已。 嬴政瞅著他這副乖乖巧巧的模樣,心情頗為復雜:他是覺得兒子挺乖的,就是不知道燕太子丹他們會不會覺得乖。這傻孩子什么主意都敢出,也不怕被人恨上! 嬴政打發扶蘇回去,叫人來商量飛鴿傳書之事。 飛鴿傳書除了快,還很隱秘,既然親眼看到了它的可行性,他自然不會放著這樣便捷的通信方式不用。 要知道很多時候誰能把握先機,誰就有機會獲勝,這一點在外交博弈上是這樣,在戰事上更是這樣! 嬴政安排完了,又想起扶蘇特意解釋后面馴養的鴿子他沒經手。 嬴政過過好些年寄人籬下的生活,很容易看出旁人的心思。 扶蘇聰明早慧,明顯是知道飛鴿傳書的用處,也很清楚他不會放心讓任何人單獨掌控這通信渠道。 但扶蘇還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嬴政在輿圖前負手而立。 當年他也曾對父母萬般信賴,可在他年幼時父親拋下他們母子回了秦國;到他年少時,母親又想廢了他擁立他人。 父子之間難道就可以毫無保留? 果然是個傻孩子。 …… 接下來的日子里,嬴政讓人熱情地招待燕太子丹,不是叫人去找他聊天,就是叫人邀他出去玩,讓燕太子丹心中十分感動,覺得嬴政即使當了秦王、沒什么空閑與他見面,對他這個老朋友還是很好的。 當然,燕太子丹也不想再和嬴政見面,因為嬴政夸起他兒子來太可怕了,簡直讓人不想回憶。 燕太子丹最喜歡的當然是扶蘇這個忘年交。 扶蘇不僅和他聊得來,還很會玩,比如這天扶蘇就熱情地邀他去觀看鞠球賽。 燕國臨近齊魯之地,燕太子丹記得鞠球這東西在齊魯那邊挺流行,只不過大多是士兵們訓練時玩的,民間也有人學了去,貴族們倒是很少人會玩。 燕太子丹以前也對這平民們的游戲興趣不大,也沒研究過它是怎么玩的,不過在跟著扶蘇看過一場激烈又精彩的對抗賽后,他被這迷人的小球深深地吸引住了! 等拿到那彈性十足、手感極佳的新式鞠球時,燕太子丹已經徹底愛上它。 聽聽扶蘇是怎么說的吧:比起單純的比斗,這新式鞠球的玩法技術含量高多了,只是單純地把對手撂倒根本贏不了,還要通過各種技巧和各方配合護住自己搶到的球、把球順利送進球門才算贏! 所以說,踢這鞠球既考驗體力,也考驗腦子! 這不正是他最不缺的東西嗎? 身為燕國人,他的體力不會太差;而他自詡聰敏過人,腦子當然也很好! 所以,在扶蘇邀他下場玩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跟著扶蘇認真學習規則、認真練習踢球動作。 這種團隊對抗式的新式鞠球在咸陽已經流行一段時間,雖說扶蘇沒有特意把它呈到嬴政面前,但它依然悄悄傳入了千家萬戶。 要知道權貴子弟之間相互看不順眼的大有人在,可是大家都是要臉的,不好動不動約架互毆,那會讓別人看笑話! 但是鞠球場上決勝負就不同了,他們公子不都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嗎? 所以自從扶蘇叫人修了個鞠球場,這地方就幾乎場場爆滿,全是用鞠球賽代替約架的權貴子弟和跟著來看熱鬧的家伙。 球場上解決恩怨快,交朋友也快,燕太子丹年紀雖然大了點,不過他長得還算入眼,混在少年堆里不算太突兀,還是扶蘇給推薦過來的,大伙對他都挺熱情,紛紛慫恿他組織隨行人員成立一個燕國隊,以后練習好了大伙來個兩國友誼賽。 燕太子丹很快被少年們的熱情打動了,帶著自己的親衛成為了球場???,偶爾技癢了還會親自下場踢一輪。 嬴政這段時間挺忙碌,都沒怎么注意燕太子丹在做什么,等他知道燕太子丹開始沉迷鞠球,不由陷入沉思。 鞠球有那么好玩嗎? 不就一伙人搶個球? 算了,沉迷就沉迷吧,反正又不是他們秦國的太子。 到七月上旬,嬴政才再一次接見燕太子丹,準備關心關心這位老朋友。 等見到燕太子丹后,嬴政愣了一下。 他這老朋友,怎么變這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