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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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王府當日,燕瑯便先去沈家祠堂祭拜,磕頭上香之后,又向侍立門外的蕭子昂道:“你也來?!?/br> 蕭子昂微微一怔:“我嗎?這可不合規矩……” 他并非沈家子嗣,又未曾與燕瑯成婚,現下進門祭拜,總有些不成體統。 燕瑯卻笑道:“哪有這么多迂腐規矩?我是沈家的家主,我說可以,那便可以?!?/br> 她轉目去看沈平佑靈位,語調舒緩道:“父親若知道有人與我一道來此,會很高興的?!?/br> 蕭子昂目光為之一柔,進得門去,一掀衣擺,跪在了燕瑯身側。 二人都沒做聲,不約而同的躬下身體,向祠堂中靈位鄭重行過大禮,這才相視一笑,站起身來。 老管家見著這一幕,再想起昔日沈家傾覆在即時的情狀,心下實在感慨,再見沈平佑的靈位在上,眼眶一酸,流下淚來:“好啊,真是好,能走到這一步,我死了也值的……” “您快別這么說,”燕瑯來到這個世界,老管家便一直陪在她身邊,幫扶關愛諸多,早被她視為至親,聞言便道:“大好的日子,也不嫌忌諱?!?/br> 老管家欣慰的笑了笑,拍了拍燕瑯肩膀,規勸道:“走到這一步著實不易,君侯切莫不要生了驕矜之心,奪位之事,務必要再三謹慎……” 燕瑯道:“您放心,我穩得下來,再不濟,也還有子昂他們在呢?!?/br> 老管家將他們二人的手交疊著放在一起,笑瞇瞇道:“好好過,我還等著給君侯帶小公子呢?!?/br> 這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不短了,只是一直都著意避孕——畢竟還沒成婚,燕瑯身份又是如此,搞出孩子來算怎么回事呢。 蕭子昂聽得老管家如此叮囑,不禁耳根微熱,輕咳一聲,沒有言語,燕瑯卻笑著道:“快了快了,等局勢穩定下來,馬上就生?!?/br> 幾人笑著說了會兒話,便聽人前來回稟,道是莊武伯家的人送了拜帖來,問君侯是否有空暇一見。 所謂的莊武伯府,便是陸老太君的娘家,當日燕瑯將昌源一案捅出去,高陵侯府滿門抄斬,只有老幼之人得以保存,幾個孩子被外祖家接去了,陸老太君年邁,便回了娘家。 當代莊武伯是陸老太君的嫡親侄子,人品也不壞,陸家雖敗落了,卻也不曾為難這姑母,將她接到府中贍養,盡了子侄的責任。 老管家是沈家人,當初得知高陵侯參與了害死沈平佑、沈胤之父子一事,只恨不能生噬其rou,可這會兒高陵侯畢竟已經死了,而陸老太君,當初也的確不知兒子做下的糊涂事。 “還是見一見吧,”或許是人老了,心腸也愈加柔軟,老管家嘆口氣,道:“老太君已經沒有兒女,成年的孫兒、孫女也已經過世,事到如今,再大的仇怨也該淡去了?!?/br> 燕瑯回想過往,同樣有些感懷,傳了莊武伯府的人進來,問道:“老太君近來身體可好?” “好著呢,”來人恭謹道:“只是掛念君侯?!?/br> 燕瑯輕輕頷首,道:“你回去吧,明日我得了空,便去見她老人家?!?/br> 那人原也只是莊武伯府試探著派出來的,不想竟真的能將人請回去,大喜過望道:“是,我這就回去告知老夫人!” 陸老太君是恨過這個外孫的,恨他絕情,恨他冷漠至此,但恨完之后,終究也覺得理虧,又兼膝下無有兒孫,不免愈發的掛念他。 再則,她也有另一層思量——莊武伯府是她的娘家,侄子侍她如母,她聽聞外孫已然封王,權勢滔天,也希望給娘家留幾分香火情,來日有個庇護。 燕瑯看出她這心思來,倒也不覺如何,順著陸老太君的心意夸贊了莊武伯幾句,留下用過午飯之后,方才動身回府。 “歲月不饒人啊,”晚間歇息的時候,她向蕭子昂感慨道:“畢竟是老了?!?/br> 蕭子昂聽得感觸,目光注視著她,神情繾綣:“卻不知你我老去之后,又會是何光景?!?/br> 燕瑯笑著撫上他面龐,道:“先生風姿雅正,即便年華老去,想必也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br> 蕭子昂為之莞爾,燈影重重之下,更顯面如美玉,燕瑯看得心頭一蕩,身體順勢一翻,將人壓在自己下邊了。 第二日清晨,二人少見的起晚了,洗漱完往正廳去用膳,卻聽外邊侍從滿臉歡欣的前來回稟:“君侯,蕭先生,夫人與郡主來了!” “母親到了?”燕瑯聽得心下一喜,匆忙將筷子丟下,與蕭子昂一道出迎,便見蘭亭裝扮成沈靜秋的模樣,挽著林氏手臂,向她盈盈一笑。 燕瑯神情柔和起來,近前去向林氏行禮,連聲道:“母親一路舟車勞頓,想必也覺辛苦,寢室都是您舊時用的,早就收拾出來了,稍后便可前去安歇——您用過早飯沒有?我們正吃著呢,若是沒用,正好一起?!?/br> 林氏卻不急著應聲,上下打量一番,見她氣色紅潤,神采奕奕,臉上便顯露出三分笑意,點點頭,又去看蕭子昂。 蕭子昂是頭一次見林氏,心下頗覺拘謹,躬身向她行禮,鄭重道:“沈夫人?!?/br> 林氏見他儀容出眾,著實俊美,微微點了下頭,人在府門前,卻也不曾多說什么,叫燕瑯與蘭亭挽著,一道往正廳去用飯。 坐在那兒的都是沈家人,蘭亭雖是沈靜秋侍女,卻也有與沈家人朝夕相處十幾年的情分在,蕭子昂一個外姓之人,難免會覺得尷尬。 都說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林氏相看蕭子昂時,卻拿出了婆婆相看兒媳婦的架勢,處處都仔細的緊。 燕瑯看蕭子昂有些坐立不安,心下憐惜,不禁道:“母親,先吃飯吧,你不餓嗎?!?/br> 林氏如何不知她是在為蕭子昂幫腔,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她一眼,道:“你這盆水潑的也太快了?!?/br> 蘭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見那兩人都看她,忙笑著道:“吃飯,吃飯,食不言寢不語,說這些做什么呢?!?/br> “女兒家跟男人不一樣,成婚之前務必得看仔細了,”等用過早膳,林氏悄悄向燕瑯道:“我知道你有本事,不遜世間須眉,可有些事情卻是不能夠改變的——孩子終究還是要你自己懷胎十月,更是要你自己臨盆生產,這是女人邁不過的坎兒,不好生揀選夫婿,可怎么行?” 燕瑯笑著埋怨道:“那您也別那樣啊,跟個惡婆婆似的,叫人多不自在?!?/br> “我心疼你還有錯了?”林氏哼道:“我又沒見過他,更不曾相處過,問問還不行?我在河西幫你看好了幾個人,只是聽說你身邊有了他,才沒帶來罷了?!?/br> 燕瑯驚道:“什么叫幫我看好了幾個人?” “你這孩子,一忙起來就顧不得飲食安歇,自然要有幾個貼心的在身邊照顧,”林氏撫著她的手,柔聲道:“我看好了幾個人,都是沈家府兵出身,生的俊,品性也好,原想等你成事之后,再叫到你身邊去的……” 系統驚呆了:“這這這……說的是男寵吧?” 燕瑯也驚道:“我覺得是?!?/br> “……”系統羨慕的咬著小手絹:“這樣的mama請給我來一打!” 你一堆數據要什么男寵哦。 燕瑯險些在風中凌亂,堅決的勸住了林氏:“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再容不下別人了,母親,您可別給我添亂?!?/br> “我知道,”林氏戳了戳她腦門兒,道:“老管家說你很喜歡他,我便沒將人帶來,放心吧,那幾人壓根就不知道這事,日后見了,你也別怕尷尬?!?/br> 母女二人分別的久了,感情卻不曾淡薄,聚在一起說了會兒體己話,燕瑯便見林氏面露倦色,催著她去歇息,自去書房理事。 已經是四月底,金陵初入夏,空氣中已然有了些許燥熱,而皇帝的身體,也漸漸壞了起來。 他膝下諸子之中,最成器的就是楚王慕容晟與晉王慕容安,這會兒慕容晟被俘,算是廢了,慕容安外祖家被滿門抄斬,生母被廢,廢的比慕容晟還徹底,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最終只得將目光轉到最為年幼的魏王身上。 趙皇后被冊立為皇后時,也隱約有過這等希冀,只是那時候慕容晟勢大,既是元后嫡子,又已經成年,她雖起過奪嫡的念頭,卻也知道自己無甚希望,現下冷不丁一個餡餅砸到頭上,真是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雖老邁昏庸,卻也看得清朝廷局勢——沈胤之大勢已成,自己已經無力處置,最好的結果,也就是他不起異心,做個富貴權臣終此一生,若是有變,興許這天下便要改姓了。 皇帝心頭涌上無限驚慌,他明顯感覺到了生命的流逝,動作也不禁加快了。 是年五月,皇帝正式降旨,冊封魏王慕容宸為皇太子,正位中宮,又以幾位重臣為師,輔佐皇太子功課,秦王沈胤之赫然在列。 皇帝恨沈家人恨得要死,這時候卻也無計可施,只能加恩,傳了幾位輔臣進宮說話,最后又留下燕瑯,飽含深情的喚道:“胤之?到朕身邊來?!?/br> 系統惡寒道:“這老豬精打什么主意呢!” “無非是替魏王鋪路罷了?!毖喱樞闹性缬胁聹y,不慌不忙的近前去,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假惺惺的煽情道:“朕這些日子,時常夢見你父親……想當初,朕與他君臣相得,現下回想,真是不勝唏噓……” 燕瑯道:“是夢見我父親戰死,陛下卻不肯追查,反倒庇護幕后之人,為難他的妻女,所以父親來向您追魂索命嗎?” “……”皇帝臉皮抽搐一下,卻也不欲在此時與她撕破臉,梗了一會兒,咳嗽著道:“皇太子年幼,諸事都要仰仗你們,你是幾個輔臣中最年輕的,更該多加襄助?!?/br> 他說話的時候,趙皇后便侍立在側,眼睛哭的紅了,目光卻飽含欣喜。 皇帝招了招手,喚了她過來,又向燕瑯道:“昔年你父親在時,便曾經想與朕做兒女親家,也是因這緣故,朕甚至想過撮合楚王和榮安,只可惜他們有緣無分……” 他三言兩語,就將當初強行賜婚、叫沈靜秋做妾的那場鬧劇,改成了一段夭折的良緣。 燕瑯聽得膩歪,扯動一下嘴角,道:“陛下老了,但我還很年輕,當初的事情你可能忘了,但我還記得一清二楚,實在是不必多說。若有什么想安排的,直接說便是了?!?/br> 皇帝被她這語氣給噎了一下,咳嗽半天,方才緩了過來:“你們這一輩沒有的緣分,便叫下一代人續上吧,來日沈卿成婚,便將長女嫁與太子為正妃,結為姻親……” 燕瑯見他都要死了,還不忘再算計沈家一把,忍不住給氣笑了:“陛下,兒女自有兒女的緣分,臣實在不想早早定下,否則將來彼此看不上,反倒是個麻煩?!?/br> 皇帝面色本就難看,聽完這話,神情更加陰郁:“沈卿,難道你覺得朕的皇太子配不上你的女兒嗎?” “是啊,配不上?!毖喱樥\懇道:“陛下,你人長得丑,想的倒挺美?!?/br> “……”皇帝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翻個白眼兒,顫抖著要暈死過去。 “難受嗎?我還能叫你更難受哦?!?/br> 燕瑯近前一步,幫著他順了順氣:“陛下,沈家效力大夏近百年,付出的已經夠了,我是姓沈,但我不是我父親,不吃你這一套。我不會給你什么承諾,也不會答允你任何條件,我想要的,會自己伸手拿,用不著別人給?!?/br> “你放肆!”皇帝驟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整張臉都漲紅起來,怒然指著她,如此叫道。 “又不是頭一次了,陛下這么吃驚做什么?” 燕瑯漠然道:“我父親征戰沙場,戍守邊境幾十年,卻不得好死,你尸位素餐,倒行逆施,卻比他多活這么久,你說這上哪兒說理去?” 她一攤手,無可奈何道:“陛下,你到底什么時候咽氣?子昂還在家等我吃飯呢??偸歉闾撆c委蛇,我也很疲憊的?!?/br> 皇帝聲嘶力竭的大叫道:“你閉嘴,你閉嘴!” “這就聽不下去了?那我偏要說個夠,”燕瑯微微彎腰,到他耳邊去絮絮道:“滋兒哇滋兒哇滋兒哇……” 系統嘖嘖道:“秀兒,臨走時記得把他玉璽搶了,帶回去我給你砸核桃吃?!?/br> 燕瑯禮貌的道:“不了,謝謝?!?/br> 皇帝一口氣梗在嗓子里,半天沒說出話來,趙皇后同樣變色,怒氣沖沖的指著她,道:“沈胤之,你這是要逼死陛下嗎?!” 燕瑯看也不看她,便站起身,道:“我很忙的,昨天禮部還去找我,說陛下死了該怎么發喪,我熬夜琢磨出個章程來,這會兒還得回去完善一下,就不陪陛下和娘娘說話了……” 系統幽幽的評判道:“殺人還要誅心,秀兒,你好毒!” 燕瑯冷冷一哂:“比起皇帝對沈家做的事情,我還覺得太輕了呢?!?/br> 她站起身,敷衍的行個禮,便大步離去,殿中內侍宮人面有怨色,卻不敢做聲,神情畏懼,目送她身影消失在石階之下。 皇帝原本就是強撐著一口氣,這會兒被燕瑯一氣,便覺心頭鈍痛,喉頭發腥,猛地張開嘴,一口血噴了出去。 趙皇后嚇了一跳,失聲尖叫道:“陛下,陛下?!快傳太醫來!” …… 燕瑯走出去沒多遠,就聽見內殿之中亂了起來,神情中不禁閃過一抹譏誚,停也不停,便大步出了宮門。 皇帝沉迷酒色,本就體虛,又被慕容晟暗搓搓的下了毒,能撐得住就怪了,這會兒也只是靠人參吊著,隨時都有駕崩之虞。 燕瑯心里有底,自然不慌,如此到了五月,便迎來了高祖皇帝的忌辰。 皇帝染病,自然無法出行,便令皇太子以儲君身份代為相祭,皇室宗親與幾位輔臣跟隨,燕瑯隨同在列。 太廟在金陵城外,相距約有十余里路,眾人清晨出發,率領一眾衛隊禮官浩浩蕩蕩而去,直到巳時方才抵達。 皇太子現下不過五歲,在趙皇后與幾個太傅的教導下,卻也已經知事,看向燕瑯的神情中隱約帶著敵意。 燕瑯見了也只是笑,卻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