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什么都不許透露，記住了嗎？”

    保鏢們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

    孟檸像是被困在了夢境里。

    夢里的她靈魂不斷地漂浮著，她看到遍體鱗傷的自己出現在姜焰面前。

    她聽到自己說：“姜焰，你那是什么眼神？同情嗎？”

    而站在自己對面的姜焰被一層薄薄的霧籠罩著，孟檸看不到他的臉，分辨不出來他眼底到底是什么情緒。

    他半晌沒說話。

    夢里的自己突然笑了起來，邊笑邊猛烈地咳嗽著，她問：“你有什么資格同情我？”

    孟檸依舊沒有聽到姜焰的嗓音響起來，她有些焦急。

    而自己還在說話，“我現在好像更想死了，你陪我一起去死，或者你殺了我，好不好？”

    頓了頓，孟檸看到自己又搖了搖頭，輕聲呢喃：“不行，這個世界上總要有一個人記得我，宋星辰有他最愛的許燃，我生或我死，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他不會在乎的，沒有人會在乎……”

    孟檸終于聽到了夢里面姜焰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他在低聲喊自己名字，“孟檸……”

    “好像也只有你在乎呢……姜焰。我知道你想以后慢慢折磨我，你想親手報復我這兩三年對你做的壞事，但是我真的很不快樂，我看不到我的光了，我也真的等不到你的報復了?！?/br>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你答應我，你要活得好好的，你要永遠記得我，你可以去我的墳墓前罵我，沒關系的，只要你肯記得我?！?/br>
    “你一定要記得我，因為——

    “這是你欠我的，姜焰?！?/br>
    畫面突然一轉，孟檸先看到了一個墓碑。

    墓碑前面還站著一個男人，三十歲上下，他面色蒼白，身形清瘦而頎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孟檸看到他伸出手，冷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觸摸著墓碑上的文字。

    許久，他眸光陰鷙，嗓音沙?。骸啊瓦@么喜歡他？”

    ……

    孟檸忽然感受到臉頰一涼，她睜開眼睛，抬手摸了一下，發現掌心里全是淚水。

    耳邊很快有聲音響起來，“醒了！”“夫人，二小姐醒了！”

    第31章

    孟檸剛醒過來，腦袋還昏昏沉沉的，緩了十幾秒，她偏了偏頭，看清自己現在是在自己的房間里。

    許家的家庭醫生蕭深還有好幾個女傭人正站在床邊，正一臉欣喜地看著她。

    蕭深剛想開口問她現在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房間的門就被粗暴地推開，陸顏竹邊稀里嘩啦地哭著，邊沖到了孟檸的床邊，她抓住了孟檸的手：“嗚嗚嗚檸jiejie，對不起，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拉著你出去，你就不會被人販子拐走……”

    她打了一個哭嗝，眼淚還是沒停下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嗚嗚嗚對不起……”

    人販子？

    孟檸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她記得自己當時被人用毛巾捂住了口鼻，毛巾上應該涂了某種藥劑，但是對方應該沒掌控好劑量，她徹底失去意識之前還看到對方要拿刀抹她脖子……

    所以怎么會是人販子？

    孟檸皺了皺眉，還沒細問，就看到小姑娘兩只眼睛腫的像兩只核桃似的，她彎了彎唇：“不是你的錯，別哭了，再哭下去就不漂亮了?！?/br>
    陸顏竹還是想哭，她咬著唇，努力地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程慧文走了過來，柔聲問道：“檸檸你怎么樣？”

    孟檸坐起身來：“我沒事?！?/br>
    程慧文俯身，一把將孟檸抱進了懷里，她紅著眼睛說道：“我的檸檸，你的命怎么那么苦，mama這次一定不會放過拐走你的人?！?/br>
    孟檸深有同感，她也覺得自己的命好苦，前幾天剛從學校臺階上摔下來，傷還沒好，今天又差點被人給弄死。

    程慧文松開孟檸，摸了摸她的頭發，“檸檸你別害怕，mama或者讓你哥哥明天帶你去寺廟祈福，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別怕?！?/br>
    孟檸點了點頭。

    許弈很快從學校趕了回來，他在許家花園里碰到了正在往外走的陸顏青，他的腳步頓住。

    陸顏青朝許弈微微頷首，視作打了招呼，他的腳步沒停，繼續往外走。

    許弈側眸，“陸家保鏢的出身業內聞名，一個人販子如何能在你家好幾個保鏢的看護下得逞？”

    陸顏青平靜地與許弈對視了一眼，他勾了勾唇，“我家保鏢沒有在女衛生間前面看護的習慣，那條巷子很深，一共兩個入口，人販子是從另一邊進入帶走了令妹……而且人總會有疏忽，你說是不是？”

    許弈手緊緊握成拳，他定定地看著陸顏青，一字一頓地道：“傷害我meimei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br>
    陸顏青一雙勾人的桃花眼里情緒晦澀而復雜，沉默了片刻，他緩緩說道：“我也很喜歡令妹，傷害她的人，我也不會放過?！?/br>
    傍晚的時候，警察局那邊傳來了消息，說人販子已經落網，并且根據孟檸提供的消息，在那人身上找到了一把沾有血跡的刀。

    但是經測定，刀上的血跡是人販子自己的，和他脖子上的傷口也吻合，刀柄上也只檢測到了他一個人的指紋。

    人販子也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至于刀上的血跡，他說是當時聽到腳步聲靠近，害怕事情暴露自己被抓住，本來想自盡，但最后沒下得了手。

    *

    深夜，陸宅。

    陸顏青右手握著一把刀，輕輕地在左手臂上劃了一刀，殷紅的血液流出來時，他緊皺的眉頭終于松開了一點。

    他閉了閉眼睛，在痛感減輕的時候，又加重了力度，在早就傷痕累累的手臂上，再補了一刀。

    腦海里閃過無數畫面，上輩子的，這輩子的，最終定格在今天下午，少女安靜地躺在他懷里的時候——那張秀麗蒼白的小臉上面。

    他聞到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飄散在風里，像是梔子花香，又像是玫瑰花的味道，讓人有些迷醉。

    活了兩輩子，這還是他第一次以如此親密的姿勢去碰一個女孩子的身體。

    和他想象中一樣柔軟和美好。

    他甚至都不想再放開手。

    上輩子，孟檸死的時候，他只覺得心中壓著的那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沒有哪一刻像她徹底消失的那一刻那樣能讓他覺得輕松又愉悅。

    這輩子，他早就朦朦朧朧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變化，原以為是錯覺，原以為是不可能的，可真的做了實驗之后——

    縱然早就知道自己舍不得，但他也絕沒有想到，今天下午，他在想到她差一點就再也不會醒過來的時候，自己的內心會產生如此巨大的恐慌感。

    他近似嘲諷一般地勾了勾唇。

    沒想到有一天，他也能被這個世俗同化，成為這個世俗的一份子。

    頓了頓，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沓照片出來。

    照片上的少年，面容清雋而俊美，身形頎長而清瘦，腦子卻不太好使，像個傻子一樣，在很多個深夜，跑到許家別墅前面吹冷風。

    難道他這么快就忘了當初在許家當螻蟻的日子嗎？

    明明他應該厭惡被許家找回來的她才對，為什么又這么容易就喜歡上她？

    熟悉的心痛感涌上陸顏青的四肢百骸。

    他閉了閉眼睛。

    良久，他輕聲問自己，現在的他，真的成為這個世俗的一份子了嗎？

    *

    孟檸覺得自己現在已經對出門有了心理陰影，她現在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躲在房間里，然而躲在房間里，躺在床上她依舊感受到了恐懼。

    她從吃過晚飯到現在已經躺在床上四個多小時了，然而這么久過去了，她還是沒有睡著。

    數羊也數了上千只了，每次迷迷糊糊要睡過去的時候，一個念頭總是不合時宜地浮現在腦海里，她如果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了怎么辦。

    孟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沒有關燈，直接坐起來，拿起一旁的化學書開始看。

    再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該去看心理醫生了。

    孟檸看了幾頁書，突然恍恍惚惚地記起下午她醒過來之前，做了一個夢。

    夢境的具體內容她已經記不清了，只隱約覺得當時很難過很難過，難過到醒來的那一刻臉上全是自己的眼淚。

    思考了一會兒，她將自己難過的情緒歸因于她強烈的求生欲上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孟檸終于感到困意襲來，她的腦袋斜靠在還豎著的枕頭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手里的書“啪嗒”一聲掉在了床單上。

    姜焰輕輕地推開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畫面，少女背靠著豎起來的枕頭，眼睛閉著，似乎是睡著了，然而眉頭還緊緊地皺著。

    他關上門，輕輕地走過來，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背，另一只手扶著她的后腦勺，將她平放在了床上。

    姜焰替她放好枕頭，蓋好被子，又走過去，將還開著的窗戶關上。

    做完這一切，他準備離開，然后腳就像定在了床邊一樣。

    姜焰垂眸，仔細地打量了一眼床上的少女。

    他的目光掠過她光潔的額頭、小巧的鼻尖和水潤潤的唇，最終停留在她雪白的脖頸上。

    見她細膩的肌膚上沒有一絲傷痕，親眼確認過她安然無虞，他這時才放下心來。

    姜焰傾著身子，他緩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了撫少女還緊皺著的眉頭。

    等她的眉頭舒展開，他剛想收回手，少女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孟檸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人的臉，怔了幾秒，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下意識地就借著他手腕的勁，起身抱住了他。

    她的膝蓋抵在柔軟的床單上，雙臂緊緊地箍住了眼前的少年，臉埋在了他的懷里。

    孟檸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香氣，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于開始放松，她覺得這個夢境簡直真實到不可思議。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眼淚已經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她的聲音逐漸哽咽：“姜焰，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她的眼淚很快沾濕了他的襯衫，姜焰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著了火似的，帶著一股強烈的被灼燒的疼。

    他終究還是沒控制住自己，順從了內心的渴望，抬起手攬住了她瘦弱的肩膀，他的手臂越收越緊。

    許久，姜焰揉了揉她的頭發，聲線柔軟，嗓音微?。骸肮?，別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