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
他放開她,扶著她的肩膀擔憂地問道:“瑾寧,你若難受,哭出來?!?/br> 瑾寧看著他,臉色古怪,“難受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恨他,他死了,我難受什么?” “別這樣,這樣憋著傷身體?!本竿⒔棺频氐?。 “不難過,真的,我覺得這個是他最好的歸宿了!”瑾寧說。 她坐直了身體,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座山壓著,呼吸不過來,怎么都呼吸不過來。 她深深地吸氣,覺得那氣也到不了底,眼前一陣漆黑,人便直直往前倒了下去。 靖廷眼明手快,一把拉住抱她入懷,“瑾寧,瑾寧!” 瑾寧睜開眼睛,覺得氣慢慢地滲入,她艱難一笑,“我沒事,許是牢里冰冷潮濕,凍著了?!?/br> 靖廷抱著她,她全身都在顫抖,牙關作響,臉色白得厲害,她拉住靖廷的衣袖,沖他努力地笑著,說了一句話,聲音卻仿佛不是她的。 “靖廷,咱倆,都是孤兒了,都無父無母了!” “還有我,你還有我,別這樣……” “我知道,要節哀,我要節哀……”她把手放在胸口,看著靖廷,“我知道要節哀,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這里痛得厲害,我痛得厲害……” “瑾寧,別嚇我,看著我,看著我……”靖廷看到她嘴角有鮮血溢出,心里一慌,掀開簾子喊道:“快,去靖國候府!” “靖廷,你跟他說一聲,我不用他救,我自己有把握,我能出來,你去跟他說一聲,我不用他救……” 一口鮮血噴出,瑾寧的頭一沉,身子軟了下去。 馬車來到靖國候府,靖廷抱著她沖了下去急奔進去,嘴里驚慌喊道:“瑞清郡主,瑞清郡主……” 靖國候夫婦都在,聽得叫喊,急忙沖出來,見他一臉的血,瑾寧昏倒在他懷中,靖國候沉聲道:“快送廂房!” 靖國候夫人也連忙吩咐下人,“請郡主!” 人抱進了廂房里,靖國候夫人問道:“怎么回事?” 靖廷看著瑾寧那張蒼白的面容,憂心忡忡地道:“她知道國公爺走了?!?/br> “哎!”靖國候夫人嘆息一聲,“其實他不至于要這樣?!?/br> 靖國候道:“子告母,是大罪,便是入罪,做兒子的也得受懲處,且他告的還是死了的母親,大不孝……不過,倒不至于要死,恐怕,他早有尋死的心了?!?/br> 瑞清郡主提著藥箱趕來,靖廷馬上讓開,道:“郡主,拜托你?!?/br> 瑞清郡主點點頭,坐下來為她診脈。 這手搭上去,她的眉頭便皺了起來,看得靖廷心里慌得很,“如何?” “脈象很亂,胎毒蝕心,”瑞清郡主看向身后的靖國候夫人,“母親,入宮去求皇祖母拿一粒雪蓮丹?!?/br> “好,她要緊嗎?”靖國候夫人問道。 “要緊,很要緊!”瑞清郡主沉聲道。 靖廷聽得這話,方寸大亂,“我去,我入宮求太后拿藥?!?/br> 他策馬而去,定比靖國候夫人快。 “好,你快去!”瑞清郡主拿出針包,叫住了立刻便出門而去的靖廷,“還有,討了雪蓮丹,問問太后可還有七毒草,若有的話,一并要了?!?/br> “七毒草?”靖國候夫人一驚,“要七毒草做什么?毒性很強的?!?/br> 靖廷怔怔地看著瑞清郡主,心里緊縮起來。 “備用!”瑞清郡主輕聲道,“去吧,大將軍,興許真用得上,自然盼著不用,看備下了,總是好的?!?/br> 靖廷轉身而去。 他策馬入宮,一路風霜雨雪,渾然不覺冰冷,心頭,有狂怒升起也有悲傷填入。 靖廷走后,靖國候夫人問瑞清郡主,“她情況這么不好嗎?” 瑞清郡主輕輕嘆氣,“母親,她身體里本就有娘胎里帶來的寒毒,接二連三地受傷,底子掏虛了,身體一虛,扯了急火,就會導致寒毒反噬入心,傷肺腑心臟,寒毒在她身體里許久了,不算厲害,但是慢慢浸yin,五臟六腑哪里有不損傷的道理?如今這急火一上,牽一發動全身,寒毒加快,若雪蓮丹壓制不住,怕是要七毒草以毒攻毒壓制寒毒了,所幸七毒草雖霸道,可她能撐過去的話,寒毒便可暫時遏制?!?/br> “雪蓮丹的功效不錯的,或許有用,不必用七毒草?!本竾虻?。 瑞清郡主垂下了眸子,靜靜地看著瑾寧,“父親,老夫人那邊也快了?!?/br> 靖國候夫婦對視一眼,皆輕聲嘆息。 “這種娘胎里帶來的寒毒,最怕的就是掏心的傷痛,七情六欲皆能損傷肺腑肝臟,尤其大悲,是真要命的,她不是尋常人……” 瑞清郡主壓低了聲音,“她魂兒是重歸的,陽氣輕,經不得這樣生離死別的折騰?!?/br> 靖國候夫人點點頭,“是啊,除非無情,否則還真傷底子,本以為經歷了前生的事,她會變得無情冷狠?!?/br> “人若無情,和殺人機器有什么分別?皇祖母要的也不是那樣的人?!比鹎蹇ぶ鞯?。 靖國候道:“其實陳國公不必這樣,瑾寧雖然說進去吃點苦頭,但是關不了多久,太后總會想法子救她出來?!?/br> “陳國公倒不是說只為營救她出來,而是不愿意叫她背負不孝之名,他容不得任何人玷污他女兒的名聲,我聽說,他給李大人留的書信里,寫了一句,求仁得仁,可見,他留著這條命,目的是要護著瑾寧,他對瑾寧,有虧,對甄氏,有愧?!比鹎蹇ぶ鞯?。 第390章 叫一聲爹 瑾寧昏昏沉沉,只覺得全身一會像是被火燒,滿身焦灼,一會兒像是掉入了冰窖,冷得她神思麻木。 但是,瑞清郡主的這些話,一字不漏她都聽進去了。 她心里就像被什么撕咬一般,又疼有酸,她浸在冰窖里,感覺到冰水鋪天蓋地地襲來,片刻之后,又引火燒了過來,燒得她唇干舌焦,她想睜開眼睛,就是沒辦法睜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靖廷焦灼的聲音,有人抱著她,嘴里塞了一粒藥丸,那藥丸入口便化了,冰冷得很,把嗓子里的火都給壓了下去,整個人都舒適了。 眼皮也總算不再粘著,她慢慢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靖廷的臉,他眼底竟有一絲淚光,面容焦灼萬分,看到她睜開眼睛,他眼底便陡然綻放了又悲又喜的光芒。 “可算是醒來了!” 她聽到靖國候夫人的聲音,她慢慢地把眸子移過去,靖國候夫人和瑞清郡主站在靖廷右側。 她勉強笑了一下,“叫大家擔心了?!?/br> “沒事就好!”靖國候夫人道,“你先在這里休息一下,明日再回去?!?/br> 瑾寧搖頭,“我得回去了?!?/br> 她掙扎著起來,靖廷壓著她的肩膀,“不要起來,先躺著,你可知道你方才多嚇人?” 瑾寧看到他眼底的恐懼,知道他方才是嚇怕了,但是她還是固執地道:“我想回去?!?/br> 瑞清郡主道:“既然她想回去,就讓她回去吧,這本來就是心里發出的毛病,若心頭牽掛著,還不如回去看看?!?/br> 靖廷聽瑞清郡主都這樣說了,便道:“那好,我抱你出去?!?/br> 瑾寧沒逞強,確實她也渾身無力,把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對靖國候夫人和瑞清郡主道:“謝謝!” “說這話見外了,馬上就是一家人!”瑞清郡主道。 “是的,馬上就是一家人了!”瑾寧喃喃地說。 知道她想起了國公爺,靖廷也不耽誤了,抱著她便告辭而出。 馬車上,瑾寧只緊緊地靠著他,外頭天色已經黑沉了下來,原來,她昏睡了這么久。 “冷嗎?”靖廷抱緊了她,把她卷入自己的披風下,用體溫溫暖著她。 “靖廷,我曾發誓,這輩子不再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辫獙庍o了衣袖,低低地說。 “別這樣?!本竿⑤p輕嘆息,“他給你我都留了一封信,給我的信,千叮萬囑,讓我好好保護你,字里行間,看得出對你的在乎,他是不容任何人玷污你的名聲,所以,才會用這樣的方式去的,你若消沉傷心,他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br> “在天之靈……”瑾寧鼻音重重,“我曾為了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心里縱早原諒了他,卻不愿意輕易與他和解,我總覺得,他對不起母親,辜負了母親不顧一切地跟了他,我替母親恨著他,原來,人都是要等到在乎的那人成了在天之靈,才知道后悔和珍惜,我不給他機會,但是最后,變成他不給我機會了?!?/br> 靖廷聽著這些話,心里也是難受得很,他握住她的手,“他現在是很快活的,因為他和你母親重逢了,所以你千萬別想太多傷了自己的身子?!?/br> 瑾寧把頭抵住他的胸口,心里痛楚得一塌糊涂,便連呼吸都扯得胸口絲絲地痛。 她沒有再說話。 馬車抵達國公府,天寒地凍,門房卻還站在門口。 見她回來,門房上前,哽咽地道:“三小姐您回來了!” “嗯!”瑾寧慢慢地走上去,腳下就像是踩著一朵云團,不踏實,隨時都會栽跟斗。 靖廷扶著她,兩人進了去。 府中掛著白燈籠,瑾寧看了一眼就飛快的移開,但是,不管移到哪里,都有掛白。 靖廷看出她的心思來,“這許是老夫人走的時候掛白的?!?/br> “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了!”瑾寧說。 管家披著斗篷而來,他本以為三小姐會對國公爺的死無動于衷,不過是回來盡一份責任,但是看到她眼底的悲痛,管家怔了怔,隨即沉聲道:“國公爺如今還在屋子里,初三叔說,要等您回來見過才移出去?!?/br> “初三叔呢?”瑾寧問道。 “在國公爺屋里守著,不吃不喝也不睡,撞過頭,被救下來了,但是死活不愿意走,就守在那里?!?/br> “有人看著他嗎?”瑾寧聽得一陣膽戰心驚。 “看著,好幾個人看著?!惫芗逸p聲嘆息,“只是,如今府中武功最高的就是他,他若一心追國公爺而去,誰都攔不住,他總有自個的時候?!?/br> 靖廷聞言,一手抱起瑾寧便飛快進去了。 屋中煙霧縈繞,床頭床位都設下了香案,白色蠟燭燃燒著,底下放了聚寶盆,用來燒紙錢,初三叔跪在地上,一張張放進聚寶盆里燒。 床上那人,蓋著錦被,頭臉也一并覆蓋了,錦被塌下去,顯得躺在上頭的人特別的瘦小。 初三叔聽得腳步聲,回頭瞧了一眼,看到是靖廷和瑾寧,他木然的臉慢慢地就添了幾分悲傷,他的臉色和頭上包扎的白布幾乎是同一個顏色。 他嘴角扯了扯,道:“你回來了?你爹沒了?!?/br> 瑾寧腳下一軟,差點倒下去。 靖廷連忙扶著她,一步步走過去。 那種呼吸被湮滅的感覺又襲來,瑾寧深呼吸幾口,才感覺氣絲絲進入。 “他走的時候,無人在身邊,無子女送終,你去喊他一聲,讓他好好上路,別惦記活人!”初三叔說。 他繼續往聚寶盆里放紙錢,說:“國公爺,小姐回來了,她沒事了,你看到了嗎?” 瑾寧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眼底也沒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