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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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銳又喝了口酒潤潤嗓子,才說:“謝寧以前,好像去見過好幾個心理咨詢師?!?/br> 莊延一愣,神情凝重起來,問:“什么時候的事?” “挺早了?!饼R銳說,“查的人說都問到了南邊的同事,時間應該在謝寧成年之前?!?/br> 成年以前…… 莊延雙唇繃成一條線。 “是他自己去看的?” 齊銳搖頭:“這就是我要說的了,那幾個心理咨詢師都是他母親,也就是夏皖托了不少關系才找到的,一開始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畢竟是自己獨生子,心理方面的問題總要在意一點?!?/br> 莊延問:“那是哪里不對?!?/br> 齊銳答道:“后來查的人告訴我,那幾個心理咨詢師……不是很正規?!?/br> 莊延皺眉,重復道:“不正規?” “對?!饼R銳聳了聳肩,“早年在心理咨詢這一塊的行業確實有很多問題,后來國家還取消了心理咨詢師資格考試,一些民間的培訓機構弄出了個什么aci考試,但并沒有什么實際效力,總之行業里有很多不具備心理咨詢師資格的人在里面渾水摸魚?!?/br> 莊延難以置信道:“夏皖怎么會找不入流的醫生?” 齊銳也皺眉:“當時我也奇怪,就叫人查了查是不是夏皖被騙了,但沒想到那幾個心理咨詢師會不專業到這種地步——我稍微花了點錢,就從他們手里買到了謝寧的病歷?!?/br> 莊延一驚:“你說什么?” “你別瞪我?!饼R銳避開他的視線,“后來我看了病歷才明白,夏皖根本沒辦法找正規的心理醫生,因為她是找人給謝寧治療……同性戀?!?/br> 莊延差一點捏碎了自己手里的杯子。 …… “和你聊天很愉快,季醫生?!敝x寧喝了口水,正好讓杯子見了底。 季文彬笑了下,抬手拿起水壺,慢慢又給他倒了點。 這次沒倒滿,似是覺得兩人聊不了太久。 謝寧又說:“你是第一個,堅定地和我說,我沒有病的心理醫生?!?/br> “你當然沒有病?!奔疚谋蛘f。 “1990年,世界衛生組織就正式將同性戀從疾病名冊中去除;1997,新《刑法》中廢除流氓罪;2001年,中華精神科學會也將同性戀從精神疾病分類中刪除……至今,同性婚姻合法也有好幾年了?!?/br> 他說:“謝寧,你一直都沒有病?!?/br> 謝寧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 第五十二章 我有病嗎 謝寧想:他大抵等了這句話太久了。 這么多年以來, 不是沒有人告訴過他同性戀不是病,我國早已通過了同性婚姻法。 但, 出自于心理醫生之口, 到底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就好似有權威人士,鄭重地剔除他身上的枷鎖,宣告他沒有罪。 謝寧本以為他的內心怎么都該有所波動, 熟料此時此景,聽在耳里,卻未曾掀起什么大的波瀾。 別人的心湖波光瀲滟,扔一塊石頭下去,蕩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他的心湖卻結了冰, 石塊在冰面上砸出巨大的一聲響動,卻自此銷聲匿跡, 再無后續。 所以謝寧只是眨了眨眼, 甚至不甚明顯地笑了一下。 他的情緒太輕太淡,此時就連喜悅都隔了厚厚的一層冰。 唯有一人是與眾不同的。 在莊延面前,那些冰塊才會漸漸消融,好似從寒冬到了春天, 從黑白畫變為彩色畫,展現出他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 他的情感, 若是化作千絲萬縷的線, 那么謝老爺子和嚴溪各系了一端,剩下的,通通纏繞在莊延身上。 “謝謝?!敝x寧對季文彬說, “謝謝你讓我聽到這句話?!?/br> 如果他此時能端起水杯喝一口,就能發現杯子里晃晃悠悠的水,進而發現他在顫抖的手。 他不是沒有感知和情緒,只是連自己都遺忘了。 季文彬腦海里閃過幾個念頭,最后體貼地對他笑了笑:“有什么不愉快的經歷和感受,都可以向我傾訴?!?/br> 謝寧垂眸,想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開了口。 …… 謝寧鮮少會去想成年以前的事,大多都是些不愉快的經歷。 偶爾想起,印象深刻的也多是心理咨詢師反復在他耳邊傳輸“同性戀是精神病”的思想,以及夏皖間或的歇斯底里。 那些心理咨詢師總是會問他很多問題,將他的過去刨根問底地挖出來,從一點點蛛絲馬跡去尋找他身上的不正常。 他們會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那種悲天憫人卻讓謝寧毛骨悚然。 好似在說:雖然你有精神病,但沒關系,這是可以治好的,你要你聽話。 只要你聽話。 夏皖有時候會哭著抱住他,聲音悲慟:“沒事的寧寧,你會好起來的,你聽mama的話,不要喜歡男人,mama會讓你變成正常人的?!?/br> 她的神情真的像一個母親面對患有絕癥的孩子,悲傷又堅定。 謝寧偶爾會恍惚,她說的正常人,到底是與同性戀相對應,還是和神經病相對應。 又或者在夏皖眼里,這并沒有什么分別。 他起初還會和夏皖表達自己的看法:“同性戀只是一種性取向……” 換來的卻是夏皖歇斯底里的憤怒:“為什么我的兒子會是個同性戀!為什么你會是這樣的人!” 為什么我會是這樣的人? 謝寧后來便沉默了。 同性戀是一種精神病。 可以治療。 能矯正的。 謝寧問自己,真的是他錯了嗎? 為什么那些心理咨詢師都得出和夏皖一致的結論? 是不是他真的患有精神??? 深夜從夢中醒來時,看著月光,他一遍遍地問自己? 我有病嗎? 我有病嗎? 我有病嗎? 他很疑惑,又迷茫。 為什么所有人都說他有病。 他從小到大,做事認真,乖巧聽話,夏皖一直為有這么一個兒子引以為傲。 是什么時候,夏皖看她的目光,從驕傲關心,變成了恨鐵不成鋼。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夏皖輾轉帶他看了好幾個心理咨詢師,吃過各種藥,用過各種矯正手段和治療方案。 但收效甚微。 有一次和夏皖從心理咨詢師那兒出來,夏皖突然崩潰地大哭:“寧寧,mama好難受啊,為什么你就不能好起來呢?為什么你就不能改呢?” 謝寧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他看著悲慟欲絕的夏皖,心底卻如死水般波瀾不驚。 他在血脈相連的人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的親情,也體會不到一丁點的悲傷。 他的世界好像被茫茫大雪所掩蓋,入目盡是一片荒蕪的白色。 沒有絲毫生機,亦了無生趣。 后來大抵是他越來越沉默,與外界溝通也越來越少,心理醫生判斷他同時患有情感冷漠癥。 夏皖又哭了,邊哭邊說:“寧寧你聽mama的話,mama會把你治好的?!?/br> 謝寧靜靜地看著她的臉,一股疲累感從最深處泛了上來,席卷至全身。 他沒說話,只是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心道:我果然成了神經病。 …… 外面的天氣不是很好。 早上出門時還有小小的太陽,到了這會兒,狂風夾雜著大雨,打得人衣角都濕了。 謝寧推開玻璃門時猝不及防,被突然而至的風刮得彎了一下身子。 旁邊有人扶住了他,說了一聲“小心”。 謝寧朝他點點頭,低聲回了一句謝謝。 他沒帶傘,這會兒便有些躊躇起來。 他是瞞著莊延來見心理醫生的,因此沒讓司機開車。 自己又沒考過駕照,以前不覺得有什么,這會兒才發現確實頗為不方便。 等走到醫院大門口時,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回去大抵要好好洗個熱水澡。 但也很大可能會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