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林家霎時安靜下來。 林大富父子均頹靡地垂下頭,別人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 尷尬的沉默之中,坐在上首的林鐵貴率先開口,語氣比方才平靜許多,也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大富啊,香皂做好之后再將她接回來吧?!?/br> 林大富父子仨同時抬起頭,眼中閃著光。 “爹……” 林鐵貴撐著額頭,神情倦怠,“我跟你娘老了,不想家中每天都這么多的糟心事,只希望家中安寧,你們兄弟姐妹都過得好,其他我們真的無所求……無所求??!” 林鐵貴說完,一聲長嘆。 林大富定定地望著林鐵貴,甚至忘記眨眼,他好像今日才發現自己的老父親已經變了許多。 他頭發里的銀絲越長越多,眼角拉聳,甚至雙眼已經有些渾濁,眼角的皺紋也一圈挨著一圈……還有他的那雙長年勞作的手,又黑又皺,手背的皮粗糙的不成樣子,指甲縫里的黑泥從來沒少過,還有數只指甲蓋從中間裂了一條縫,甚至還有一個手指沒有指甲蓋——干活的時候不小心被劃翻了,只能拔掉,不然碰到更疼。他頭發里的銀絲越長越多,眼角拉聳,甚至雙眼已經有些渾濁,眼角的皺紋也一圈挨著一圈……還有他的那雙長年勞作的手,又黑又皺,手背的皮粗糙的不成樣子,指甲縫里的黑泥從來沒少過,還有數只指甲蓋從中間裂了一條縫,甚至還有一個手指沒有指甲蓋——干活的時候不小心被劃翻了,只能拔掉,不然碰到更疼。 然而這些都是身體上的蒼老,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已不復當年的光彩,眼底全是深深的倦意。 林大富沒有比這一刻更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老父親是真的老了,也倦了,因為這個整日雞犬不寧、爭吵不休的家讓這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感到由衷的心累,而他作為家中長子,既沒有管好自己的小家,更沒有照顧好自己的父母。 林大富深深地垂下頭,心中既酸澀,又無比羞愧! 半晌,林大富狠狠擦了把臉,抬頭拔高聲音道:“爹,娘,我作為家中長子,卻連自己這房的事情都沒管好,是兒子無用!今天我跟你們保證,再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否則我枉為人子!” 林鐵貴瞥了林大富一眼,口吻嚴厲,“你確實無用!甚至你的過錯比你媳婦還要重,你為人夫,卻沒對你妻子盡到相互督促、相互扶持的責任,你為人子,卻讓你媳婦將你老爹老娘氣個半死!你為人兄長,卻讓你meimei被人這樣辱罵!要不是我是你老子,我就該把你趕出家門才是!” 林大富瞬間氣勢一萎。 徐氏偷偷給林鐵貴使眼色,示意他別過了,林鐵貴這才摸著短須坐了下來。 這事暫且翻篇,剩下的便是林大郎的事情了。 “大富,你是大郎的父親,小蕊跟大郎的事你自己拿個章程出來!”林鐵貴說完便拿起手邊的粗陶碗,將里頭的冷水一飲而盡,而后便不在說話。 林大富眉頭緊皺,思索半晌,最后一跺腳,下定決心道:“爹,娘,小蕊是個好姑娘,我同意大郎娶她!” 林鐵貴不停地摸著胡須,不可置否道:“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你決定了,那就這樣吧?!?/br> 林大富張嘴欲說,林大郎卻突然搖頭,苦笑一聲:“爹,小蕊她不想嫁給我,我也不準備娶她了?!?/br> 林杏花睜大杏眼望向林大郎,“大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咋突然都變了呢?” 林大富也急了,“這到底是鬧哪樣?” 林大郎五指插、進頭發,托著額頭沉聲道:“小蕊可能只有一年半載可活了,她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多陪陪她哥,其他什么都不想了?!绷执罄煽嘈σ宦?,“我把她害成這樣,怎么還有臉娶她?就算我把小蕊娶回來,我娘不喜歡她,到時候反而讓她不開心,影響她的身子,何必呢?” 林大郎這話一說,林家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同意大郎跟趙小蕊的婚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覺得歉疚,想補償趙小蕊,可若大郎把她娶回林家反而讓她過得更不順心,這不是害人嘛! 林杏花想到之前在鎮上的事情,便問林大郎:“你今天跟冬陽兄妹到底說啥了?” 林大郎慘然一笑,“小蕊說這是她的命,她誰也不怪,讓我千萬別自責,同時讓她哥別恨我。還有,她不想嫁人,她要陪著她哥,快快樂樂的過完余下的日子,希望我不要再打擾他們兄妹倆?!?/br> 林家堂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直到天快黑了,林大富才道:“罷了,既然是小蕊的心愿,咱們就不要再打擾趙家兄妹了??傊?,咱們欠趙家的!” 外面的天色差不多黑了,林杏花站起身望著這一大家子,她知道所有人心里都不好過,她只能無力地安慰道:“日子總要往前看,咱們珍惜當下吧!好了,天黑了,我們也該回去了?!?/br> 林杏花說完便叫上大妞跟二妞,母女仨一起出了林家院子。 回到家中后,林杏花跟大妞二妞一起去廚房忙活晚飯,只不過母女三個吃飯時都魂不守舍的,三妞看她們這樣,自己也吃得沒滋沒味的。 林杏花待三妞吃完飯,便將碗筷收了,正準備去廚房洗碗的時候,院子外突然有人敲門。 林杏花有些奇怪,因為如果是大林村的鄉親找她,在敲門之前恐怕已經嚎了好幾嗓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誰,又怎么可能只是安靜地敲門? 林杏花沒有立刻去開門,而是站在原地喊了一聲,“誰???” 門外傳來低沉的男聲,“是我?!?/br> 大妞跟林杏花對視,“好像是陸大叔?” 林杏花也覺得像,只不過對方聲音有些低,所以與平時有所不同罷了。 林杏花不做多想,兩步并作一步過去給陸郁北開門。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今晚又沒有月亮,林杏花家除了院子里竹床上的那一盞松油燈靜謐燃燒,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所以林杏花打開門后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不過確實是陸郁北沒錯了。 林杏花給陸郁北讓門,“你咋現在過來了,有事進去說吧?!?/br> “不了,大晚上的對你名聲不好。我就幾句話,說完就走?!?/br> 不知是不是錯覺,又或者是黑夜中她的感覺更敏銳,林杏花總覺得陸郁北聲音中蘊含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急切。 陸郁北不愿意進來,林杏花便直接跨出院子走了兩步。不過外面更黑,林杏花跟陸郁北面對面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她不由道:“大晚上的過來干啥,天這么黑,走夜路根本不安全。好了,你快說什么事,說完快回去吧?!?/br> 林杏花聽到地面有窸窣的摩擦聲,似乎是陸郁北正用鞋子碾著地上的碎石子。 陸郁北開門見山道:“杏花,你答應我,這兩個月都別去山上打獵,少多少銀子我補給你?” 林杏花聽陸郁北語氣鄭重,不由蹙了蹙眉頭,緊張道:“為什么不能去打獵?難道出什么事了?” 陸郁北沉默半晌,才甕聲道:“我昨晚做噩夢了……” 林杏花:“???” “夢里你上山打獵,卻遭遇一虎一熊圍攻,最后命喪當場?!标懹舯庇行┢D難地說完,同時還有些不太好意思,因為他也知道這個理由有些太荒謬了。 林杏花沉默了,說不出話來了。 陸郁北猜到林杏花在心里不知怎么罵他傻呢,但他還是堅決道:“其實我今天上午騎馬過來就是為了這個事,大晚上的又跑來一趟,你看我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你答應我,不過分吧?” 林杏花扶額,“我倒是想答應你,但是你給的這個理由也太傻了吧,我這種一拳打死一頭虎的人會怕它們?能不能換一個不那么傻的?” 陸郁北絞盡腦汁,最后道:“財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打獵不規范,親人兩行淚?” 林杏花頓時不爽了:“陸郁北,你都沒見過我打獵,怎么就知道我打獵不規范了?” 陸郁北幽幽問道:“你打獵看黃歷么?” 林杏花準備好的話都提到嗓子眼了,這一下直接破功,被陸郁北給逗得哭笑不得,“陸郁北,你為了不讓我去打獵,真是豁出去了,什么都說的出口?好吧,看在你這么努力的份上,我答應了?!狈凑罱Φ煤?,她也沒什么時間去打獵。 陸郁北緊繃的后背一下子放松下來,他剛噓了一口氣,卻又突然急急忙忙要離開。 “杏花,我必須得盡快趕回去,不然睡得太晚對臉很不好?!闭f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跑起來一路帶風,真難為他在這么黑的光線下,硬是跑出了百米沖刺的氣勢! 站在后頭連話都沒來得及說的林杏花:“……” 呵,男人?果然都是大豬蹄子! 漫長的黑夜終于過去,轉眼又是一個由雞鳴狗狗開始的清晨。 林杏花起了個大早,首先便去給菜園子里的菜澆水,因為大中午地表溫度太高,澆水容易蒸發不說,還容易燒根,對根系不好,所以夏日還是早晚澆水比較好。 反正菜園子緊挨著小池塘,林杏花干脆站在小池塘邊上,用糞瓢舀水一瓢一瓢往菜園子里灑,爭取將每一塊地都澆到水。 這才叫,雨露均沾! 忙活了一會兒,活動活動筋骨,林杏花頓時覺得渾身都舒爽了些,她擦了一把臉上的汗,視線落在小池塘里幾片圓蓋似的荷葉上,其中還有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如同眾星捧月一般立在荷葉之中。 細細品味一番,還真叫人有心曠神怡之感。 大清早看到這副美景,林杏花的心情都輕松不少。 然而,她的好心情并沒能持續很久。 第120章 林杏花母女四個抓緊時間吃完了早飯, 因為她們要趁早晨還算比較涼快去鎮上給趙小蕊挑選布料, 順便林杏花還想帶二妞去繡坊一趟,先熟悉一下環境,等二妞看過再做決定。 不過臨到動身,三妞卻還是抱著書不動彈,只用她倔強的后腦勺表示她內心的拒絕, 林杏花拿這個看書看傻了的女兒沒辦法, 只能將三妞送到林家才終于動身。 剩下的母女仨齊刷刷戴上草帽,坐在騾車上一路往村頭的方向趕。 林杏花趕著騾車必經河邊浣洗衣服的人群, 還沒到的時候, 遠遠就聽見河邊一群婦女和大姑娘嬉笑說鬧的聲音, 十分熱鬧。 不過這是大林村每個早晨都會出現的情景, 并不值得驚訝,林杏花也不過隨意聽了兩句,還是自顧趕著騾車,然而快過去的時候, 旁邊突然竄出一個人影沖到騾車前面站定。 林杏花連忙拉住繩子,跟大妞姐妹都被這一突發事故嚇了一大跳,待林杏花看清攔住去路的人是鄭氏,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當即冷下臉道:“鄭嫂子, 我趕我的騾車, 你這樣跟鬼一樣突然竄了出來, 是想嚇人還是想碰瓷呢?” 河邊洗衣服的人一時間全都放下棒槌, 靜靜看戲。 鄭氏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視線,只冷笑一聲,抱住胳膊盯著林杏花,眼中帶著nongnong的嘲諷和不屑,態度也異常的囂張:“林杏花,你還有臉出門?我要是你,干脆躲在家里待一輩子得了,省得出來丟人現眼!” 林杏花眸光微動,鄭氏明顯話里有話,不過林杏花沒什么好心虛的,當即懟了回去,笑瞇瞇地道:“說的也是,我要是長成鄭嫂子這副樣子,我也不敢出門嚇人啊?!?/br> 洗衣服的婦人中當即傳出幾聲哄笑。 鄭氏氣得臉都紅了,就是因為她的臉比較長,還有些齙牙,所以她平時里最恨別人評價她的容貌,林杏花這話簡直就是往她的死xue上戳。 林杏花平常不會攻擊別人的長相,但是對待鄭氏這種心思歹毒的長舌婦,客氣個屁! 林杏花只想用一百種罵法罵得她舌頭打結,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心態爆炸,最好被氣得口吐白沫直接升了天!一了百了! 林杏花見鄭氏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接笑出聲:“鄭嫂子不說話,看來是默認我的話了,既然如此,你還不趕快帶上我對你最美好的祝福:哪里涼快就去哪里待著!不要擋著我的路!” 若不是鄉路太窄,林杏花早就沖過去了,她真是懶得理會鄭氏這種人,多說一句都是浪費人生。 大妞翹著下巴,跟著應和道:“鄭嬸子,聽到我娘說的話了嗎?麻煩快讓開!” 鄭氏終于拉回神智,不怒反笑,“林杏花,你這么急著去鎮上干啥呀?是不是急著跟你的姘頭相聚吶,不過你幽會還帶著兩個閨女,你也太不知廉恥了吧!簡直臉都不要了!我的天啦!”鄭氏甩著兩只胳膊,扯開嗓子左右吆喝:“大家快來看呀,林杏花又去鎮上會情郎啦,大家來評評理,這個女人還要不要臉啦!” 林杏花眸色沉沉,警告道:“請注意你的言辭!還有,麻煩說話之前動動腦子,不要跟上次一樣,胡說八道了半天,最后被我抓住把柄,卻只知道哭慘開脫,就跟一條沒骨頭的臭蟲一樣,只會讓人看不起!” 周圍有人應聲。 “就是啊,耕田他娘,上一次你也是這么說的,結果呢?咋這次又來了?” “你干啥就抓著人家杏花不放,人家跟你有仇???” “你們家今年出了這么多事情,你咋還不消停一會兒,就當給耕田積積德吧!你可別作了!” 鄭氏一反常態地沒有罵回去,而是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這邊,而后勾起唇角,眼中帶著惡意,笑得很是得意:“這次我可沒有胡說八道,因為是我親眼所見!甚至我都可以發發誓!” 鄭氏走幾步,而后指著大柳樹的方向,“就在昨天上午,我來河邊洗手,然后就見到林杏花在大柳樹那邊,跟一個男人抱在一起親親我我!我說林杏花,你也太不要臉了吧,就算你再想男人了,那也麻煩你去遠一點的地方,你居然直接在村口跟一個男人親嘴,哦喲,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說完還假惺惺地捂住眼睛,一副“我是純潔小甜心”的樣子。 周圍的人聽鄭氏如此信誓旦旦,甚至還敢發誓,各自心中都有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