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律師又問:“大概喝了多少,都是什么酒?” 陸誠說:“主要是啤酒,一桌人喝了有七八瓶。白酒和紅酒各開了一瓶,還有一瓶被告帶的威士忌,但都沒喝完?!?/br> 律師:“四種酒,我的委托人都喝了嗎?” 陸誠淡看著他,抱臂點頭:“喝了?!?/br> 律師:“談話過程中是基本已經喝完了,還是剛開始喝?” 陸誠神情微凝,猜到了他的辯護方向,仍只能如實回答:“基本已經喝完了?!?/br> 律師顯而易見地笑了下,看向法官:“我問完了?!?/br> 謝青也猜到對方律師想說什么,壓音問張覓雅:“酒后說的話是不是不算?” 張覓雅還在翻對方的補充證據,眼皮不抬:“別急?!?/br> 而后法官開始向陸誠提問,大多數問題比較普通,也有幾個刁鉆一點,比如:“你在對被告進行錄音的時候,已經在和原告合作了?” 陸誠說:“是的?!?/br> 法官接著問:“你和原被告中哪一方合作比較早?” “被告?!标懻\道,“我的公司幾年前就與被告方有過合作項目,與原告的合作是從去年年底開始的?!?/br> 法官:“有相關證據嗎?” 陸誠不假思索:“有合同?!?/br> 法官點點頭,問原被告雙方有沒有要補充提問的,兩方都說沒有,就進入了向被告證人質證的環節。 也就是謝青在綺文的責編白瓊。 張覓雅開口就問:“按照聊天記錄,我的委托人在作品確認過稿及出版協議簽訂后,分別向你表達過感謝,對嗎?” 白瓊點頭:“對?!?/br> 張覓雅:“她向你表達感謝的時候,知道這個不公道嗎?” 白瓊脫口:“不知道?!庇置偷胤磻^來,慌忙補充,“這是市場的公道價格?!?/br> 張覓雅笑笑:“我問完了?!卑踩灰邢蚩勘?。 民事訴訟不同于刑事,刑事案的判決一定要認證物證非常嚴謹,環環相扣,最后一切依照法律條款進行判決。但在民事訴訟中,很多地方都有彈性,法官的主觀傾向性會對結果造成直接影響。 所以陸誠剛才即便知道那樣的作答可能會對己方不利也只能如實回答。如果在感觀上造成法官的不信任,后果可能更加糟糕。 張覓雅的問法很刁鉆。即便對方律師可以對這樣“套話”問出來的結果表示不認可,法官心里的天秤也可能因此動搖。 對方律師忿忿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接下來,從法官的問話可以聽出,法官確實或多或少被張覓雅帶走了思路。 他問白瓊:“你和其他作者簽訂的出版,也都是這個價格嗎?” 白瓊看看錢智鵬,說是的。 法官又問:“有證據嗎?” 白瓊:“有合同?!?/br> 一系列問題問完,法官開始問雙方對證人的真實性認不認可。 張覓雅代表原告方說對真實性認可,但對證明力不認可。 因為一家出版社有大量出版作品,從邏輯來說,他們即便提交了價格與原告相同的合同,也不代表其他合同都是這個價位,無法證明這是市場價。 同時補充表示:“我方證人的公司愿意提供合同來證明市場價位?!?/br> 被告代理律師當然不干,反駁說第三方的價格和我方委托人的價格無關,憑什么拿第三方來證明我方給的價格無關? 法官說還沒到讓你們互相提問的環節,你閉嘴。 張覓雅微笑說法官您說得對。 法官接著問被告方對原告證據的真實性是否認可。 被告方代理律師同樣表示對真實性認可,對證明力不認可。 質疑證明力的理由和大家猜的都一樣,說酒桌上存在喝高了吹牛的可能,無法證明這樣口若懸河說出來的話就是真相。 張覓雅質疑說他教給陸誠的話術和編輯跟原告談出版時說的話能對的上,形成了完整證據鏈。 法官又表示現在沒讓你說話,你閉嘴。 被告律師泰然靠向椅背。 等到進入雙方相互發問的環節,場面更加精彩。 除了兩位律師各自施展智慧進行角度刁鉆的提問以外,雙方還都用了大量時間表述了自己對對方證據的不認可。 時間在漫長的扯皮中悄悄溜走,法官看表的頻率隨著時間推移明顯增多。 下午五點,法官疲憊地宣布休庭,擇日再次開庭。 錢智鵬不太甘心:“不是,法官同志,您看我們這邊的證據……” 法官告訴他:“我們該下班了,下回再說?!?/br> 錢智鵬:“……” 兩方的證人都早已退庭,謝青和張覓雅在法院一樓見到陸誠,陸誠關切詢問:“怎么樣?” “沒打完?!睆堃捬砰L聲吁氣,“還得再開一次庭,不過我覺得還行吧……” 語氣并不太確定。 陸誠:“是證據力度不夠?” “不太夠?!睆堃捬盼㈡i眉頭,“單說錄音的話,喝了酒確實是個問題,如果我是辯護律師也會抓住這一點。但看法官的反應也還行,下次開庭我們再爭取一下?!?/br> 陸誠頷了頷首,問:“二次開庭還能補充證據,對吧?” “可以的?!睆堃捬诺?,“不過二次開庭不會過太久,你們要是還想找別的證據的話,得盡快?!?/br> 陸誠思量著點頭,張覓雅又強調:“千萬別作偽證啊……作偽證的話很麻煩,我作為律師也要被追究責任的?!?/br> “我知道,這個您放心?!标懻\一哂。 離開法院,二人和張覓雅道了別,陸誠開車送謝青回去。 謝青坐在后座問他:“還能找到什么證據?”頓住聲,又自顧自地邊思索邊道,“總不可能再錄一次音?!?/br> 陸誠銜著笑從后視鏡里欣賞她這副愁容,不多時被發現了,便見她一眼瞪來:“笑什么?” 他忙挪開眼皮,但她能從鏡子里看到他還在笑。 知道她看見了,他摒住兩分笑:“你這么自言自語碎碎念特別好玩?!?/br> 她又瞪他,但沒有更多聲討,冷著臉轉開頭,看窗外的街景。 陸誠的手機響起來,響了一陣,停 掉,又繼續響。 響到第三遍,謝青轉回來:“不接么?” 陸誠沒作答。 第四遍時到了紅燈處,他踩下剎車,懶懶地把手機遞給她:“你不是說‘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你替我接吧,肯定是錢智鵬?!?/br> 謝青剛要接過手機的手頓了一下:“那還是不接了吧?!?/br> 陸誠笑了聲:“不接他就會一直打,你接了他應該就不會再打了?!?/br> 他出庭作證,錢智鵬肯定震驚又費解。 他會不停地猜測他到底為什么來淌這個渾水,也會設想有沒有可能把他拉到他那一方,畢竟誠書文化與綺文有那么多合作。 但如果謝青接了這個電話就不同了。手機是很私人的設備,謝青接起來,哪怕只說一句“你好”,也足以證明他跟她的關系比同綺文近。 謝青深呼吸,冷淡地滑屏接通:“錢主編您好,我是謝青?!?/br> 電話那邊有一剎欲言又止的動靜,然后便是死寂。 幾秒之后,電話掛斷。 陸誠從容地向后伸手:“給我吧?!?/br> 他并不擔心她會看到那張旗袍背影照,因為他設置的是主屏幕壁紙和微信聊天窗的壁紙,都需要解鎖才能看到。 她現在只能看到鎖屏畫面。 然而手機沒有立刻遞過來,他看了眼后視鏡,看到她盯著屏幕皺眉。 “……怎么了?”陸誠問道,不無心虛。 謝青看到了另一樣東西。 ——在她從法庭出來的時候,給陸誠發了個微信,詢問他在什么位置。但是剛發完,張覓雅就看到了他。 所以幾個人直接碰了面,直接交流了一番,然后直接離開。 陸誠沒有顧上看那條微信。 現在那條微信提示便還懸在鎖屏上,消息正是她寫的那條。 前面的名稱是:刺青。 可她的微信昵稱是“玉色青青”。 “為什么是刺青?”謝青抬頭問。 陸誠手一哆嗦,差點撞上旁邊的護欄,還好又及時扶住拐回,輪胎與地面磨出一聲嘶鳴。 他再度向后面伸手,外強中干:“快給我?!?/br> 謝青攥著手機瞪他:“你說清楚?!?/br> 陸誠:“我這開車呢?!?/br> 她冷哼一聲,把手機放到一旁:“那一會兒再說?!?/br> 陸誠:“喂……”再度心虛地看她,她已又望向窗外了。 側臉寒涔涔的,能凍死人。 車里安靜了半晌,陸誠狀似心如止水地開車,目光一直不停地往后視鏡里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