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她被流錦拖進屋里,流錦一邊跳一邊叫:“《訴風月》唔——” 她一把捂住她的嘴。 “別在這兒說,不然大家都知道我是‘神秘人’啦!”謝青壓著聲音。 “嗯對,行——”流錦平復情緒,正正色,“那我怎么稱呼你?玉籬肯定也不能說,叫老伏?” “咝!”謝青捶她一拳,“叫青青!” “哈哈哈哈哈行,青青青青!”流錦咂咂嘴,“唉真討厭,還得隱姓埋名的,不然就你這熱度,拿出來啪啪啪抽傳統作家嘴巴子?!?/br> “?”謝青不懂了,“我為什么要抽傳統作家嘴巴子?” 流錦扯了下嘴角,冷笑。 謝青迷??此?,她又一聲冷笑。而后清清嗓子,給謝青做科普。 流錦說,網絡作家和傳統作家的紛爭由來已久。 在很多人的概念里,“傳統作家”這四個字意味著清高、嚴謹、老派、權威。但很大程度上,這個印象的存在是因為大多數人會接觸到的傳統作家都是業界名家。 實際上傳統作家和網絡作家一樣,一樣有很多人、一樣有許多籍籍無名、一樣作品同樣有好有壞,觀點更各不相同。 對于網絡文學的看法上,傳統作家圈就有許許多多不同的觀點。 文學名家們大多相對包容,有些持保留態度,有些認為網絡文學的存在象征著文學的百花齊放。 但另一些人,在看法上常沒有這樣正面。 比如有的人站在學術角度認為網絡文學沒有深度。流錦說:“有一部分人覺得咱沒深度。哎,這一點我是認的,但講道理,文學也不能全奔深度去啊。上學上班的讀者想看點爽文緩解壓力,這也沒錯啊?!?/br> 這就跟快餐一樣,你可以說它不如其他正經餐飲類別有營養,但你不能否認它有存在的道理。 另外也有一些人,對網絡文學的不滿可能與利益有一點點關系。 早年有文學領域的博主做過科普,說早些年,中國的文學圈是個“圈”,是個封閉的圈。 想要當作家的人,要么是“文二代”,出自書香門第,要么是拜大家為師。在前輩的帶領下結識雜志社或出版社,連載、出版,或多或少要靠那么一點人情。 憑借本身的天賦自己打出一片天的自然也有,但是從比例上說,占比不大。 網絡文學的誕生,打破了這道厚厚的壁壘。 網文平臺是公開的,注冊一個筆名連五分鐘都不需要。好像在一夜之間,任何一個人只要能把中國話說利索,就都能發表小說了。大家各自寫各自的故事,憑自己的本事吸引讀者。管你是何方大師的學生,故事不好看,就是打不過別人。 誰都能當作家了,一些鐵律無形中被融化。 借助互聯網產業的飛速發展,這個產業蒸蒸日上。 傳統文學領域很大程度上離不開出版業,電子閱讀本身對出版業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出版商又要追求利潤,很多公司無可避免地開始向網絡文學出版上轉型。曾經的“主流文學圈”,在市場上的聲音越來越小。 就算是網絡文學圈內部,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存在確實壓縮了傳統文學的生存空間。 這些觀點原本都可以達成共識,至于后來兩方為什么會掐起來,大約是因為在任何一個領域都會有那么一小撮人名不見經傳、卻又自問懷才不遇吧。 這一小撮人最容易變得刻薄,又往往聲音很大,總能迅速激化矛盾。 這一小撮人,常常長篇大論地聲討網絡文學低俗沒深度,最后中心思想收在感嘆我國藥丸、奉勸大家多看有深度的作品上。 說得好像如果沒了網絡文學讀者便都會去看他們一樣,選擇性忽視即便在傳統文學圈內也有很多人在力壓他們的事實。 最初的時候,網絡作家們并不反駁這些抨擊,因為很多問題確實客觀存在。 可是,每年都要被這么長篇大論地嘲諷三五回誰受得了? 我沒內涵、我沒深度,我把自己定位在娛樂產業上而已。你天天把我罵得誤國誤民堪比毒|販,我寫個小說有這么罪大惡極嗎?! 矛盾就這樣慢慢凜冽了起來,網絡互嘲是常有的,各大作協里線下開會,有時會把爭端體現得更明顯。 在讀者接觸不到的世界里,雙方針尖對麥芒。都是文人,拼著詞匯量開盡嘲諷。 流錦就在報到的時候被嘲諷了。 謝青這才知道,現下網絡作家和傳統作家都在開班。網絡作家班為期一個月,從今天開始;傳統作家班為期三個月,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 流錦在拉著箱子進魯院的時候,正碰上幾位傳統作家出去吃飯回來,一位人過中年的女作家用并不低的音量說:“喲這是網絡作家開班了哦——嗤,網絡作家也算作家?寫的都是些什么東西。2” 所以流錦現在一腦門子火氣沒處撒。 謝青嗤笑,勸她:“算了,文人相輕唄,別生氣,又不一起上課,平常應該也見不到吧?!?/br> . 一星期后,誠書文化,總裁辦公室的電話被打爆。 其實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一陣子,打進來的基本都是影視方,想要購買或者合作開發《訴風月》的影視版權。有好幾家都在慢慢談著,對比條件和價格,最后挑出幾家優質的備選,其余的推掉。 但前幾天,《訴風月》再次加印,打進來的電話一下子陡然間更多了。 從白鵝到菠蘿,各大赫赫有名的平臺都說想找個時間請陸誠吃飯,顯然是想在飯桌上談版權。 無奈謝青去了魯院,陸誠覺得誠書文化只是代理方,不便在這種事上直接替謝青拿主意,便全都推掉。 一來二去,自然引人不滿。某家業界數一數二的大廠再次被拒后,委婉表達了不滿:“陸總,您這樣就不合適了。價格也好條件也好,我們見面都可以談,您這樣避著是覺得我們誠意不夠?” 話里說著“是覺得我們誠意不夠?”其實是在指陸誠誠意不夠。 陸誠深呼吸,笑笑:“何總,不是我躲著您,我們作為代理方,在這種事上得尊重作者?!?/br> “你報價啊?!睂Ψ秸f。 陸誠道:“不全是價格的事。作品是作者的作品,得讓作者拿主意,回頭她有空了再細談?!?/br> 作者愿不愿意賣給這家、在演員編劇方面有沒有要求,都要考慮到。誠然業界大多數平臺都不會做到那么細,錢到手最重要,但顧及這些細節的也有。 比如玉江文學城,據說玉江在談影視合同的時候,如果作者很討厭哪個編劇或演員,可以列到合同里,要求影視公司絕對不許用,用了得賠錢。 在陸誠看來,作者應該得到這樣的尊重。 對方重重地吁了口氣,又問:“那作者最近在忙什么???什么時候有空???” “培訓呢,得一個月?!标懻\道。 那邊重復了一遍:“培訓?一個月?”頓了一聲,又問,“網文方面的培訓嗎?” “對?!?/br> “行吧,那回頭再說?!睂Ψ降恼Z氣忽而輕松,和氣地道了聲再見,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陸誠心情復雜地揉著太陽xue緩了會兒。 等謝青培訓結束,把影視的事告訴她,她估計就要懵了。 他要措辭一下回頭怎么跟她說。 不知不覺,他很幼稚地在腦子里做起了情景模擬。 “謝青,我給你談了一下影視?!?/br> “多少錢?” “你猜?!?/br> 不行不行,太俗了。 “謝青,我給你談了一下影視?!?/br> “多少錢?” “三環兩套大戶型學區房全款?!?/br> 不行,也不行,她要是不了解北京的房價,他就玩砸了。 陸誠陷入沉思。 . 魯迅文學院。 第一個星期的課不多,但在這一個星期里,謝青深刻體驗了一輪兩個文學領域的不對付。 矛盾最激烈的就是今天,因為今天魯院組織大家逛了b大,重點參觀文學系。 不單是參觀,還請一位研究當代文學的教授講了課,這位女士慈眉善目、風度翩翩地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我認為網路文學就是當代文學?!?/br> 教室里的氛圍一下變得冰火兩重天。 前排的網絡作家們欣然而笑,與有榮焉。后排的傳統作家們冷臉,不說話。 所以,雖然沒人當堂爭辯,但在離開b大之后,雙方在無形中開始了一場冷戰。 這場冷戰在送大家回學校的大巴停在校門口時,到達了一個小小的頂峰。 在北大步行大半天很耗體力,很多人都餓了,回到學校又剛好是飯點,于是車門一開,就見一位膀大腰圓的男作者歡呼雀躍地沖向了食堂:“開飯咯——” 同車的網絡作者們在一片哄笑中下車,前面大巴里的傳統作家們也正下車,然后大家就聽到一句尖銳的:“沒素質,網文圈真是什么人都能當作家哦,烏煙瘴氣的?!?/br> 笑音驟止住,一片目光凌凌地掃過去:你丫再說一遍? 另一片目光冷冷地蕩回來:瞪什么瞪? 最后雙方沒打起來,可能主要是因為作家們在戰斗力上普遍不太行。 這種僵持,一直蔓延到第二天。 第二天網絡作家的課在上午,來講課的是一位圈內一線大神——一生書。 謝青無所謂上他的課,她先前說斷舍離不是說說而已。當做一個陌生人的課來聽,她完全能做到心平氣和。 可午飯的時候,這位偏偏坐到了她旁邊。 魯院的食堂是自助形式,桌子是大圓桌,大家本來也不可能都分開坐,通常都是盛完菜看哪里還有座位就坐哪里,所以謝青也不好端起盤子就走。 一生書:“魯院伙食還不錯?!?/br> 謝青:“嗯?!?/br> 謝青另一側,拉黑了一生書的流錦:“……呵呵?!?/br> 三個人頭頂上明顯有一片冷空氣在飄,謝青這趟來又“隱姓埋名”,旁邊幾位一時都以為流錦和一生書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生書繼續沒話找話,看看謝青的盤子:“吃這么少?” 謝青沒來得及說話,又有人撩簾進來,好奇地大聲問:“喲呵,今天哪位大作家來了啊,外面那輛車?一看就好貴!” 說的是一生書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