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節
皇帝這一發話裕王府的家奴們也只能火速把從倉庫里搬來的壽衣白幡又都給搬了回去。 福全躺在床上,大福晉西魯特氏坐在他身邊不時地給他擦著頭上的冷汗,他面色蒼白,喘氣都喘得甚是艱難,儼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皇帝在裕王身旁坐下,福全費力地咳了幾下慢慢睜開眼,“皇上來了啊……” 五十年的兄弟,皇帝固然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句話,只是沒有想過這一切馬上就要來了。 這事不能細想,一細想,皇帝的心就隱隱作痛。 “朕帶了太醫來,你安心養病,這個坎說過就過去了?!?/br> 福全雙目里盈滿了淚水,“臣也想……” 皇帝按著他的肩?!凹热幌?,那就好好治病,好好吃藥?!?/br> “皇上?!备H兆』实鄣氖?,“臣有幾句心里話想同皇上說,皇上就當臣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br> 皇帝劍眉一擰,輕輕罵了一句:“胡說!” 福全費力地轉過頭,“保泰,帶大阿哥他們都出去吧?!?/br> 保泰點點頭,大阿哥目光凝重地瞧了瞧福全,又去看皇帝?;实垡惶?,大阿哥懂了他的意思跟著保泰出去了。 福全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才對皇帝說:“皇上,這句話,臣放在心里已經十年了,臣知道只有到臣要死的時候才能把這話說出來?!?/br> 皇帝沉重地點頭?!澳阏f?!?/br> “皇上,太子不賢!萬不可將祖宗江山大業托付與他!” 福全激動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实蹍s異常的平靜,沒有驚訝也沒有震怒,像是他早就料到了福全會說這句話。守候在屋外的保泰卻是嚇得魂都快飛了。父王這是瘋了嘛!他轉頭看身邊的大阿哥,他雙手抱胸閉著眼一派氣定神閑。 屋子里皇帝半晌之后才沉著聲說:“朕知道,朕處置了索額圖就必然有后面的打算。只是朕想問二哥,諸皇子中,以你之見誰最賢德?” 福全緩緩吐了口氣:“八阿哥最賢?!?/br> 大阿哥忽然睜開眼,一轉身用不可思議地眼光盯著屋門,一旁保泰也驚訝極了。 倒是皇帝反倒坐在屋中不露聲色,但他的聲音卻仍是透了幾分詫異:“你說胤禩?” 福全緩緩點頭:“八阿哥生母低微,他從小由惠妃撫養,聰明靈慧,德才兼備,更重要的是性格溫和寬容大度?!?/br>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方才擰著眉說:“朕知道了?!?/br> 皇帝又在裕王府待了一會兒細細交代了太醫要治好裕親王這才回宮?;实圩匀皇遣粫淹M醯倪@番談話對蓁蓁透露半句的,不過第二日蓁蓁還是從大阿哥的嘴里聽說了整件事。 惠妃驚訝得手里的杯蓋沒拿穩,“哐當”一聲又掉在了杯口上。 “胤禩?” 大阿哥點頭。 惠妃驚得又問了一遍:“為什么是胤禩?!彼晦D頭瞧著身邊咯咯直笑的蓁蓁,更是不明白了,“德meimei,你笑什么呀?” 蓁蓁解下帕子擦了擦眼淚。 “我笑呀,裕王還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不是幫著勸皇上早換儲君嘛!” 惠妃說:“勸歸勸,我還真不明白,為什么裕王好好的會突然提起胤禩來?!?/br> 蓁蓁垂下眼眸,掩住一閃而過的寒意,“大概是胤禩討他喜歡吧。算了,裕王說的不重要?!?/br> 惠妃領著心事重重的大阿哥離開,蓁蓁正要穿過東次間回里屋換衣裳,走過書架的時候她無意間瞧見了架子上擺著的玉簫便停了下來。 “主子,怎么了?” 到底要借他的手問清楚嗎? 蓁蓁想了想說:“你明日出宮一趟,替我辦一件事去?!?/br> …… 招涼精舍里,蓁蓁嗪著笑意飲著當季的荷花露手中拿著鐵獅子胡同恭王府的回信、 正在此時,屋外忽然響起一個年輕人俏皮的聲音。 “娘,什么事讓你高興成這樣?” 一扇窗戶“哐啷”一聲從外被推開,一個年輕和尚一躍跳進屋子。 蓁蓁欣喜地起身牽住他的手,“你這孩子,上回南巡以后又多久都沒有音訊了。怎么腦門上的頭發又被你剃了?” 胤祚握住蓁蓁手,眼中甚是依戀,“娘,我又要動身去西邊了?!?/br> 蓁蓁笑著問:“去西邊,你是要學那三藏法師去西方取經嗎?怎么總是往西邊跑?” 胤祚調皮地一吐舌頭,“西邊那個國師大喇嘛鬧的厲害,兒子想去一次同他會會,斗一斗佛法。我問皇阿瑪要了多倫青廟的住持,藏地那群喇嘛不敢小瞧我?!?/br> 蓁蓁笑著在他光溜溜的腦門上拍了一下。 “你啊,出家人怎么還這般爭強好勝,半點平常心都沒有。還有你什么時候又肯叫皇阿瑪了?” 胤祚努努嘴說:“他哭得可慘了,那我又不好太氣著他?!?/br> 她握緊愛子的手,眼神里突然染上幾分哀愁,幾分不舍,她像一個尋常母親在孩子要去遠行之際一般囑咐道,“去吧,路上小心,記得捎信回來,若是見著你meimei,叫她也寫信回來?!?/br> 她的聲音里染上了幾分沙啞。胤祚用力擁住母親,輕輕“嗯”了一聲。 “額娘!” 胤禎突然大大咧咧地穿過院子進屋,一眼瞧見額娘和一個年輕和尚抱在一起,驚得徹底呆住了。 可當那和尚一回頭,他又目瞪口呆,這人除了年紀稍大又是個禿驢外,那張臉同他實在太像了。 “你……你……” 胤祚嬉皮笑臉地在胤禎臉上捏了一把,飛速地從來的地方跳了出去。 “小十四,回頭見?!?/br> 胤禎指著那禿驢的背影,結結巴巴地問:“他……他是誰!” 他猛又想起來這人剛才竟然抱著額娘,他不禁大喊:“你別跑!你慢點!你給本皇子回來說清楚!” 同時撒開腿就往外追著胤祚而去。 蓁蓁笑著在他身后嚷道:“胤禎,你可慢著點!別嚇著人了!” 胤祚和胤禎打鬧的聲音越傳越遠,蓁蓁還是笑著,盛夏新荷初開,她怡然自得地坐在招涼精舍的水榭里遙望滿湖碧綠。 等到皇帝走了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也是這幅景象,他拿著兩本折子坐在了她對面。 “怎么了?”蓁蓁給皇帝倒了一杯荷花露問,“怎么心事重重地來?” “你……”皇帝欲言又止,他將荷花露一飲而盡,腦海中全是剛剛顧問行來報的那句話。 “德主子派人去尋了恭王,想在碧云寺見一面?!?/br> 第230章 皇帝捏著空杯猶豫了好久, 突然一笑說:“你看看這個,四公主從喀爾喀寫折來請奏的,要朕同意由她制定喀爾喀三旗大法規?!?/br> “那不是挺好的,額駙不爭氣撐不起土謝圖汗的稱號, 可四公主有勇有謀, 能代替皇上鎮守漠北?!陛栎璧沽艘槐凭唇o皇帝, “臣妾敬皇上,虎父無犬女!” “呸, 你自己好好看看, 這折子上的字分明是寶兒的!她們姐妹兩在漠北橫行無忌, 已經有蒙古王公寫折子來明里暗里提示朕要讓女兒注意點婦德了?!?/br> 蓁蓁得意一笑,“那更好啊, 您不是老說她最像您嗎?如今最像您的孩子在喀爾喀治得蒙古人服服帖帖!什么婦德不婦德的,都是嫉妒之言?!?/br> “朕怎么會慣得她這樣, 大婚之夜逃走, 還去喀爾喀女扮男裝?!被实鄣芍栎枵f,“你趕緊給她寫信, 讓她回京看看朕?!?/br> “您想她了自己去看她唄, 反正每年都要北巡的,到時候去歸化城不就看到四公主和寶兒了?!?/br> 皇帝氣急敗壞地說:“朕一個當阿瑪的還得上趕著去看她?憑什么呀!” 蓁蓁勾住皇帝的臂彎說:“憑您慣著臣妾??!” “朕怎么把你們慣成這樣!”皇帝低頭吻了下她的前額, “行吧, 北巡的時候咱們去歸化城找她, 熱河的行宮也差不多了, 以后每年都可以在熱河行宮住半年?!?/br> 蓁蓁仰著臉說:“那您再慣我一次, 我想去崇福寺找那個不孝順的住持,他都好些日子沒進宮了?!?/br> “見他做什么查出來了嗎?” “奴才不清楚,但恭王這些日子在收拾東西,另外找人變賣了科爾沁的牧場,似乎要出遠門?!?/br> 皇帝的手撫上她的臉問:“去找他干嘛?” “想他嘛?!陛栎杳髅囊恍?,搖了搖皇帝的手臂,“他也性子野,總想著再跑遠了去?!?/br> “好好好?!被实蹞u頭笑說,“你去吧,你們一個兩個都想去哪就去哪,留朕做孤家寡人好了?!?/br> 蓁蓁搭在他肩上嘲弄他:“您瞎說什么呢!” “朕說真的啊,你去就去,不想回來就別回來了,朕自個兒做孤家寡人好了?!?/br> 蓁蓁撲在他肩頭笑問:“真的?臣妾要真的不回來了呢?” 皇帝擰著眉頭認真地說:“朕都隨你,都隨你?!?/br> …… 京郊香山,此時正值清晨,只有蟬鳴響徹著著盤山的樹林有一輛馬車停在在一所小院子門口,管事的立刻是帶了幾個仆人迎了上來。 從馬車上陸陸續續下來幾個人,打頭的是常寧,他跳下馬車揮揮手示意仆人把暖轎抬了上來,接著他又鉆回馬車里把不住咳嗽的裕王福全給攙扶下馬車送上暖轎。 管事的說:“三爺,大爺真要在這休養嘛?這里的環境遠不如王府,大爺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您還是多勸勸大爺回王府養病啊?!?/br> 常寧目送轎子抬進了院子里,傷感地說:“他也沒幾日了,這是他的心愿就隨他吧?!?/br> 常寧又囑咐了管事的幾句便踏進了福全絕意來度過余生的小院子,屋子里福全靠在炕上艱難地喘著氣,眼睛一直瞧著院子里一株君子蘭。 君子蘭是盛夏才會開放的花,如今這君子蘭還只有青綠的長葉隨風搖曳。 福全又猛烈地咳了一陣,常寧拍著他的后背站在他身邊無奈地說:“你就作吧,昨兒分明好些了,這一路過來顛簸的那么厲害,又嚴重了吧!” 福全苦笑道:“我都沒幾日了,你順著我些不成么?” 常寧氣惱地拿帕子用力擦著他嘴角邊的血跡,“成!成!” 福全笑著拍拍他的手?!白婺溉ナ赖臅r候我聽見你說,你同她有三世祖孫緣,那咱們可有三世兄弟緣?” 常寧的桃花眼一下紅了,他哽咽著說:“別別別,一世就夠我煩心的了,下輩子看見你們兩,我一定有多遠躲多遠?!?/br> 福全呵呵笑了,“是罷,那咱們就好好過這輩子吧,聽說你下午想去碧云寺,我跟你一塊兒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