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太后說:“你們哪也別虧惠妃了,她是真不知道,皇上也是想了許久才定下的?!?/br> 惠妃是又驚又喜,大格格是和碩柔嘉公主的獨女,公主早逝大格格這些年一直住在宮里,人品容貌她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不想揆敘竟然有這福分能選為大格格的額駙。 “臣妾代揆敘弟弟謝太后恩典?!?/br> 太后笑道:“過幾日你記得把覺羅氏叫宮里來好好交代交代,公主不在了,耿家眼下又多事,皇上的意思是讓她直接從宮里出嫁?!?/br> 太后的話說得眾人又是一驚,雖說先前也不是沒有格格從宮里出嫁的,可那幾位都是親王的女兒,從小就被養在宮里的,這大格格的母親雖是和碩柔嘉公主,父親卻是那故靖南王耿繼茂第三子耿聚忠。眾人雖然心里都翻騰了起來不過面上還是一團和氣紛紛給惠妃賀喜。 太后又留她們略坐了一會兒就叫散了,珍珍出了隆宗門,阿靈阿已經在那等著了?!霸趺戳袅诉@么久?” “幾位娘娘都在,太后留我說了會兒話?!?/br> 珍珍說到這不禁長嘆了口氣。阿靈阿伸手摸摸她額頭關切地問:“怎么,累了?” 珍珍點點頭,那一屋子的人面上看著是一團和氣卻是暗潮洶涌,jiejie懷著孩子卻還要和她們周旋。難怪家里額娘每次提起jiejie就是一頓哭,外人看著她們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誰又知道jiejie在這宮里過得烈火烹油的日子呢。一想到這些珍珍就覺得心酸。她側頭瞧阿靈阿,見他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珍珍心里的疼痛慢慢地平復了。她想:我終是逃過了進宮,jiejie為我做得這些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珍珍笑若桃花,主動牽起阿靈阿的手,輕輕挽住他靠著他說:“公爺,嫁給你真好?!?/br> 阿靈阿本來還想在隆宗門外裝得一本正經,畢竟這一路過去不少侍衛都是他相交甚熟的同僚,可珍珍一伸手他就憋不住整個臉笑到皺起,“欸,我可不是那個好的!咱們回家?!?/br> …… 五代李珣有詩云: 古廟依青嶂,行宮枕碧流。水聲山色鎖妝樓。往事思悠悠。 清晨的碧云寺中,寒露陣陣,香客了了,寺中的僧侶們卻都早早起身在釋迦牟尼殿中開始早課了。眾僧們的誦經聲莊嚴寶相,傳至寺后殿時只余陣陣尾音。此處乃一獨立小院,正殿名普明妙覺殿,乃是前朝九千歲魏忠賢所捐建。 蓁蓁一入此地,就低吟起這首詩,她慢慢地吟著下半闕:云雨朝還暮,煙花春復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這座百年的莊嚴寶剎中此刻正由住持在主持剃度禮,受戒的乃是一六歲孩童。一襲灰撲撲的僧袍也未能遮掩他的光彩,他生得極是眉清目秀,乍一看宛若觀音座下的童子一般脫俗出世。他的腳邊緊跟著一只姜黃色的大貓,它睜著一雙杏眼圍著他左轉右轉,還不時地用尾巴去碰孩童的腿,卻乖巧地一聲都沒叫,仿佛它只是個衛士在守護這個孩子一樣。 一青年僧侶端來一只托盤,一柄銅剪,一把剃刀冷冰冰地躺在一起。 慈眉善目的老住持摸了摸孩童的頭頂,孩童乖巧地在老住持面前的蒲團上跪下,恭恭敬敬地一拜。 青年僧侶扶孩童起來,輕輕在他耳旁說:“這位往后就是你的師父了,喊一聲師父吧?!?/br> 孩童遂道:“師父?!?/br> 他清脆的童聲在大殿中回蕩。 老住持緩緩一點頭,掛著佛珠的手往左側方一指,那是通往西次間的門,此刻門開著只垂著一塊煙灰色的幕簾。 “朝那拜三拜吧?!?/br> 孩童也不問緣由,乖巧地跪下,朝老住持所指之處拜了三拜。 “阿彌陀佛?!?/br> 老住持站起身,走到了孩童身后。大黃貓像是預感到了什么,它哀傷地“喵嗚”了一聲,跳上孩童的膝蓋盤踞在他懷里,琥珀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瞧著孩童稚嫩的臉龐。 老住持接過青年僧侶遞過來的銅剪沒有絲毫的遲疑,一刀剪斷了孩童垂在腦后的辮子,當發辮落到地上散成一團的時候,煙灰色的簾幕一動,一直躲在其后旁觀的女子也悄無聲息地落下了一滴眼淚。 “毀形守志節,割愛無所親?!?/br> 一聲佛偈,一縷青絲。 “棄家入圣道,愿度一切人?!?/br> 一聲佛偈,一滴眼淚。 青絲盡去,清淚未絕。 秋華已經受不住,她別過頭去不忍再看下去了。 蓁蓁站得筆直絲毫未動,任憑眼淚迷蒙住了雙眼,她也沒有將視線一開一絲一毫,她要看著,她要看盡,這是她的緣,是她的苦,是她的念,即便那三拜之后他已了盡了同她的緣,這依然是她今生今世都割舍不下的骨rou。 …… 霧散日出,大殿前的院子里,才剃度的小沙彌同大黃貓嬉鬧著,孩童無憂無慮的笑聲不時地傳進莊嚴肅穆的大殿里。 蓁蓁自簾后走了出來,跪在方才胤祚剃度的蒲團上,帶著滿臉的淚痕朝老住持一拜。 “阿彌陀佛?!崩献〕珠L嘆一聲,“娘娘日后不必再來了?!?/br> 秋華眼含熱淚,怒斥道:“放肆!娘娘要來看小主子與你何干!” 蓁蓁一抬手攔住秋華,她雙手合一,沙啞著說:“大師,我知道?!?/br> 老住持微微點頭,“娘娘深明大義,娘娘是入世之人,貧僧弟子乃是出世之人,相見不如不見,不見則不念,不見則不欠?!?/br> 老住持說完緩緩合上了眼,彷如已入定。 蓁蓁閉了閉眼,揪緊了膝上的衣角,顫著嗓子只問一句:“此生再無相見之日了嗎?” 老住持沒有回答她,只在久久,久久之后才低喃一聲:“若是有緣自當再會相見?!?/br> …… 清晨香山的古道上兩個男子肩并肩走著,前方山壁上一株梅花頂開石縫長了出來,面容清俊的男子驚喜地指著那株梅花說:“三哥你看,那竟生了一株梅花?!?/br> 年長些的男子贊說:“如此險峻之地竟能破壁而出,真不愧是四君子之一,品格不凡哪?!?/br> 恭親王常寧疏朗地笑問:“如何,我說咱們一早來爬香山可是來對了?” 福全瞧著四周的美景,呼吸著這清涼尤帶著晨露的空氣,心中抑郁之情是一掃而光。 “往年來時不是為了看香山的紅葉就是陪你嫂子來進香,回回都是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不想這香山竟也有這般幽靜的時候?!?/br> “碧云寺這會兒更美,除了早起做早課的和尚外一個人都瞧不著。我先前已經知會過寺里了讓他們給準備了一間禪室,咱們一會兒在那里歇歇?!?/br> 兩人說著繼續拾階而上,又走了半個時辰眼前便是碧云寺了。青山之間殿宇錯落有致,若是仔細聽便有和尚們的誦經聲隱隱約約的傳來,好一派的寶相莊嚴。 碧云寺前停了一輛馬車,一個小和尚似是寺門前送客。 福全笑著對常寧道:“你不是說一個進香的香客都沒有么,那是什么?” 常寧有些不服氣,“哪有這么早就來進香的,必是有古怪,我瞧瞧去?!?/br> 他說走就真的朝馬車走過去了,福全知道自己這弟弟生性孟浪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也跟了上去,不過他怎么都想不到常寧連招呼都不打,直接跳上馬車一把就掀開了帷幕。馬車里是兩位年輕婦人,其中一位衣著更精致的就是常寧這樣算得上閱盡春色的看得都一愣,一句天仙剛在心頭打了個轉兒,那婦人就驚呼一聲抽出懷里的梅花帕子遮住了臉。另一個婦人稍年長些,眉目間透著一股嚴厲勁,此時一伸胳膊就擋在了內里那位的前頭,怒斥一聲:“哪來的登徒子,放肆!” 常寧跳下馬車忙作揖說:“這位大姐對不住,認錯人了?!?/br> 婦人瞪著他瞧了好一會兒,似是想訓斥什么又心有畏懼,滿臉的欲言又止。坐在里處的美人此時輕聲說了一句:“算了,咱們快走吧?!蹦菋D人不情不愿地又瞪了常寧一眼,才伸手拉下了帷幕,敲了敲車窗喊道:“走吧?!?/br> 車夫跳上馬車瞧了一眼常寧才揮著馬鞭子駕車走了。 常寧想著剛才那驚鴻一瞥,笑著自言自語:“好一個秋水娟娟隔美人,倒也不妄被喊一聲‘登徒子’了?!?/br> 福全眉心緊擰:“你發什么癡,若不是對方認識你,你這會兒怕早是被撂倒了。堂堂親王香山寺前調戲良家被人打了,你傳進宮看這回老太太保不保你?!?/br> 常寧毫不在意:“這不是沒事兒嗎?不過那車夫確實看得出是個練家子,我也奇怪他剛怎么沒動手呢。他既然認得我看來方才那位美人是哪家京官的女眷吧?!?/br> 福全說:“怕是遠不止如此?!彼飞夏俏环讲旁谒聫R前送客的小和尚問他:“小師傅,剛才那一位是哪家的夫人?” 小和尚天真爛漫也沒多想就說:“那是曹家的夫人,捐了好多香火錢在寺里給家里人點了長明燈?!?/br> 福全說:“我們兄弟同曹家也是有些淵源的,能否帶我們去上支香?” 小和尚說:“兩位施主這邊請?!?/br> 小和尚在前頭帶路,福全和常寧在后頭跟著,常寧覺得福全今兒挺奇怪的,這小和尚不都說了那是曹家的媳婦么,他跑去別人家的佛堂看什么難道不覺得晦氣么?“二哥,你這是要……” 福全沖他搖了搖頭,常寧心里頭更覺得奇怪了。小和尚領兩人到了一間佛堂外說:“就是這間了?!备H┝艘欢Y:“有勞小師傅了,不耽誤小師傅做早課了,我們兄弟二人上支香便走?!?/br> 小和尚還了一禮便走了。福全推門而入,小佛堂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居中朝南擺了一張供桌,供桌上楠木的佛龕前擺著幾盤供品,其中有一盤竟然還是小魚干,左右各點了一盞長明燈,青銅香爐內還留著沒有燃盡的香,看來是那小婦人方才點的。常寧一眼掃過去覺得一切都很平常,又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再仔細看就看出了古怪來,那佛龕內供奉著牌位上竟蒙了一塊黑布。 福全徑直走了過去看架勢竟是想掀那黑布,常寧拉住他的胳膊 ,他真覺得今兒自己這平常循規蹈矩的二哥奇怪極了。 “二哥,你這是……” 福全拉開他的手,“想知道那女子是誰,只要看看這被藏起來的牌位就知道了?!彼麤]等常寧回過神迅速地伸手扯下了那塊黑布,烏木牌位從黑布下露了出來,同時也露出了牌位上的一行滿文,那幾個字的意思是“法護皇六子胤祚”。 常寧大吃一驚,宗室里以胤字為名的只有皇上的阿哥,而他分明記得阿哥里只有一人叫這個名字,那就是先前夭折的六阿哥。那這么說來剛才那個絕色的美人就是六阿哥的生母德妃了。 “剛才那女子是永和宮的……”他問福全,不想福全沒應他,手里緊緊地攥著那塊黑布似是在想什么?!岸??!背幱謫玖怂宦?,福全渾身一震方才回過神來。 “二哥你怎么了?” “沒什么?!备H挚戳艘谎勰菈K牌位才重新把那黑布給蒙上。 常寧道:“不想那女子是六阿哥的額娘,我這好三哥把個美人藏得真深。對了,二哥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曹家的女眷的?!?/br> 福全笑了笑,“也沒什么,就是看她神情氣質實在不像出自普通人家?!?/br> 常寧一想也是,而且他剛見那小婦人肚子微微隆起分明是有身孕了。曹寅這大半年都待在天津他在京的夫人怎么可能懷孕。分明就是宮里有貴人要出宮辦事,皇上找了曹家安排這才托名曹家女眷。 “你說永和宮這位為何把這牌位設到碧云寺來?” 福全道:“也許她是有難言之隱吧?!背幉唤?,“什么難言之隱?” 他真得不懂為何六阿哥的額娘要把孩子的牌位供在這碧云寺里了,但剛才他分明瞧見她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常寧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同情憐惜。 兩人從佛堂里出來,福全拉著輔首想要關門時又瞧見了那被黑布遮住的牌位不禁怔了一怔。已經走開幾步的常寧轉過身來催促道:“二哥,走吧?!?/br> 福全又深深地往里看了一眼方才合上門。 兩人走到山門前常寧忽然想起他先前同老住持說過要同他討一本宋版《金剛經》,今兒既然進寺來了,不妨就順路把經書拿了。福全也知道他這毛病,被他惦記上的事若不早早辦了他是要日日夜夜念叨個沒完的,于是兩人說好福全在山寺門前等他,常寧去取了經書兩人再一塊下山。 福全在寺門口的涼亭里等了一刻鐘常寧才出來,他剛想問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卻見常寧神情似乎有些恍惚。福全拍了下他的肩問:“你怎么了?一臉魂不守舍的樣子?!?/br> 常寧喃喃著說:“二哥,你說如果……” 福全一挑眉,“如果什么?” 常寧忽然渾身一震,仿若從一場夢中醒來。福全蹙緊眉問:“怎么了,你想說什么?” 常寧看著他一笑?!拔沂窍胝f,如果咱們這會兒去得月樓不知道還能不能吃上第一茬的蒸包子?!?/br> “你啊?!备H?,“想吃那就快些走吧?!?/br> 他拍了拍常寧的肩,兩人遂并肩下山。 …… 晨間露水重秋華尋出備好的毯子來搭到蓁蓁身上?!爸髯?,您沒驚著吧?!?/br> 蓁蓁搖了搖頭,“我沒事?!?/br> 秋華無奈地嘆了口氣,“恭王也真是的,行事還是這么出格,難怪皇上一直對他頗有成見?!?/br> 蓁蓁驚訝地瞧秋華:“剛才那是恭王?” 秋華點點頭,“主子許是沒見過,奴才從前在皇后娘娘身邊的時候見過幾次,恭王生得是一表人才見過一次就忘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