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皇帝道:“這是你阿瑪用過的刀,你二姐入宮的時候帶了進來,朕代替你父你姐保管至今,如今你出息了,朕也該還給你了?!?/br> 阿靈阿大喜過望,接過刀時手都有些發顫?;实劭粗埠苁菒巯Т说? 刀鞘保護得十分好。阿靈阿心里癢癢,又不敢在御前造次, 忍不住拿眼直瞅皇帝。他那想說又不敢說的表情幾乎要讓皇帝笑了。 “行了, 別這么看朕了,跟條狗似的。朕準你御前拔刀, 看看吧?!?/br> 阿靈阿得了口諭忙咧嘴一笑, 也不客氣了, 反手一抽將刀拔了出來。刀身長約一尺八寸,歷經多年仍寒光閃閃, 鋒利無比。他三歲時遏必隆就死了,之后寡母在龐大的鈕鈷祿家族里將他帶大,身邊連一樣父親的想念都沒。 “奴才叩謝皇上?!?/br> 皇帝輕輕一托, 瞧著他的眼里含笑:“先留著你的膝蓋吧,日后朕還有要賞你的, 到時候一并謝恩吧?!?/br> 阿靈阿不解地瞧著皇帝, 皇帝卻只笑未再同他多說什么。 ··· 一入冬, 北風席卷之下大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什剎海人聲鼎沸,水面結了冰,成群的孩子在冰面上嬉戲玩耍。 阿靈阿和揆敘并肩坐在岸邊,兩人瞧著冰面上這群無憂無慮玩耍嬉戲的孩子,想著前幾年他們還在冰面上橫沖直撞,這會兒已經成了滿腹心事的大人了,不禁各自暗嘆一聲。 又一陣西北風呼嘯而過,幾片白色的雪花夾在風中拂面而來。 “下雪了啊……”阿靈阿喃喃道。 “嗯……”揆敘呆呆地望著天空應了一聲。 兩人又呆坐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阿靈阿在長嘆一聲后先開了口。 “揆敘……我有話同你說?!?/br> 揆敘側過臉去,對著他茫然的臉龐阿靈阿突然發現自己語塞了。見他半天不說話揆敘問:“怎么了,你不是有話同我說么?” 阿靈阿又嘆了口氣,千言萬語的,他真不知一時該從何說起。揆敘卻像是知道他的為難一般,淺淺一笑,伸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拍。 “你這是怎么了,從前可不見你這樣說話吞吞吐吐的?!?/br> 揆敘生得隨了他額娘覺羅氏夫人,男生女相,皮膚白如雪,而眼睛的顏色比別人淺些,他這樣盯著人瞧的時候總一種莫名的吸引力。 阿靈阿別過頭,冰場上一群孩子拖著冰車笑鬧著跑過,數年之前他同揆敘也曾像他們一樣在這無憂無慮地嬉鬧過,那時他們想著快快長大成人進入朝堂出將入相,而現在真到了這一天才知道做個大人有這樣多的煩惱和身不由己,曾經的時光如今想來仿若是前世一般。 “皇上那天找我射箭?!卑㈧`阿道。 “哦,那很好啊?!鞭駭o聊地拾起一塊石頭砸向冰面。 “那天皇上同我說了很多話,我當時不明白,回家仔細想了想,我覺得皇上只怕是……” 阿靈阿說到這一頓,揆敘轉過臉來瞧他。 “只怕什么?” 阿靈阿一嘆。 “我揣摩著,皇上是想把德妃娘娘的meimei許給我?!彼D過身,漆黑如夜般的眼眸瞧著另一對淺色的眸子?!稗駭?,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揆敘“噗嗤”笑出了聲。他拿胳膊肘捅了捅阿靈阿,揶揄他說:“我生什么氣,是生你娶了媳婦的氣還是生你娶了我媳婦的氣?” 阿靈阿撓了撓頭,等回過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別胡鬧!” 揆敘仰頭大笑,雪花飄落在他臉上又冰又冷,他哈了口氣,眼睜睜地看著那團白煙慢慢在空中消失。 “我生你氣做什么啊,咱們的婚事本來就是皇上做主的,從來就由不得我們。何況我和吳雅家姑娘的事這不是八字沒一撇么?!彼D過頭,一伸胳膊勾住了阿靈阿的肩,“放心啦,我不會生氣的?!?/br> 阿靈阿心里一松,他剛想說句“謝了,好兄弟?!?/br> 突然有個粗聲粗氣的嗓子在兩人身后響起。 “你兩在這膩歪什么呢?” 阿靈阿和揆敘轉過身,鄂倫岱裹得跟頭熊似的站在兩人背后,瞪著勾肩搭背的兩人一臉的嫌棄,兩條粗粗的眉毛都擠到了一塊。 揆敘挑了挑眉,故意同阿靈阿挨得更近了些。 “怎么,我同咱們七少爺要好,你嫉妒了啊?!?/br> 鄂倫岱伸腿往揆敘地屁股上招呼了一下。 “滾,別惡心人。嫉妒個屁,小爺我可沒那愛好?!彼麅墒植逶谛渫怖?,盯著揆敘瞧了半天,忽然說,“我說揆敘,你兩不會真有什么龍陽之好吧?!彼f著蹭蹭倒退了兩步,一臉的震驚?!昂冒?,難怪你兩沒事就粘一起,宮里值班都要挨一塊,你兩竟然瞞了我這么久!” 阿靈阿“噌”地跳了起來,一腳踹向胡說八道的鄂倫岱,揆敘則抱著肚子笑倒在地上。 “鄂倫岱,你胡說什么!” 鄂倫岱避過阿靈阿的腿攻,一臉的無辜?!斑@能怪我么,誰讓你兩大男人在大冬天這么粘在一起,惡不惡心?!?/br> 阿靈阿沒好氣地說:“我兩惡心,那你大冬天的不回家守著你的熱炕,跑這來找我兩膩歪什么?” “你坐過去些?!倍鮽愥钒寻㈧`阿擠到一旁,大大咧咧地在兩人中間坐下?!拔襾硗銈兇騻€招呼,小爺我要出京一陣子?!?/br> 揆敘奇怪地問:“都要過年了,你出京干什么?” 鄂倫岱翻了個白眼?!澳阋詾槲蚁氚?,家里沒法呆了唄?!?/br> 揆敘家里老娘管得嚴沒啥八卦,他最喜歡聽鄂倫岱說佟家的破事,于是興致勃勃地問:“怎么了?你家又出事了?” 鄂倫岱重重地嘆了口氣?!斑€不是我二叔家的五妹,二叔安排她進宮,她不樂意,見天地在家哭,屋頂都要被她哭塌了。我阿瑪不去勸還去火上澆油,說什么‘你jiejie皇貴妃生不出孩子沒指望了,咱們佟佳氏這回全靠你的肚子了?!阏f,我阿瑪這是人說的話么,五妹聽了哭得更厲害了,二叔給了我阿瑪好一頓白眼?!?/br> 另外兩人都有jiejie在宮里,都知道佟國維硬塞女兒吃相多難看。揆敘和阿靈阿這會兒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只能是安慰著拍了拍他的肩。 三人并肩坐在什剎海邊,在喧囂中齊齊地嘆了口氣。 氣嘆完日子還得照常過,揆敘別了鄂倫岱和阿靈阿后徑直回到什剎海邊的家中,甫一踏入門口管家安三就抓著他連聲喊:“二公子,您可算回來了,夫人都著急上火找您好幾回了?!?/br> 揆敘一聽渾身一哆嗦,雖說他阿瑪明珠位高權重,可只要進了這內院一切就都歸他額娘說了算,阿瑪找不到他生氣了額娘會幫忙說情,額娘找不著他生氣了他那沒節cao的阿瑪只會在一旁說:“夫人管教得對,夫人家風嚴謹,這幾個孩子全靠夫人了??!”一邊還遞上板子。 揆敘趕緊往后退了兩步拽住要把他往正屋拖的安三低聲問:“額娘找我干什么?” 安三急吼吼地拽著他往正房挪,揆敘更加急了:“安叔,我的好安叔,你可得救我??!” 安三腳步未停,手上力氣加重兩分,但語氣激動,說話的聲調都抬了三分:“二公子,夫人請了您未來的夫人過府一敘,這不是尋您去相一眼嘛!您可別拖了,老奴剛剛瞧了一眼那可是仙女一樣的人物,模樣好脾性好,夫人現在正左看右看哪都滿意呢,就等您過去了!” “等等,等等等等!”揆敘一頭霧水,他是讀書人騎射一般,可這時候把自己平日彎弓騎馬的勁都用上了按住安三問,“你把說清楚,到底什么和什么呀?” “夫人請了吳雅府的夫人和二格格來?!卑踩郎惖睫駭⒚媲靶Φ媚樕隙褲M了褶子,“二公子,這傳了半日,老爺和夫人看來是真要把這事說成了??!” 安三話音未落,揆敘一聲吼:“我看什么看呀!” 安三還以為揆敘是嫌棄人家是包衣不樂意呢,趕緊勸起來:“老奴看二公子也不吃虧,雖然原來是包衣,但這姑娘人品樣貌都是個頂個的好,老爺和夫人都看中了……” 說來這安三一家三代都是明珠府里的家生子,當年明珠祖父還是葉赫城貝勒的時候他家就是伺候在跟前的管家,這么百八十年下來出了納蘭府的安家人也都成了有頭有臉的人物,或是鹽商或是富賈。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這再過五十年安家還出了個叫安歧的人,他收遍天下書畫,死后這些藏品全都送進了乾隆內府,幾乎頂下了乾隆收藏的半壁江山。 這安歧就是安三的孫子,安三本人伺候明珠三十余年,是看著揆敘等人長大的,揆敘向來都敬稱他一句“安叔”,而揆敘的婚事安三也不見外那是當自家事兒來看。對揆敘來說,這人安三說好,那估計就是真不差,可他一聽對方是吳雅家的二格格,想起阿靈阿給他交的底心里就直翻白眼。 我去干什么?看中了也不是我夫人??! 揆敘如此想著就要去正房說道,可腳邁出去兩步又想起阿靈阿這事還未定。他摸了下下巴,眼珠子一轉就高高興興拉著安三往正房去了。 若是皇帝準備指給阿靈阿,他就是去先看一眼嫂子什么樣,若是不準備指給阿靈阿,那就是他揆敘夫人。左右去看這一眼,他揆敘都不吃虧! 揆敘滿面笑容得跨過正房,先給額娘覺羅氏磕頭:“兒子給額娘請安?!?/br> 覺羅氏拉著吳雅夫人和珍珍說了有一會兒話了,就等揆敘來見人呢,她拉起兒子道:“這孩子說到底年紀小,就等成家以后收性子呢?!?/br> 她讓揆敘站在身邊說道:“小兒今年才到御前當值,如今才是三等侍衛?!?/br> 揆敘在額娘叨叨聲中抬起頭,結果只一眼就仿佛被雷給劈了! 他雖然記性好但也沒到過目不忘的程度,只是有些事他忘不掉的主因是那個叫阿靈阿的粗人每回提起都難得的和娘們一樣傷春悲秋。 現在,那個讓阿靈阿“傷”的對象現在就施施然站在揆敘對面。 揆敘心里笑得直打顫,笑到最后那點子涵養功夫完全不夠壓制自己,笑意從心底竄上了臉,從旁看去他笑得活活像一個“花癡”。 覺羅氏本來還在夸著揆敘,夸到一半眼神掃過揆敘的臉發現了不對勁,她趕緊給傻笑的兒子使了個眼色,可揆敘毫無收斂依然閃爍著詭異的眼神,這眼神看的覺羅氏心里直發毛,只能對著安三說:“你先帶二公子下去吧?!?/br> 揆敘倒也沒“花癡”到無賴,他一拱手再看了一眼珍珍就翩然離去。覺羅氏看著二兒子的背影,心里又好氣又好笑,這傻小子沒見過姑娘嗎? 不過轉眼她想想倒也覺得是好事,早逝的容若當年一鬧大半原因就是和官氏多年不合心中抑郁,雖然她原本有點介意這吳雅氏出身包衣又比揆敘年長??珊媚:脴雍靡幘氐恼驹谒媲?,加之兒子看上去歡喜,她心里那層隔閡也就可以忽略不計。 她左看右看后覺得這門親事除了傳出去不好聽,其他都不算事,可要是由皇帝或皇太后賜婚這點子名聲也就能全挽回來。 明珠夫人性格直爽,大事又不糊涂,眼界也開闊,家里內外的事除了管教明珠外從不斤斤計較,對于自己犯過的錯說錯的話除了明珠對誰都能大方認錯。這婚事她本來想不開,但那天明珠提點一番后她略一思索就回過神來,這才有她主動請吳雅氏夫人上門說話的舉動。 眼下她也滿意了,揆敘看著也滿意了,就剩吳雅氏了,她問:“不知夫人看我這小兒……” 吳雅氏夫人本來擔心揆敘年紀小又出身高門不好相處,但這一面后也放下心來,“夫人教子有方,妾身實在感佩?!?/br> 覺羅氏笑得眼角的皺紋成了花,對著安三說:“快去把我備的禮拿來,都不是什么名貴的東西,聽說夫人家有位太宗跟前伺候過的老太爺,這點子心意都是孝敬他老人家的?!?/br> 吳雅夫人自然是千恩萬謝,再說了一會兒話后才回對岸的吳雅府。 ··· 鑼鼓喧天之中,一對新人被簇擁著進了新房。 揆敘和鄂倫岱領著一群毛頭小子在旁齊齊喊著:“快掀蓋頭,我們要看嫂子!” 喜娘把一桿秤遞到阿靈阿手里,阿靈阿猶豫著站在原地。身后突然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一回頭,揆敘站在他身后,淺色的眼眸里跳躍著異樣的光芒。 “阿靈阿,快掀蓋頭,快掀啊,我們要看嫂子!” 阿靈阿心里覺得有點不對勁,可周圍所有人都在催著他掀蓋頭,他被動著走到喜床前。新娘蓋著紅蓋頭乖巧地坐在床上,白皙的雙手交握在膝上,指甲上涂著艷紅的丹蔻。 “夫人,我……我要掀蓋頭了?!?/br> 新娘沒說話,頭微微朝前點了點。 阿靈阿深吸一口氣,在身后揆敘等人的起哄聲中用手里的秤桿挑開了紅蓋頭。 新娘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俏麗的臉龐,那張臉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不知道多少個夜晚曾在他的夢中出現。 阿靈阿手一松,秤桿“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翻身坐起,四周一片漆黑,寂靜如斯,沒有鑼鼓喧天,沒有揆敘等人的喧鬧,有的只是一片黑暗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原來……是一場夢…… 阿靈阿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猛地灌進喉嚨。都怪揆敘,這人最近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天問他十遍萬歲爺給他賜婚沒有,害得他日日懸心不已。 阿靈阿又灌了兩口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醒醒,少做春秋大夢,趕緊睡了去! 他把水杯一擱又滾回床榻尋周公去了。 ··· 這日皇帝如常踏入永和宮,冬日的初雪都掛在永和宮后院還未開的紅梅枝丫上。這里總是最讓皇帝感到窩心的地方,只是如今總少了胤祚鬧騰的身影,這讓皇帝每每想起都會失落地低頭嘆氣。 他進屋尋到蓁蓁的時候她正在暖閣里寫字,皇帝走到她身后摟住了她的腰評價道:“唔,這個柳字寫的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