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惠妃是天生清冷性子,對諸事都不大上心,唯有提起大阿哥會由衷在意:“他是有長兄的樣子,我也算熬出來了,等他福晉的事敲定,我也能放心點?!被蒎f完倒也想起四阿哥的事,“你真不打算把四阿哥挪回來了?” 蓁蓁肯定地點頭,“早就進學了如今還留在宮里算怎么回事?送去好,送去安生,送去了皇貴妃也無話可說。我算是明白了,越遭人心疼的孩子也越遭人恨,送出去就和其他阿哥沒什么兩樣了,也少些人盯著他不放?!?/br> “你放寬些心……”惠妃想去拉蓁蓁的手安慰她。 蓁蓁反握住她的手問:“明珠家的事都了結了?” 惠妃低下頭眼圈微紅,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容若啊,我們一起長大,我也不能送送他?!?/br> “jiejie別傷心了?!?/br> 惠妃懷著對往事的懷念,緩緩說著:“我小時候容若跟我最緊,我讀什么詩他也要讀什么,他老是和我說,jiejie你是要做朱淑真李清照的人啊。那時候順承郡王要來納蘭氏議親,我阿瑪都答應了,容若去瞧了一眼覺得對方漢字一個不識配不上我,于是拿了我的詩稿就去找明珠理論?!?/br> 蓁蓁聽得一怔,這般往事她倒從未聽惠妃提起過?;蒎鞍Α绷艘宦暯又f道:“可惜那時候葉赫納蘭氏被蘇克薩哈拖累江河日下,明珠看了我的詩稿反而起了心思去說服我阿瑪送我進宮?!?/br> “jiejie和我說過此事……倒不知道后面是這般緣由?!?/br> 惠妃似想哭又哭不出來,“我進宮的那天容若來看我,我連見都不想見他。我知道他想和我說抱歉,可我和他說,我實在沒法原諒他,順承郡王府的人再如何我嫁過去也是嫡妻,能堂堂正正的掌家,就算不得夫君喜愛有一張婚契在手也能有容身立命之所。我不過想做個和光同塵的簡單婦人,能在一方院落用紙筆寫寫畫畫,若能留一二詩文便是此生大幸,可惜了,再也沒有可能了?!?/br> 惠妃說著她最傷感的事,卻用著最平淡的口吻,她最后敲了敲窗欞淡淡地說:“其實不能怪他,我只是當時太需要人恨了,我和他從小最親近,所以才會最怪他。我這些年細細想來,明珠沒有做錯,我的確是當時最好的選擇,如今有保清在,證明他確實沒錯?!?/br> “納蘭侍衛能明白的……” 惠妃搖搖頭,“容若是癡人,他要是看得開,就不會為沈氏的事情和叔父叔母鬧到如此地步了。叔父也就罷了,好歹大風大浪沒少經過現下還能撐住。叔母她從小把容若看得和眼珠子一樣珍貴,自從容若去了總覺得是自己逼死了兒子,如今是一病不起。保清前日去明珠府致哀,回來說明珠現在哪還有半分明相的樣子,一夜間頭發都白了大半。他和叔母從來是伉儷情深,要是叔母有個好歹,也不知道叔父還能不能撐過去?!?/br> 父母愛子之心天下皆同,蓁蓁想起自己也傷感起來,她偏頭擦去淚花只聽惠妃嘆道:“我現在是日夜害怕,容若這樣一去,后面也不知道能怎么辦,索家那位已經復職了,叔父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打起精神來應付?!?/br> “jiejie多勸著點吧,大阿哥不能沒有明珠?!?/br> 惠妃一震,她沒想蓁蓁想得和她一般,她靠在蓁蓁身旁點頭:“是啊,勸過了,我納蘭氏什么難沒遭過,好歹還有揆敘和揆方呢,他兩還小可不能沒了阿瑪額娘加持。不過這也是我要找你說的?!?/br> 蓁蓁垂著眼眸說:“jiejie說便是?!?/br> “情結我看你是解了,可旁的你還是要打算起來?!?/br> 惠妃說完就停在那里,蓁蓁沉吟片刻后下定決心說:“之前求jiejie為我meimei找一門親事?!?/br> “是。叔母之前有幫忙看過,你現在如何想……” 蓁蓁的手握緊,“我知道不該拿meimei的親事做筏子,可還是想厚著臉皮求一求jiejie?!?/br> “什么?” “揆敘可好?” 惠妃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她頷首攬住蓁蓁的肩膀,道:“自然很好?!?/br> ··· 惠妃剛走秋華便急匆匆地從外間進內,自己跪在蓁蓁跟前。 “秋華,你這是干什么?” “主子,您meimei的事奴才沒資格插嘴,可您別糊涂了,他們納蘭氏想的是什么您不明白?要和他家結親,這不是明擺著……” 蓁蓁挑挑眉,秋華見她絲毫不為所動,更是著急:“皇上寵您人人都知道,納蘭氏想用這門親事拉攏您,就是要讓您也和那位對著干。這要讓皇上知道了,該如何看您??!” “秋華?!陛栎柚锶A是一心一意為了她,她雖感動但想與她把心里話說清楚,“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但我這么做有兩條緣由。一是我出身寒微朝中高門沒有人會主動朝我伸手,家中仕途一般十年二十年也不會有能依靠的人,現下只有他納蘭氏愿意鋪這條路給我,而且明珠雖然位高權重但人品不差,他夫人治家嚴謹斷不會讓正經兒媳吃虧?!?/br> 秋華也懂得,她追問:“那二呢?” 蓁蓁尷尬地低頭笑笑,“二就是皇上了……我meimei或是揆敘結親皇上都一定會過問,他們兩要是結親,那皇上更要過問,這時候許或是不許,就是皇上對我真正的態度了?!?/br> “要是皇上不許呢?” 蓁蓁心中一刺,“皇上不會不許,他對我是一分愧疚十分縱容,他比誰都清楚我缺什么,如今只要我開口,他就算覺得萬般不妥也會成全我?!?/br> 秋華跪在炕邊,擔憂得看著蓁蓁,蓁蓁伸手扶她起來問:“你可都明白了?” “皇上會懂的,他最多怪我不先和他商量,但不會怪我起這個念頭?!?/br> 蓁蓁也驚訝于自己對皇帝的信任,她浮出一絲微笑撫著尚平坦的小腹,不知為何覺得自己應該相信皇帝在天地間與自己發過的那個遙不可及的誓言。 ··· 太皇太后身體違和皇帝衣不解帶在身邊照顧,甚至冒雨步行為太皇太后祈福,這事莫說宮內了宮外也皆知并贊嘆不已?;实墼谛行⒌?,做臣子的這時候還不體諒皇帝那便是該天打雷劈的,故而這些日子里朝會上議事都特別順利,大家都不爭不辯一團和氣,退朝時也是三三兩兩一塊走,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太平。 “索額圖?!?/br> 這□□會結束后,內大臣索額圖正要離開,聽見身后飄來皇帝一聲輕喚,他便又轉了回去。 “皇上?” 他久久不聽見皇帝下文,忍不住抬起頭來,這一眼看得他渾身一激靈。 皇帝坐在乾清門下屋檐遮住了陽光,一片陰影遮去了皇帝的大半張臉,唯有那雙眼睛在暗中依然是那樣的凌厲,索額圖有一種錯覺,他不是被皇帝看著,而是被伺服在叢林里的猛虎盯著。 他手心猛發汗,聯想起太子塞外歸來和他說的事情,心里頭七上八下可面上依然強作鎮定,笑問:“皇上可有事吩咐奴才?” 皇帝卻像沒聽見一般側頭對翟琳說了一句:“起駕?!北汶x了御座回乾清宮去了。 索額圖臉上笑容一僵,其他人不明就里以為他想討好皇帝卻落了個沒趣,一時竊笑聲四起。索額圖一肚子火又不能發,冷哼一聲一甩袖子走了。 明珠也已經回朝,他明眼瞧著這場景,心中是多日來最難得的暢快。 這一廂,阿靈阿剛剛領了皇命出宮去傳旨,正在東華門侍衛處交腰牌,又有一人過來驗腰牌。阿靈阿抬頭一看倒是奇了,“揆敘,你今兒不是不當值么?” 揆敘說:“惠妃娘娘傳我進宮吶?!?/br> 兩人這段日子排班剛好錯開,阿靈阿隨皇帝去北邊的時候揆敘又在家照顧母親,算起來兩鐵哥們也有好一陣子沒見了。 “你額娘怎么樣了?” 揆敘嘆了一聲:“額娘算是緩過來了,大哥的幾個孩子都小,嫂嫂性子又軟弱,如今家里還都是額娘在打理?!?/br> 想到早逝的容侍衛阿靈阿也是一陣唏噓:“如今容若大哥不在了,你們家往后就得靠你撐門庭了?!?/br> 一說到這個揆敘就一臉的愁苦:“原本有大哥在我還指望能做個閑人,過了這幾年就去翰林院做個編修,如今阿瑪是見天地盯著我。唉,算了,不提我的事了,你怎么樣,我可是聽說了你在熱河打虎的事了,皇上不還賞了你么,嗬,這回可是在皇上跟前長臉了啊?!?/br> 阿靈阿心不在焉地甩了甩手里的馬鞭子:“皇上的差事好辦,無論叫我上陣殺敵還是搏熊斗虎的我都不怕,我們家就我老娘最難辦?!?/br> 揆敘問:“怎么,你的婚事還沒定哪,你額娘這回又想著誰了?” 阿靈阿一想到這個就氣得直翻白眼:“她呀這回想讓我給安王府做倒插門的女婿!” 揆敘沒忍住一下就笑了:“老安王家姑娘多,你額娘看上哪個了?” “就雙生子里頭那個?!?/br> 揆敘一聽笑得可是更歡了:“怎么這樣的條件你還看不上啊,人家將來可是縣主,娶了她你就是多羅額駙了,這一下可就越過你們前院那位了?!?/br> 阿靈阿沒好氣地說:“我額娘不就這么想么才出的這餿主意,她呀,一輩子就在琢磨怎么壓過前院的一頭,可你說大男兒志在四方的,要功名自己掙啊,給人當上門女婿算是個什么事?!?/br> 揆敘嘿嘿笑著問:“就因為上門女婿?” 阿靈阿斜眼瞧他:“老安王家你還不知道,人多嘴雜的,幾個出嫁的格格動不動就老往家跑。還有他家那幾個大阿哥,個個都是能來事的,我要當了倒插門的還不得每天看著大舅子大姨子臉色過日子……” 知己莫若損友,揆敘是一臉的不信服,他捅了捅阿靈阿胳膊賞了他三個字:“說實話!” 第155章 阿靈阿在草原被曬得發黑的臉這會兒微微發紅。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方才道:“再……再說了, 你又不是沒見過她哥蘊端, 生得那是平頭正臉的,他倆可是龍鳳胎, 要她一個姑娘家長她哥蘊端那樣……” 揆敘搭著阿靈阿的肩抱著肚子笑得腰都彎了。阿靈阿氣得一巴掌拍掉揆敘的手:“你還笑你,你如今可是要給你家撐門戶的,你以為你阿瑪額娘還能由著你的性子讓你娶什么才情并茂的和你郎情妾意過小日子啊?!?/br> 揆敘一聽立時也是笑不出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誰不是呢。從前大哥還活著的時候, 家里事事都有大哥頂著, 阿瑪額娘對他的要求無非就是好好讀書考個功名,旁的都不要緊,隨他心意。如今可是大大的不一樣了。自從大哥去世后,阿瑪已經不想他考功名了,反而是要他到皇上身邊來當侍衛, 這就是安排他提前出仕了。他的媳婦自然也是要挑起納蘭氏當家主母的重任了。話說到這兩兄弟都覺得心中沒滋味, 遂分了手懷著一肚子的心事各自辦事去了。 揆敘驗了腰牌由太監領著往神武門附近的一處廂房去,惠妃可是盼了他一早上, 說來他雖是惠妃的堂弟但生得極晚比大阿哥還小, 故惠妃從來都把他當孩子看, 見他來了也不讓他行禮親親熱熱地招呼他讓他挨自己身邊坐。 “不是讓你早上就來的么, 這都過了午時了?!?/br> 揆敘說:“本是想早些來的, 阿瑪讓師傅額外留了功課說他回府后要看, 我做完了才出來的?!?/br> “功課雖然重要不過你也要多注意自個兒的身子, 別累著了?!?/br> “多謝娘娘掛念了, 奴才曉得?!?/br> 惠妃瞧了瞧一旁的蓁蓁, 揆敘剛進來就覺得奇怪,往日來延禧宮惠妃都是遣散其他人獨獨和他說話的,今兒雖然宮女太監們都不在,可奇怪的是永和宮德妃娘娘在。這位德妃他還聽阿靈阿回京后說道過幾嘴,聽聞極是得萬歲喜愛,又一直聽額娘說與惠妃交好,就是不知道今日見他作甚。 蓁蓁剛一直在旁默默地瞧,此時笑了笑說:“二少爺這般刻苦用功將來必定是有大出息的?!?/br> 揆敘忙謙虛道:“娘娘謬贊了?!?/br> 蓁蓁又問:“平日在家都看什么書?” 揆敘心里奇怪,這德妃問他這些做什么?不過他仍是恭恭敬敬地回道:“阿瑪和過世的長兄都是藏書名家,阿瑪也從來都不拘著奴才,奴才什么書都看,最近正在看酈道元的《水經注》?!?/br> 蓁蓁偏巧還知道這書,這些日子常在皇上的案頭看見,她閑來無事的時候也翻過,真正是天書一本?!霸趺纯催@么晦澀難懂的書?” “如今天下已定日后能幫著皇上做些有利百姓的事比會打仗更重要。眼下頭一樁就是治河了,奴才雖然年紀還小但阿瑪說了如我有什么好點子他也會代我陳奏的?!?/br> 蓁蓁看了惠妃一眼,惠妃捏著一方湖色錦帕掩口一笑,眼角眉梢具是得意。蓁蓁想她確實是有資本這樣驕傲的,這般人品眼界的孩子擱誰家誰能不喜歡? “從前一直聽jiejie說起二少爺,我本以為二少爺年紀還小不想已是如此沉穩的人了?!?/br> 惠妃說:“他呀從小就是這樣,生下來的時候連哭都不哭的,嚇得嬸娘還以為這孩子是個天聾地啞呢?!?/br> 蓁蓁又上下打量了揆敘一番,問:“二少爺是哪年生的,屬什么的?” 這怎么連生辰都問起來了。揆敘尷尬地瞧著惠妃,惠妃沖他道:“你這傻孩子,德妃娘娘問你話呢,你瞧jiejie做什么?!?/br> 揆敘無奈道:“奴才是康熙十三年生的,屬虎?!?/br> “十三年啊,那就是差四歲了……”蓁蓁面露猶豫地瞧了瞧惠妃,惠妃一笑,摸著揆敘的頭說:“這孩子是二月生的,生日大著呢?!?/br> 她這樣一說蓁蓁臉色立馬就緩和了,“倒也是,如此也就不過三歲半而已?!?/br> 德妃在那自言自語聽得揆敘是一頭霧水,什么叫三歲半?他還沒想明白呢又聽惠妃說:“可不是,三歲可算不上多呢,我看是剛剛好合適?!?/br> 德妃看了惠妃一眼,笑了笑,“是是是,就像jiejie說的,真不算多呢?!?/br> 兩人送走一頭霧水的揆敘又親親熱熱地去御花園內看秋日最后幾盆晚菊。對著滿園秋色,惠妃附在她耳邊問:“怎么樣,我這弟弟人品如何?” 蓁蓁笑說:“jiejie家的弟弟自然人品是一等一的,就怕我meimei配不上,只是不知道明相那邊……” 惠妃說:“叔父那里自然有我,明珠也不是看重門第的人,只是皇上那邊要靠你了?!?/br> 蓁蓁捻了一朵墨菊在手,笑了笑道:“jiejie,這事先不急,咱們稍稍等等就知道皇上怎么看了……” 話說另一頭揆敘一回家覺羅氏就問他:“惠妃娘娘找你做什么去了?” 揆敘自己根本是一頭霧水,他也不明白惠妃今兒這趟叫他是去做什么,于是老老實實把事兒都和額娘交代了:“兒也不知道,娘娘就同我說了幾句家常,問了問家里的事。哦,對了永和宮那位德妃娘娘也在,她倒是同我還說得多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