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京城就那幾個地方,您選哪一個?”蓁蓁心里皇帝能數出的地方不外乎就是南苑、瀛臺、景山、玉泉山、香山了。 可皇帝心里的地方卻不是這些,他不由得意,說:“都不是?!?/br> 這下蓁蓁是好奇了,京郊還有她不知道的行宮?她轉頭看著皇帝問:“哪兒?” 皇帝挑眉不答,硬是要吊她胃口,一副孩子氣的模樣讓蓁蓁發笑。 月光灑在兩人的銀狐外襖上閃著如水光波,蓁蓁心眼一動說:“我給您唱一個好不好?” 皇帝這才轉頭瞥她,“你?你能唱什么?” 蓁蓁爬起來站在皇帝眼前,學著南園的伶人也不管對不對擺起姿勢唱起《牡丹亭幽媾》里宜春令的句子:“為春歸惹動嗟呀?!?/br> 皇帝笑得眼都瞇了起來,這一句千回百轉極考驗角兒的用氣,蓁蓁未學過唱的是七零八落,可她鶯歌婉轉卻生生成了皇帝這生聽過最好的一句。 皇帝坐起來雙手給她打著拍子。只聽她斜身單指一點一頓接著唱到:“瞥見你風神俊雅?!?/br> 她翻手作嬌羞態半回首轉星眸,腳步輕點繞皇帝唱著:“無他,待和你翦燭臨風,西窗閑話?!?/br> 這唱腔落下正是旦角傾身向前的姿態,皇帝長手一撈將她擺在懷中接著念到:“奇哉,奇哉,人間有此艷色!” 蓁蓁用唱腔挑逗皇帝在先,皇帝也用唱詞回敬她:“夜半無故而遇明月之珠,怎生發付!” 過去二人只知這牡丹亭里的幽媾是大膽的露情,卻不知還有今日這般應情應景?;实鄣氖稚烊胨庖\下,抽走了腰帶和褲帶,在她耳邊瞎用著唱腔問:“卿可知幽媾何解?” 蓁蓁也抽走了他的腰帶回道:“秀才,且和俺點勘春風第一花?!?/br> 秋日春水漫漫,讓枯葉也染上了露水的情濃,蓁蓁腰肢酸軟得坐在皇帝膝上,遠看像是兩只銀狐抱在一起取暖。 她懶怠起來,只熊抱著他感嘆:“真好?!?/br> “好?”皇帝埋著的柔情只想纏綿到底,他抱緊她的后背說,“以后都會好的?!?/br> 蓁蓁搖搖頭,皇帝不解,她親了親皇帝的耳垂說: “現在已經是臣妾最好的時候了??赡灰粯?,您以后還會有很多的嬪妃、阿哥、公主,還會有很多的好時候。臣妾只會做那繁華中的一點?!?/br> 皇帝扶著她的后背長久默默,他知人生太長、承諾太輕,他與她從來不是平凡夫妻,那些愿得一心人的情話都是皇家無用的謊言。 蓁蓁眼角落下一滴淚滴在他耳邊,“我下輩子遇見您的時候,您可千萬不要是萬歲爺啊?!?/br> 皇帝望著滿月不知為何心生惶恐,他再開口聲音已不似平常:“朕若不是皇帝,不知還會不會遇到你?!?/br> 他將蓁蓁的臉捧在面前,“若朕是親王,定然尋不到你?!?、 他若是親王,她還是會入宮,或許會成為他兄弟的嬪妃,或許會出宮許嫁一戶包衣,無論如何他們都難以相逢。 “蓁蓁,來生太遠了,朕怕人海茫茫尋不到你?!?/br> 蓁蓁的淚涌出眼眶,淚水浸濕他的掌心也扎破他的心防。 “生同裘死同xue?!?/br> 蓁蓁茫然地看著他,皇帝堅定道:“夫妻之名,朕有生之年一定許你?!?/br> “您說過皇后于您不重要?!陛栎梵@訝于皇帝的話,她從未想過皇帝會輕許她這些。 皇帝捧著她的臉吻上的額頭,“如果是你,很重要?!?/br> “來世朕不想再委屈你?!被实鄄淮栎杌厣?,便指天道,“朕以天地為證,今生定許你夫妻之名?!?/br> 這日回營后,蓁蓁徹夜未眠,皇帝即使是在入睡后眼角依然帶著紅暈。胤祚“死”時她見過他哭,但這一回似乎并不一樣。 蓁蓁抱膝蜷在一邊想著這句輕許要實現該有多艱難,卻不曾問過自己是否想要。 一切只怕最終只是他的一廂情愿。 她在混沌的黑暗中長嘆一聲。 ···· 草原的秋風愈發凌厲逼人,可皇帝南歸之意卻依然不濃,鑾駕這幾天正繞著上都河一帶打轉。這天所駐蹕的溫泉是圍場縣旁的一個小地方,此地有三口天然的溫泉眼,這泉眼原是烏梁海部所有,每到冬季大小臺吉們總要來這小住上一段時日,因明末戰亂烏梁海部北遷這處溫泉也就漸漸荒廢,直到皇帝命人在狩獵場周圍找幾個落腳點時才又發現了這里。 雖曰行宮,可此地卻著實不像個行宮,泉眼處置有三間木屋,此地泉眼妙哉的是一冷一熱,冷泉清冽,熱泉guntang,冷熱泉合流被引入中間最大的木屋里。 “朕去泡會兒舒舒筋骨,你坐了一天車也累了,別等朕了先去休息吧?!?/br> 溫泉池子在莊園的最里頭,由一條回廊連到前頭兩進的院子里。今晨,達爾罕親王額駙班第辭,臨走前還和皇帝演練了一回布庫,兩人不相上下,皇帝也被他摔了幾下,這會兒就想跳進溫泉池子里松快下筋骨。他別了蓁蓁從連著回廊的側門出去往溫泉池子去,小琳則扶著蓁蓁到廂房去行休息。 蓁蓁剛坐下外頭就送了信來,她一瞧是惠妃從京里寫來的,再一看日期已是六日前所寫。 這也難怪,皇帝帶著她幾乎是兩三天就換一個地方,內務府的信差也跟著東奔西走,此地離京城又遠,能追上就極是不易。 蓁蓁捧著信細細看了起來,惠妃在信中先是說叨了一些宮中的事。大概看來宮中是一切安好,她去瞧太后的時候看了寶兒,蘇麻喇姑每日都給她做奶酥糖,這小祖宗為了兩口糖如今連太后都不要了只要大姑姑,一張小嘴甜得把蘇麻喇姑哄得抱著她都不肯撒手,害得太皇太后都氣著罵她小磨人精。 而秋華則把胤禛身邊的事打理得滴水不漏,每次佟佳氏把胤禛叫過去她寸步不離,佟佳氏連一句多余的話都問不出。 蓁蓁看到這捏著信紙陷入了沉思:幸虧留了秋華在宮里看著,佟佳氏還沒死心么…… 在自己上回當著皇上的面故意暈倒故意駁她顏面打她的臉后,她還是不肯死心要打胤禛的主意么? 蓁蓁凝神想了一會兒,上回選秀佟國維說動慈寧宮送了自家小女兒進來,轉眼明年開春人就要入宮了,這皇貴妃就是生不出孩子也不想著讓自家meimei來生? 蓁蓁又繼續往下看,后面是一些其余人的雜事,皇帝不在宮中女人也沒了爭奇斗艷的心思,都是些個瑣碎小事,惠妃妙筆生花三言兩語就全都點到。 洋洋灑灑三頁紙的最后,惠妃濃墨重筆地寫了一句話:盼君歸期未有期。 筆鋒犀利,紙都被墨浸透穿了一點。蓁蓁愣了愣,接著捏著信紙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小琳這些日子和蓁蓁相處是幾個新晉宮女中最為愉快的,她也不怕蓁蓁在旁好奇地問:“主子,您瞧什么呢這樣高興?” 蓁蓁含笑將信收了起來,“是惠妃娘娘寫信來了,咱們那位惠主子吃醋了?!?/br> 小琳不熟悉惠妃,她聽了歪著頭笑著露出臉頰上的兩個酒窩:“德主子與惠主子很好嗎?您是不是想宮里了?我也有些想同屋住著的那幾個小姊妹呢!” 蓁蓁淺淺一笑,宮里未必,想那吃著醋寫信的人倒是真,她讀著信都能想象到惠妃寫信時臉上忿忿不平的神情。 她找出那日收著的一枚楓葉,拿狼毫小楷寫到:“我花開后百花殺?!比缓髮ち艘粋€信封將楓葉放在內里封口,并交于來送信的內侍帶回。 小琳不解地問:“主子寫的這個是什么意思?” 在她眼里回信不都要說很多話嗎?她給家中去信的時候只恨自己當年念書少,說不全呢。 蓁蓁于是教她:“我花開后百花殺是一句詩,上半句是待到秋來九月八?;噬隙ㄏ禄氐骄┏堑娜兆泳褪侵仃柟澢暗木旁鲁醢?,惠妃飽讀詩書,她定能猜出來我的意思?!?/br> 小琳一臉艷羨,這德妃和惠妃都如此有學問,她拽著蓁蓁衣角說:“奴才真是笨,主子們真博學?!?/br> 蓁蓁捂著嘴笑了,小琳出塞后在她身邊也有兩月,她有心讓她回宮后到永和宮伺候,“小琳,你進宮幾年了?原來哪個旗的?!?/br> 小琳說:“奴才進宮一年了,原先一直負責看守景山壽皇殿,家里是鑲黃旗的?!?/br> 蓁蓁聽了想,原來是伺候景山那處的,那里人煙稀少放的都是沒根基的新奴才,也難怪顧問行挑了她來。 這幾日來與皇帝辭行蒙古親貴漸漸也多了起來,蓁蓁也難免得每日盛裝打扮起來好款待隨同辭行的福晉們。小琳取下蓁蓁頭上的金簪正準備收好,一拉開眼前的黑漆描金妝奩躺在最底層的一方錦帕露了出來。 蓁蓁問:“這帕子怎么在這?” 小琳道:“這里頭就是皇上那日給主子摘得花?!?/br> 蓁蓁心里一動伸手把帕子取了出來,打開一瞧,躺在帕子中間正是那日皇帝非摘了戴在她頭上的山丹百合。 小琳每回一笑臉上的酒窩就格外明顯,會讓身邊的人都明朗起來,“這是皇上摘給主子的,奴才想著扔了可惜就把它收里頭了?!?/br> 蓁蓁抬起頭,這孩子來她身邊沒多久,不曾想竟然是這樣心思細膩的一個人。她想著小琳進宮時間短底子干凈,霽云碧霜年歲也大了,已經打算著再過幾年就放出去了,這孩子來了倒剛好。 蓁蓁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帕子中的花放到掌心里,這么多天過去了花早就脫了水干涸了但因保存的妥當樣子和顏色都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來,如果湊到鼻子前隱隱還能聞到那淡淡的花香和淡淡的青草味。 “主子,咱們重陽節前就能到京嗎?那是不是快了?” “是啊,快了,我也是做額娘的,等著回去阿哥公主給我在重陽節磕頭呢?!?/br> 蓁蓁重新疊好帕子放回妝奩里,她側過頭,小琳的手里還捧著她的寢衣。 “去拿我那件雪青色的便袍來?!?/br> 小琳不解地問:“主子,您不歇下嗎?這是要出去么?” 蓁蓁又看了一眼妝奩里的帕子,轉過頭沖她點了點頭。 ······ 梁九功才給皇帝褪了鞋襪皇帝就揮了揮手,“下去吧?!绷壕殴Φ懒寺暿潜懔曇詾槌5赝肆顺鋈??;实垭m身邊總不少人服侍但到沐浴這種時候還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多,宮里的規矩就是如此,就是不知道是為了保護皇帝身上一些隱秘的秘密還是考慮到皇帝的安危了。 皇帝把脫下的衣服掛到屏風上踩著石階走下池子,熱水漫過腿的時候他忍不住舒服地長嘆了一聲。騎在馬上的時候跑上一整天都感覺沒什么,這會兒一下到水里腳上的酸脹一下就涌了出來。池子里放了幾塊大石頭,他揀了塊最大的靠了上去,閉目養神泡了一會兒,周身的疲乏開始一點點地散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門被打開了,有人走了進來跪到他身后,而后一股溫泉水澆上了他的肩頭順著他的肩胛趟過他的身體。 “不是叫你出去嗎,這不用你服侍?!?/br> 他以為是梁九功去而復返,不想對方卻沒吱聲,他回過頭那穿著一襲水色衣裳的人卻不是梁九功。 “蓁蓁?” 蓁蓁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她拿水瓢舀滿水正要往他肩上澆,皇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皇帝的目光掃過她全身疑惑到:“你怎么來了,不是叫你先去歇著嗎?” 蓁蓁跪在池子邊拿水瓢盛了水往他身上澆,“臣妾想著皇上這幾日勞累了,又怕皇上一個人會不方便所以才來的,臣妾這樣做不對嗎?” 她的手指無意間擦過皇帝的身體,皇帝身子一僵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如搗蒜。 蓁蓁不知有什么悄無聲息地變了,她抓起一旁的松江布拿溫泉水打濕了從皇帝的肩膀開始給他擦拭后背?;实鄣纳聿妮^一般人要高大又經年狩獵騎馬,身形十分健壯,蓁蓁也是今天才發現皇帝肩上有淺細的疤痕引子,印子已經極淡極細,如是不仔細并看不見,想來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是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也不是生來就是皇帝,即便繼位后走到如今這樣執掌天下大權也并非一帆風順的。還記得她入宮前就聽過他自己練習布庫生擒鰲拜的故事,也不知那時候他練了多久,受過多少傷? 她輕輕地摸過那些疤痕,她的指尖圓潤而細嫩,同他堅實的肌rou形成鮮明對比。當她滑過那些舊傷疤時皇帝一下繃緊了身體,就算她是無心的,再不能讓她這樣摸下去了。 “蓁蓁……夠了……出去吧?!?/br>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聲音又低又沉,看著她的眼神一下暗了下來,就像是冬季的黑夜想將她整個吞噬下去。 皇帝做了幾次深呼吸,待那胸口激蕩的情緒平復下來些才松開了抓著她的手,“你去吧,朕再泡一會兒就好?!?/br> 他見她放下了手里的水瓢和松江布以為她是打算出去了,他這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卻見她拔下頭上發簪將原本半挽著的頭發盤到了腦后,秋水似的眼眸欲語還休地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頭伸手去解盤扣?;实垡幌裸对诹四抢?,他總覺得他應該說些什么,可所有的反對的意識統統都敵不過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雪青色的長衫滑過她的肩頭堆落在她的腳裸邊,露出她的肩膀和修長的腿,這些日子跟著他在草原上騎馬奔馳,她的身形也益發窈窕,他不能自抑地久久流連在她白皙無暇的身上,內心又遺憾于那些最美的春色還被遮擋在雪白的小衣下。 她踩著石階一步步地走下池子時,皇帝一時都不覺得自己有在呼吸,他突然想起了流傳在他們家族的一個久遠的傳說,那在布爾瑚里湖畔誕育他們愛新覺羅家祖先的佛庫倫仙女。 蓁蓁一直走到他身前才停下,“臣妾才給皇上擦了背后,前頭還沒擦呢?!?/br> 兩人幾乎是面對面貼著站在池子里,她自然能感覺到水面之下他的炙熱,她卻故意裝作不曾察覺,抓起白布似模似樣地開始給他擦拭起手臂,只是一對耳朵悄悄地也染上了紅暈。 “蓁蓁!” 皇帝突然急促沙啞地喊了一嗓子,再也忍受不住地捉住了她在他身上四處游走的手。蓁蓁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偎進了他的懷里靠上他的身體,松開手指任那白布落進池水中順著水流漂遠。 皇帝此時在如夢初醒,她就是有備而來故意在招惹他呢!他攬住她的腰,低頭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欺君罔上,該罰!” “有臣妾這么欺君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