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張玉柱道:“奴才聽見凌普兩口子在屋里說四阿哥就是仗著主子得寵才如此囂張,竟然敢對太子不敬,又說太子如今暫且把這事記下了,十幾二十年后,等太子登基當了皇上,到時候四阿哥還不是任由太子拿捏?!?/br> “放肆!” 蓁蓁驚怒地重重一拍炕桌。 張玉柱后頭卻還有話,他學著凌普老婆捏著嗓子說:“他們還說‘幸好那個會出頭的六阿哥薨了,除了他之外其他的阿哥都不如太子,不足為懼?;噬习倌旰筇拥腔侔压樽訐苹貋砭褪??!?/br> 蓁蓁臉色大變,捂著胸口人晃了晃。 “畜生,這群畜生,光天化日,皇上還好好地活著呢,就想著翻天了是不是!” 蓁蓁一氣之下只覺得胸口吊著一股悶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秋華怕她發了喘癥,掏出鼻煙往她鼻子底下送。哪知蓁蓁一抬手直接就打翻了扔出去,哐啷當一聲就摔到了明間的地上直接就碎了。 接著蓁蓁就找了鞋也不管別人要攔就非往外頭沖要去處置這群惡奴才。恰巧此時惠妃卻走了進來,她捂著胸口唬一跳問:“這是怎么了?怎么連摔上東西了?” 蓁蓁看見是她才收斂了要罵人的心思,“jiejie來了?!?/br> “來瞧瞧你,皇上今日終于去上朝了,我再不見見你是愁的頭發都要白了?!被蒎蛄苛怂谎?,銀灰便服加上一支簡單的銀簪,都是女要俏得帶孝,眼前的人可不就是嗎? 惠妃半拖半拉地帶著蓁蓁回里屋,她邊走邊說:“你這是要上趕著要去找哪個理論,又是聽到什么好話了,也不說與我聽聽?” 惠妃把她按在炕上坐下,眼睛撲閃著眨了眨,蓁蓁和她相交多年突然明白了,她揮揮手讓人都出去,待秋華帶上門,她冷聲說:“jiejie是故意引著張玉柱聽見那些的?!?/br> “好聽嗎?”惠妃銜笑問。 蓁蓁譏諷一笑,“真真是好聽的上天了?!?/br> 惠妃挑眉大咧咧坐在她對面,“可都是平日里這群惡奴常說的話。我只消抬抬手引走本來看著門的太監,這些難聽的話就能一五一十地傳出來?!?/br> 惠妃伸了伸腰有點無奈:“這心機動的也是無趣,這些人半分都不遮攔,我給他們設套都不用費功夫真是好無意思?!?/br> 惠妃的話蓁蓁立馬就明白了,她知道蓁蓁會去出這口氣,也知道凌普肯定會膽大妄為,所以只要縱著張玉柱一路暢通無阻地去找凌普,這種口無遮攔目無尊上的狗奴才自然會說不該說的話。 這種人,根本不用用心害,那點子司馬昭之心只要想聽天天能聽! “好了,我都聽完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蓁蓁氣不平,對著惠妃也沒了好顏色。 惠妃也收起了笑意,她橫眉冷對蓁蓁喝道:“你是在發什么瘋?每日躲在這永和宮里自怨自艾,等著他們來一個個把你生吞活剝了嗎?” 蓁蓁被惠妃這一句訓得如泄氣的皮球,她垂著頭眼淚生生就落了下來,“jiejie也不安慰安慰我,這幾個月了你上來就罵我?!?/br> “要是別人我罵都懶得罵,要死就死,我管不著?!被蒎奔迸闹澜?,“六阿哥都沒了,你就剩一個四阿哥了,再不打起精神來是要落得一個凄凄慘慘的境地嗎?” 蓁蓁抹著眼淚別過頭去,惠妃見她這樣更是恨鐵不成鋼,“我讓你聽聽這都是些什么人,我看往日就是皇上把你護得太好,硬是讓你忘記了宮里是什么地方。一個音秀就讓你方寸大亂了嗎?好了,如今六阿哥沒了,你是不是又準備把自己折騰到和他一起去死,然后留下四阿哥和五公主給毓慶宮這群畜生來日糟踐?” 蓁蓁還在抹眼淚,惠妃沖過去一把拉下她的手喝道:“哭什么哭,哭有用嗎?你這點眼淚要么去乾清宮哭得皇上肝腸寸斷,躲在這里哭給我看,我能給你什么?我除了施舍你幾句可憐,什么都給不了?!?/br> “我倒是想像jiejie,從此守著四阿哥做個清凈人就好了?!?/br> 惠妃“哈”了一聲,開口卻是嘲諷:“我可以做那個清凈人,那是因為我背靠納蘭氏,明珠號稱北門宰相權傾朝野,我還有大阿哥在手,他年歲日長已經在相看福晉了,這二者只要在其一就是天都塌了我也有份,你有什么?” 蓁蓁垂頭喪氣,她豈能不知這其中的道理? “你仔細想想,那年胤褆胤祉都在宮外,為何唯獨四阿哥能留在宮里給你時時照看?五公主如今在太后身邊養的無憂無慮,你再看看前頭的三公主四公主是什么樣?圣寵是什么?圣寵于你就是這些看得見握得著的東西。你覺得以色侍人心有不甘,所以就在這里天天發瘋糟踐自己嗎?蓁蓁,咱們進都進來就斷了這些個念想,咱們沒那個命?!?/br> 惠妃嘆氣,恨聲說:“今兒你也聽到了,以前你不知道,是因為皇上護著你,現在我就讓你好好聽聽,看看宮里是個什么樣的狼窩。我也和你把實話說了,明珠家的容若快不行了?!?/br> 蓁蓁一陣驚呼,突然抬起頭來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容侍衛才年將三十而已!” “是,本來是該仕途順暢一帆風順的頂梁柱,說沒就要沒了?!被蒎蹨I盈盈,“蓁蓁,我這幾日一直在想,天有不測風云這幾個字?!?/br> “你是說……”蓁蓁聰慧一點就透,天有不測風云她如何不懂,這些日子胤祚的點點滴滴不就是再說這六個字嗎? “如果有一天皇上有個三長兩短,卻沒什么對阿哥們的交代,今天張玉柱聽到的就會都變成事實?!被蒎呐乃氖?,“你傷心是因為你對皇上動了感情,你怕自己以情謀算,也怕自己那丁點情義都變成枉然?!?/br> 蓁蓁木在那里,惠妃說得輕巧,可她卻似被揭開了瘡疤。她在意音秀,是因為年少時那個一心一意有情終生的夢;她心灰意冷,是因為害怕真心一場不過是以色侍人時日無多;她如今退縮,更是害怕這幾個月的苦痛再度重來,與其如此不如遠離皇帝平淡終生。 皇帝是萬眾之巔的人,她所求過的安寧、夢過的美滿,在他身上都是不可得的黃粱一夢。 但惠妃一語驚醒夢中人,她已在局中,龜縮又是否真的有用? 人說為母則剛,蓁蓁突然想起那年齡華放火太皇太后問過她:“來日別人加害于你,而皇上救不了你了,你能救你自己和你的孩子嗎?” 在這夏日里蓁蓁只覺得背脊瑟瑟發涼,惠妃看她神色恍惚,于是起身離去。 “你好好想想,等想開了,我們再來說話?!?/br> ··· 奉先殿里皇帝正看著太子給生母仁孝皇后進香,他看著香煙裊裊下日益茁壯的太子內心終得絲絲安慰。太子給生母牌位磕了三個頭,又轉過身來,給皇帝磕了三個頭。 “胤礽啊,除了千秋忌日、初一十五,平日里也要多來看看你母后?!?/br> 太子很像元后,皇帝瞧著他低垂的眉眼不由這么想,只見太子乖巧說:“兒臣知道,兒臣有為母親抄錄佛經,只等寫齊了燒給母親?!?/br> “好,你雖然未見過生母但依然有孝順之心,你是太子的確要做好皇子們的表率?!被实圬撌终驹谒砗蟪谅曊f,“你的皇弟們如今一一進學,你平日里可有做出兄長的表率?” 第146章 太子一聽皇帝這語氣, 立刻頭上是起了一腦門子的冷汗, 他心如明鏡, 皇帝這是為了先前在書房里他同胤禛爭執的事來發落他了。當時他見皇阿瑪只罰了胤禛和他的哈哈珠子,以為皇帝并不覺得他有錯還沾沾自喜,原來皇帝是一直隱忍不發直到今天。 太子跪下, 垂著頭道:“兒臣惶恐, 那日在書房, 兒臣看見兄弟們都在安慰四弟,兒臣心里也是很為四弟難過的, 但兒臣想到皇阿瑪尚在若四弟流淚了, 那豈不是對皇阿瑪大不孝, 故兒臣才勸了四弟幾句,兒臣……兒臣真不知道后來會起了口角……” “你是太子又是兄長, 弟弟和一個哈哈珠子起了口角, 你就在旁邊站著看著?” 太子一聽,舉起袖子抹了抹眼睛?!皟撼肌瓋撼家彩穷^一次遇見這樣的事,兒臣知道四弟年幼故兒臣一直都只是好好勸誡,兒臣的奴才也是為了兒臣才強出頭, 兒臣愚鈍不知道該怎么處置, 兒臣求皇阿瑪教導?!?/br> 皇帝本來就一向偏疼太子, 太子這幾句話說得是情真意切,何況仔細想來太子說得也沒錯。天潢貴胄的, 太子幾時見過有人在他眼前爭執的?;实坶L長一嘆, 扶太子起來, 太子紅著眼睛弱弱地喊了一聲:“皇阿瑪,是兒臣錯了……” 皇帝握住他的手,嘆道:“往后再遇到這樣的事切不可再這樣處置了,你身為兄長必須得做出兄長的表率,兄友弟恭。弟弟們年幼,行差踏錯你要勸誡,若勸誡不聽自應帶到朕的面前,朕自會教育,身邊的奴才你也要多家管束,要讓他們遵守規矩?!?/br> 太子謹慎小心地聽著,連連點頭。 皇帝又和太子問了幾句功課才離開,他一出去就瞧見了候在外頭的索額圖。 皇帝頓時冷下一張臉說:“朕久不見卿了?!?/br> 索額圖自從被皇帝革了職,已經良久沒有入內近身伺候皇帝,反倒是見太子多一些,太子此刻也為自家叔舅姥爺說話:“索大人常來監督兒臣功課,前日還帶來了母后的舊物給兒臣做念想?!?/br> 皇帝沒吭聲,冷眼打量著低眉順眼的索額圖,一段時間不見索額圖倒沒了索相的威風,變得小心謙恭了不少?;实坜D身撫了撫太子的涼帽,看著太子卻是對索額圖說:“卿有心了,好好照看太子吧,你好歹也是做過大學士的,平日務必記得要多用仁義禮孝教導太子?!?/br> 索額圖剛要說話,突然見皇帝的總管太監從旁給皇帝附耳傳話,他還沒跪下,就看見皇帝已經拔腿走了。 最疑惑不解的要數太子,他懵懂地叫了聲索額圖:“索相,這是怎么了?” 索額圖略有所思地說:“大約……” 他卻沒說下去,太子又叫了他一聲,他想了想說:“大約有急事吧?!?/br> 太子點點頭:“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么著急,不過好在皇阿瑪今日看著對索相和顏悅色了些,孤這心里好受多了,改明兒孤一定在皇阿瑪面前替你求情,幫你早日復職?!?/br> 索額圖深深一揖:“多謝太子?!?/br> 太子忙拉他起來:“宮里宮外也只有索相向著孤,孤不幫您還能幫誰?!?/br> 太子皺起眉頭又道:“大阿哥整日就仗著明珠,恨不得把孤踩死,等索相復起了,孤倒要看看他還能橫幾日?!?/br> “太子,慎言?!彼黝~圖壓低了聲音說,“大阿哥不過是莽夫,不足為懼?!?/br> “哦?那索相覺得孤有何可懼?”太子生嫩的臉上露出和年齡不相符的狠厲,“孤怎么覺得處處都可懼呢?” “您是太子?!彼黝~圖替太子扶正云肩和涼帽,“大清未來的皇帝,您無所畏懼?!?/br> ··· 什剎海畔的明珠府邸今天是禁衛森嚴,原本守衛禁城的護軍此刻將明珠府邸圍了個水泄不通,儼然是一幅要發生大事的樣子。而穿過游廊進入府邸的西花園卻是另一番幽靜的景致,淥水亭旁建有一座幽靜的小樓,二樓的廂房內正焚燒著淡淡的檀香,垂下的珠簾后一年輕的男子依在炕上翻開手邊的書冊,他對面橫擺了一張軟榻,榻上側臥著另一個男子,原本清俊的臉因病而消瘦得幾乎快脫了型。 炕上的男子這半個時辰都在翻手中的書冊,嘴角一直帶著一抹笑容?!叭萑?,為何你給他取名叫作《飲水詞》?” 納蘭容若臉色灰白,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了,他好似感受不到身體的病痛,嘴角邊卻噙著一抹淺笑:“回皇上,奴才這是想到了《桯史記龍眠海會圖》中的那句‘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想來人這一生不正是如此么?!?/br> 皇帝聽出了他語氣中淡淡的疲態,想到仿佛老了十歲的明珠和終日以淚洗面的覺羅氏心中里也是十分惋惜?!澳氵@一生還長著呢,何必急于在此時就下結論?!?/br> 容若自然是懂皇帝今天緣何來,也明白皇帝為何說這樣的話,身邊的人也許還有許多的執念和不舍,他卻是已然看開。 “奴才已經有了后代,對老父老母有了交待,如今奴才的詞也寫完了,今生已經沒有遺憾了?!?/br> “容若……” 皇帝的聲音被淹沒在容若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里,皇帝下了炕走到榻邊端起茶杯湊到他嘴邊喂他喝了幾口水。容若喘了口氣道:“奴才謝皇上?!?/br> 皇帝嘆了口氣,“你我何必如此客氣?!?/br> 剛才這一陣咳得他胸口疼得厲害,容若略挪了挪身體,讓那痛楚不至于被壓著?!盎噬?,奴才有一件事要拜托皇上?!?/br> 皇帝鄭重卻肅然,“你堂堂七尺男二,若有事也該自己去擔?!?/br> 容若虛弱地點了點頭,“萬歲教導的是,臣豈能不知此理,只是時日無多,想請皇上幫奴才說一句話。那個沈氏母親不喜,但無論如何也已有身孕,奴才將她安置在德勝門內一處小院里。奴才知道自己撒手一去她必然孤苦伶仃,但只求您和母親開口,不要逼死她就好?!?/br> 皇帝沉默片刻才說:“本就是荒唐的事情,你現在也知道無法了?!?/br> 容若聽到這輕輕地笑了,“身不由己,不后悔?!?/br> 皇帝聽到這話似有所觸,道:“你阿瑪都同朕說了,朕知道?!?/br> 容若道:“奴才知道自己一合眼,阿瑪額娘一定會把孩子搶回來,額娘雖然厭惡她,但不會虐待孩子,若是能回族中定能好好教養長大。只是希望額娘不要因我之死遷怒于她,是我不孝忤逆,是我情不自禁,她終究弱女子是無辜牽連進來的?!?/br> “你只保她一條命嗎?你也不求求你額娘給她片瓦容身?!?/br> “她是江南人,我希望她能回去,納蘭府不適合她,我帶她上京已經錯了,別讓她永遠困在這里?!比萑粑⑽⑿χ厣狭搜劬?,他的呼吸漸漸平緩了下來,就在似睡非睡的時刻他突然聽見皇帝問,“容若,男女之情你比朕更明白,朕想問你,會否有人曾真心相待卻有一天拒你千里?” 容若勉強睜開眼睛,皇帝眉頭緊鎖,似是真心地被這個問題困擾想要求個答案。 容若將皇帝的失神瞧在眼里,原來他們的天子也有這樣為情所困的時候?!盎噬?,女兒家一生大多許嫁前靠父母,許嫁后靠夫君,都是浮萍無可選擇,若命好的能安然一生,命不好的本來有萬分美好都會被磨平磨凈。聰明的女子會把心事藏深,若是心傷得狠了還能用聰明得變回一個普通女子,似乎是無欲無求能過活一生?!?/br> 皇帝沒說話,只是眼神有些發虛似是在回憶著什么,過了半晌皇帝才幽幽地道:“也許是如此?!?/br> 皇帝又問他:“若是不想失去本來那個人呢?” 容若聽得笑了,“皇上何必問奴才,皇上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么?” 皇帝臉上的表情松了松,是啊,該怎么做其實他心里早就已經有答案了。 皇帝伸手拍了拍容若的肩頭,“你也不枉費這一世風流了,說到頭是看開看透了?!?/br> 容若苦笑了笑,“我曾傷過一個美好的女子,只可惜奴才沒機會說對不起了,而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br> 皇帝從廂房出來,守在門口的明珠還好還能強自忍耐,覺羅氏卻是忍不住在御前掉下眼來。自古最痛的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皇帝看著也是不忍?!半迺屘t院的幾個太醫都過來會診的,若是缺什么就同朕說?!?/br> 明珠哽著聲道:“奴才謝皇上恩典?!?/br> 皇帝點了點頭,“還有,你們也聽見了,他心里終究是放不下沈氏的,就算是為了容若,朕勸你們也別再為難那個女人了?!?/br> 覺羅夫人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奴才知道錯了,都是奴才心眼小,否則這孩子也不至于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