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佟佳氏,朕有沒有叮囑過你瀛臺不能有閑雜人等往來,朕有沒有說過純王立嗣的事情絕對不能讓德妃知曉?你把朕的話都記到哪里去了?” 皇帝聲聲質問,皇貴妃只能跪下道:“臣妾無能,是臣妾管束不嚴?!?/br> “連小小門禁你都看不好,你到底是不是存心的你自己清楚!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一個個恨她恨得牙癢癢!朕再把上次處置僖嬪時候的話和你說一遍,你管不好后宮還有貴妃、惠妃等著,你不想管不能管朕可以換個人管?!被实劭匆娀寿F妃煞白的臉色只覺得火氣上涌,完全無心顧及她的心情,“出去,去院子里自己跪著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如何把你的皇貴妃做好再起來?!?/br> 皇貴妃掃了一眼地上凌亂的碎瓷片,突然二話不說帶著倔強地表情挺著腰板跪在了淑清苑的園子里。 顧問行在一旁還想說什么,皇帝剜了他一眼厲聲道:“誰敢勸拖出去打一百杖,打不死再加一百?!?nbsp;這下無人敢再說一句,整個屋子靜悄悄地,皇帝坐著坐著突然無聲地把自己的臉埋進雙手。 “皇上……” 皇帝一抬臉,蓁蓁裹著那張白虎皮倚在暖閣門口,皇帝沖過去抱住她,握緊她的手說:“朕從來沒有想過要讓胤祚出繼,從前不會,將來更不會,咱們的兒子哪里都不去!那個在你跟前嚼舌根的婆子朕已經讓他們看好了,朕一定要把那個害了你的人揪出來?!?/br> 蓁蓁靠在皇帝的懷里,點了點頭,從緊閉著的眼睛里流下一行眼淚。她用細若游絲的聲音說道:“別怪皇貴妃了,不是她的錯?!?/br> 皇帝把她抱上床,心疼地說:“你別管她,好好閉上眼,睡一覺,朕在這兒?!?/br> 蓁蓁拉著皇帝懇求道:“您給皇貴妃一個體面吧,她不是皇后本來約束后宮就缺里子,您為了我這樣折辱她,不合適?!?/br> “好,朕都聽你的,讓她走?!被实厶嫠驯蛔佣忌w上,求著她躺下。 蓁蓁拉著皇帝的手落著淚求道:“事情已經這樣了,您為我想一想,親自送皇貴妃回去吧?!?/br> 蓁蓁淚眼朦朧地看著皇帝,皇帝如此聰慧之人豈能不懂,他點點頭轉身去做蓁蓁求他的事情。 皇帝扶皇貴妃起身后送她離開,秋華在蓁蓁身邊意難平,“您幫皇貴妃干什么?就算不是她做的,這人能亂說話也一定有她的過失?!?/br> 蓁蓁正在閉目沉思,她的身體和心都在遭受劇痛,可劇痛下卻另有一份清醒和冷靜,她對秋華說:“我要是真想幫她,皇上罵她的時候我就該出去勸了,何必等到她的膝蓋碰到淑清苑外頭的地磚以后再出去?” 秋華還未反應過來,蓁蓁冷笑一聲,“佟佳氏,我先給你的體面,你可要好好珍惜著?!?/br> 第103章 毛二喜一走進淑清苑張玉柱就急切地迎了上去?!懊偣?,皇上在屋里等著呢?!?/br> 兩人穿過院子走到正殿前, 門口站著的宮女掀了簾子, 毛二喜一彎腰鉆進了屋子。 屋子里并不見皇帝的身影, 毛二喜于是低著頭說了一句:“皇上,奴才毛二喜有事要奏?!?/br> 碧紗櫥后的里屋里,皇帝盤腿坐在炕上批折子, 而蓁蓁則睡在另一邊的床上,皇帝轉頭看了她一眼, 她雙眼緊閉, 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如常,似是還在熟睡?;实圯p輕擱下手里的湖筆, 下了炕走到碧紗櫥前把門一推。 毛二喜見到皇帝立刻是跪下打了個千, 皇帝把門在背后合上, 轉身走到窗下的炕上坐。 “說吧, 都審出什么來了?!?/br> “那張氏供稱她是在御膳房的茅房里聽見兩個宮女在那議論德妃娘娘和小阿哥的事, 于是奴才就把平日在御膳房附近出沒的宮女仆婦, 包括東西六宮各位娘娘身邊常去御膳房的宮女全審了一邊,可惜, 并無發現任何人有疑點?!?/br> 皇帝端起青茶杯, 淺淺地嘗了一口。 “那張氏不是說聽了那兩人嚼了半天的舌根么, 那兩人的聲音總記得吧, 把那些宮女領去她跟前, 讓她聽她們說話?!?/br> 毛二喜道:“這個奴才已經做了, 張氏把所有人都聽了一遍, 說沒一個聲音像的?!?/br> “砰”的一聲響,原是皇帝怒氣沖沖地把茶杯甩到了炕桌上,茶水連帶茶葉在炕桌上翻了一大片。 “那就是那張氏在撒謊!”皇帝怒不可抑聲音陡得拔高,卻又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回頭看了一眼碧紗櫥,門好好的關著,門里安安靜靜的,似乎什么都沒變?;实巯驴蛔叩矫哺?,沉著聲說:“再審那張氏,要么她說的是真的,那就讓她把那兩個宮女找出來,要么就是她撒謊,讓她招供是誰指示她到德妃跟前來造謠生事的!” 屋子里蓁蓁睜著眼睛望著頭頂青灰色的床帳,屋外皇帝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后面他再和毛二喜說了什么話已經是聽不真切了,蓁蓁摸著自己已經恢復如初的小腹,心里也像這肚子一樣,空空蕩蕩的。 碧紗櫥“吱啞”一聲被從外面推開,蓁蓁趕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還在睡。她聽見皇帝似乎是又坐回到了炕上,接著屋子里便響起了奏折被打開時紙張摩擦的聲音,和皇帝伏案書寫時細微的“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梁九功推開碧紗櫥摸進了屋里,皇帝頭也沒抬,只說了一句:“什么事?” 梁九功挨到皇帝身邊小聲說:“皇上,幾位大人都到了?!?/br> 皇帝放下筆,指了指炕桌上已經批好的奏折,梁九功抱起折子跟著皇帝出了里屋。 皇帝在里屋的時候秋華她們都候在外頭,皇帝出來后對秋華說了一句:“你進去伺候吧,她還在睡?!北銕е壕殴﹄x開了。 秋華進到里屋發現蓁蓁并不像皇帝所說的“還在睡”,而是睜著眼睛盯著床帳看。 “主子醒了么?” 秋華拿了個軟枕墊把她的頭略略墊高一些,蓁蓁側躺著問她:“剛才皇上和毛二喜在外頭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秋華道:“都聽見了?!?/br> “你可聽見他說有多少人被帶去慎刑司問過話了?” “這個毛二喜到沒說,但如果是平日往來膳房的人都會被帶去問話,那就是各宮都有了?!?/br> 蓁蓁眼神暗了暗,錦被下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主子先別想這些了,您才落了胎,如今好好養身子才是最要緊的?!?/br> 秋華見蓁蓁嘴唇有些干了,倒了杯水喂她喝。蓁蓁喝了幾口就推開了。她瞧著秋華問:“你覺得這張氏像是說謊么?” 秋華搖搖頭?!芭趴床幌?,這張氏奴才也見過幾次,人是有些不謹慎,口風也不緊,不過要說她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編了這些話來說給主子聽的,奴才卻是不信的?!?/br> 蓁蓁眼中精光一閃?!皬埵?,怎么就偏偏聽見了呢,我腦子里實在亂的很?!?/br> 秋華道:“不過也奇怪,毛二喜弄了那么多人去慎刑司為什么就一個都不是呢?沒可能啊……” 這點也是蓁蓁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才落了胎人還虛弱得很,想了這一會兒疲憊感就又漫了上來。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毛二喜這一趟人沒抓著倒是害了我了,人倒沒抓著什么滿宮現被折騰了一遍,怕我身子還沒好,又要遭宮里所有人的恨了……” ······ 德妃懷的小公主在六宮要給純王立嗣的謠言中落了胎。六個月大的孩子本來就根本不可能保住,再加上德妃胎動厲害,生之前就大出血,小公主幾乎是一生下來就沒氣了。 該流的淚早已流干,心已經有了堵不上的窟窿。蓁蓁和皇帝攜手送走了他們第一個女兒,蓁蓁用那張白山黑水間而來的白虎皮包裹著她的女兒讓她離去。 蓁蓁這一胎一直都胎相不穩,內務府也是對公主出事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海拉遜先頭膽戰心驚地寫了奏折給皇帝詢問事宜,揣度皇帝心意特挑了楠木小材,沒成想皇帝的回復簡簡單單,讓內務府諸人都吃驚不?。?/br> 格格之疾、別樣病疾,我朝之先例,幼童蓋不制棺。已出事,切勿制棺,不論何時,即于彼時用單被裹出,送一凈地火化,勿殮勿埋,自然了之。欽此。 海拉遜不敢擅自做主,又對皇帝的意思不甚理解,想了又想還是捧著這封朱批去找了明珠。 明珠一看就嘆著氣搖了搖頭:“老兄弟,你看皇上這字都是抖的,想是寫的時候是心痛至極。你也無需再上折子問了,你我照辦就是,別再觸動圣上的心腸?!?/br> 明珠長袖善舞加上慧眼識人尤其擅長提拔人。這海拉遜就是他給皇帝舉薦在他之后當上內務府總管的。一晃眼,海拉遜在這位子上也坐了有十五年了。經年以來他受明珠恩惠甚多,明珠這些年因支持皇帝撤藩有功是年連連高升,海拉遜平日更是一切皆以明相為準繩,要不,他這會兒也不會拿著皇帝的朱批來問明珠了。 他聽得明珠此言連連點頭:“我也是一直聽聞惠妃娘娘和德妃娘娘素來交好,想來明相應該比我更了解其中關竅?!?/br> 海拉遜此言倒是正中明珠下懷,他捻了下胡須點點頭:“還不都是為了純王立嗣的事鬧的?!?/br> 海拉遜道:“我也覺得這事裕王和恭王行事魯莽了。這宮里誰不知道德主子得寵,六阿哥又是除了太子外皇上最疼愛的皇子,這兩位爺的眼睛瞧誰不好,怎么就偏偏瞧上萬歲爺的心尖了呢?” 明珠一聽“嘿嘿”笑了兩聲?!靶募??嗯,老兄弟,你這話說的妙啊?!?/br> 海拉遜被他笑得一頭霧水?!懊飨?,您這是……” 明珠伸出兩指在他心口用力戳了戳?!疤蹎??” 海拉遜用力點頭?!疤??!?/br> 明珠冷笑了笑?!疤劬蛯α?,不是戳在要害的心尖上,又怎么能讓你疼呢?兩位王爺失了兄弟,又眼看著兄弟留下的遺孀成了如今瘋癲的模樣,他們的心在疼,當然也想讓皇上疼了?!?/br> 他說的這番話讓海拉遜是茅塞頓開?!斑@……皇上也是知道的?” 明珠橫看了他一眼?!白匀?。恭王也就罷了,那位王爺一向做事不過腦子想不清楚事兒,裕王那一日在慈寧宮鬧得那一場又是為了什么?” 海拉遜一怔,“如此,那德主子倒是無故被牽累了?!?/br> 明珠狀似無意地轉動起手上的玉扳指,“這前朝后宮本就是一體的,沒有誰是真正地無辜的。享受多大的福分就得背負多大的風險。那位貴人若是如今還不懂這些,日后只怕是……” 他說到此處突然剎了車。海拉遜卻是深深明白了他后面未出口的話。 “皇上現在都不解兩位王爺的宮禁,連請安認錯的機會都不給,現在朝里議論紛紛,也不知道要鬧到哪天?!?/br> 明珠呵呵一笑,“哪天?到老太太發話要見孫子的那天唄,然后二位王爺重入議政王的折子再往后壓三年,宗人府的差事一概不許給,打發兩人繼續做吃白食的宗室,這可是比削爵還不給臉的事情?!?/br> 海拉遜其實是看著皇帝和兩位王爺長大的,他對幾人都感情頗深,鬧到如今生分別扭他著實不忍。 明珠看了一眼,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暗昧?,老兄弟?;噬虾蛢晌煌鯛斶@回都是實打實地痛了,皇上這朱批也有想事情快點過去的意思,你就尊著皇上的意思來辦吧?!?/br> “是是?!焙@d弓著腰點頭。他得了明珠這番提點不忘再奉承明珠幾句,“明相與我們還是不同的,畢竟您與大阿哥血脈相連?!?/br> 明珠微微一笑:“海大人有心,有你在大阿哥的衣食住行,惠妃娘娘也是極為放心的?!?/br> 海拉遜心領神會,附耳對明珠道:“您放心,大阿哥在咸安宮種種,我都是親自關照,那年南苑的空子絕不會再有?!?/br> 明珠呵呵一笑,滿意道:“好好,內務府有你海大人在,我自然是放心的。走,老哥哥,我家的仆人去了一趟江南帶了幾壇子好酒回來,今日剛好你來了就開了嘗嘗吧?!?/br> 說著拉著海拉遜要去花園小聚,海拉遜想明相家花園京中聞名,百聞不如一見豈能錯過,只說把手中事務交代了,立時過府叨擾不提。 ······ 夏日的焦灼混雜著草藥的苦澀彌漫在淑清苑內,惠妃朝身邊宮女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自己踮著腳走入蓁蓁的內室。蓁蓁猶在沉睡,往日鮮艷妍麗的面龐如今消瘦又憔悴,惠妃用小指拭眼角的淚水,輕輕替她掩了掩被子。 這一輕微的動作還是讓蓁蓁醒了,她如扇卷翹的睫毛動了兩下睜開了眼睛,見到是惠妃坐在床前,她勉力翹起了嘴角,出聲想叫她的時候卻突然滿腹委屈直想撲進她懷中嚎啕大哭。 “惠jiejie……”她剛叫一聲,惠妃剛剛抿去的淚花又一次漫滿了雙眼,從蓁蓁二月離開隨圣駕去盛京到現在屈指一數兩人竟然四月未見,誰都未曾想一見面卻是這樣傷心的場景。 蓁蓁掙扎著撲在惠妃懷里,惠妃抱著她撫著的后背輕輕拍著:“哭會兒吧,哭出來就好了?!?/br> 公主沒了以后蓁蓁在皇帝面前都不曾哭得如此失態過,她只想把這些委屈說給惠妃聽,惠妃就這樣撫摸著她的如墨青絲,她的動作是那樣的輕柔像呵護嬰兒一樣再伴隨著她聲聲安慰溫暖著蓁蓁飄零破碎的心。 一直到哭夠了蓁蓁才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尋帕子抹臉,惠妃起身將自己的帕子在床邊的銅盆里浸濕后攪干再回來替她細細擦去滿臉淚痕。 “事已至此,哭完了,我們把后頭的事情想想清楚?!?/br> 蓁蓁點頭,她抽泣著說:“我實在沒有力氣去想,jiejie來了幫我一起想想吧?!?/br> 惠妃給她找了三個軟墊墊在身后,才說:“我剛過去先看了四阿哥和六阿哥,六阿哥還小不太懂,四阿哥似乎還是懂的?!?/br> “胤禛一直很聰明,我以后再和他好好說說吧?!陛栎鑷@著氣,想起盛京和孩子玩笑的樣子,唏噓道,“說話的人一直抓不到,也怪我自己受不住激,才出了事?!?/br> “我本來也想來瀛臺告訴你這事,但被皇上的人死死攔住了。這回倒是咱們這位圣上明白你,知道還是瞞著你好?!?/br> 惠妃握著她的手心,夏日炎炎蓁蓁的手卻依然冰涼,她忍不住把這雙手放在自己雙手里搓了搓想溫暖它們。蓁蓁制止她說:“jiejie,會好的。純王妃如何了?兩位王爺呢?” “皇上直接下了宮禁不許兩位王爺入宮,又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移駕瀛臺,就是不讓他們見的意思。尚家么……皇上撤了尚之孝的領侍衛內大臣,據說那天還朝幾個繼續堅持立嗣的王公發了大火說他們再違抗圣命就送去和死了的尚之信作伴?!被蒎X眉道,“你別管純王妃了,本來立嗣與否她都醒不過來了,裕王和恭王就是不平此事非要往皇上心口捅刀子,這才連累了你?!?/br> 蓁蓁聽完良久才說:“皇上做過了……” “他也是心疼你,雖然這回遭了難,但皇上對你還是沒得說的?!?/br> “我知道……” 蓁蓁說著淚水又要流下,惠妃見此趕忙說:“不說這些了,跟你說個別的,皇上移駕瀛臺,皇貴妃告了病說要留在宮中休養?!?/br> 蓁蓁“咦”了一聲,“她得什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