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聽說了?!彼貜屯晷藕?,把紙箋遞給了候在旁邊的德喬:“聽說今天他們在會議里打起來了?” “我勸的架?!庇H王露出驕傲的表情:“有個老伯爵的頭發都快被扯掉了?!?/br> 海蒂不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而且更準確的說,這事一開始就是她煽風點火造成的。 尼可羅在發現端倪之后,由衷地對老師和他的愛人發出了贊嘆之聲。 “真是一對啊?!?/br> 新舊勢力在同時發展著,相關的矛盾和沖突從帝國成立之初就已經頗為明顯了。 在意大利帝國建立時,由于地方政府的相繼成立,老貴族們其實是被剝奪了許多東西。 他們仍然保留著領地,不再擁有收稅權等各種權力,但在投資很多行業時擁有專屬的政策加持,甚至可以抵押或者出讓一部分所有物向政府貸款。 女皇和她的智囊們深諳制衡之道,在各種補償上讓他們感覺自己重新擁有了更多的好處——比起農民手里那點可憐的稻谷,以及其實完全是個負擔的軍隊,他們現在有更多搶奪市場的機會。 但與此同時,新興的 商人們也在全力以赴地博取著機遇與財富。 他們比起那些耽于享樂的貴族,更加敏感也更加肯吃苦。 伴隨著市場和秩序的再次繁榮,新興階級也不斷壯大著,下議院的發聲也在不斷地加強著力量。 老貴族們希望得到更多的優待,新貴族們需要更多的平等,而女王需要他們吵起來。 她不斷創造著給他們開會討論的場合,而且頗有先見之明的平衡了不同的權力,讓他們能夠相互牽制相互影響。 上議院和下議院原本都以為和對方井水不犯河水,可不知不覺間會議是越開越長,而且爭執也越來越激烈—— 雙方都在不斷地意識到現有法律的種種缺陷和不足,以及渴望著推出更多有利于他們本身的政策。 也就在這個過程里,他們也在無意識地看重著女王的傾向,以及用各種方式去得到她的重視。 王權,政策,規則,創新…… 許多匹馬被這持續不休的爭執捆綁在了一起,用更快的速度在往前奔去。 達芬奇今天去開會的時候,一進門就感覺所有人在盯著自己。 舊宮的會議大廳金碧輝煌猶如天神的宮殿,但氣氛卻嚴肅森然到了冰點。 按照預先的安排,這一場會議將討論對農業和手工制品出口扣稅問題。 達芬奇昨天并沒有睡好,半夜被小孩們鬧騰到眼下都有些微青。 他還沒認清楚那些議員的臉龐,就被一簇又一簇人爭著握手。 “親王殿下——” “達芬奇先生——” “請您一定要聽聽我們的訴求,殿下——” “不要理會那些庸俗的商人!” 這一路走過去,就如同是在花車游行一般,光是幾十個人同時爭著開口都讓人有些頭暈。 他終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開始聽雙方的發言和辯論,期間一度又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 老紳士們總是很在意行文的禮節,說話時也會刻意的停頓和鋪墊。 列奧納多都沒有注意到另一派人不耐煩的眼神,聽著聽著隱約感覺自己開始做夢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小伙子先插了一句話,接著有人站了起來,然后場面就失去了控制—— 兩撥人一開始是把聲音越抬越高,后來索性扯著嗓門在那里高喊。 混亂中有人一抬手碰掉了誰的假發,緊接著又有人把那頂假發掄圓了胳膊扔了出去,大伙兒索性翻出坐席開始互相推搡,甚至有人開始試圖用厚厚的法典砸人。 這件事倒是非常的文藝復興——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古羅馬的元老院里就發生過類似的斗毆事情。 而且在五百年后,這依舊是某些議會的古老傳統。 達芬奇本來想在開會的途中打會兒瞌睡等結束,沒想到混亂中一頂帽子直接沖著他的臉砸了過來,直接歪扣在了他的頭上。 “你們冷靜一點——”他試圖勸架:“有事都坐下談!” 另一個老頭怒吼了一句臟話,直接把剛泡好的一壺茶扔了出去。 混亂中列奧納多下意識地開始找尼可羅,然后發現那個青年坐墻角在吃著罐頭,完全沒有摻和這件事的半點興趣。 ……這大殿的墻壁上還鑲嵌著波提切利和自己的畫,真被一杯開水潑上去完全不好修復啊。 親王殿下有些頭疼地溜了出去,找了一把長號回來運足力氣吹了一聲。 那聲音就跟大象開始尖叫了一樣。 人們愣了兩秒,還保持著互相撕扯衣服的狀態。 達芬奇又吹了兩聲,徹底把他們給鎮住了。 “女王明天就要過問會議進程了,”他板著臉冷冰冰地開口,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而且你們的這副做派,也是在向我證明你們的沖動和無智——如果這就是你們想要的話?!?/br> 好些人立刻就慫了,把衣服頭發撥弄幾下又灰溜溜的回了位置。 還有些老頭不情不愿地又罵了幾句,免不了被另一撥人瞪視一番。 達芬奇現在瞌睡也醒了,隨手把長號掛到了旁邊,示意會議繼續召開。 中午恐怕沒空回去陪海蒂吃飯了。他有些悲哀的想著。 這幫笨蛋估計要一直開會到下午。 大概是剛才他們扯頭發揪衣服的太激烈,眼下人們重新坐了回去,反而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角落里的尼可羅抹了把嘴,終于放下了罐頭。 “嗝?!?/br> 第84章 亨利七世是個很奇妙的存在。 歐洲陷在風云詭譎的派系斗爭中,每個國家都如紡錘般攪上好些了冗長又古老的故事。 海蒂原先在前世里所保留的那些認知,在現如今已經完全——完全不夠用了。 她如同一個初學者般通過各種機構了解著來自不同國家的多個情況,而且必須依靠自己來判斷哪些傳聞是真的。 亨利七世如今剛剛登基四年,同樣也是年輕又野心勃勃的君王——至少在歷史的后續評價里是如此。 但現如今收集到的情報,都在指向同一件事情。 ——他是如今最適合意大利的盟友,沒有之一。 海蒂在過圣母降臨節時給自己手下的情報機構改了一個名字,稱呼他們為‘神諭所’。 這個稱呼有些瀆神,畢竟真正領導和指示他們的是君主本身,而不是上帝。 但在另一方面,這也一如教廷和議院的關系。 顛倒也是一種好事情。 托洛倫佐的福,神諭所已經把諸多的關系網于十年前就灑到了海外的諸國,而且因為資金的不斷注入,讓消息的反饋和溝通變得更加及時,也一度在諸多戰役上給予了他們足夠重要的情報。 也就在海蒂登基掌權后不久,神諭所就遞來了消息,聲稱他們在法國遇到了英國的間諜。 ——雖然間諜不會明晃晃地在頭上蓋個戳暴露自己,但同行總是對同行有最敏銳的嗅覺。 在之后的幾個月里,西班牙、匈牙利、蘇格蘭等國家也傳來了同樣的消息。 但這與英王在表面的行為是截然相反的。 大部分的風評都認為這個人‘溫和寬厚’、‘勤政不休’、‘謙遜好學’。 如同在評價一個人畜無害的羔羊。 他不動聲色地擴張著情報機構的規模和深度,掌控著整個北歐的政治動向,表面卻格外的沉著與溫和。 以及冷漠。 “去年這個時候,法國軍隊去入侵了布列塔尼亞半島,”尼可羅慢悠悠道:“好些鄰國都聯合起來進行反法抗爭,但英國一點反應都沒有?!?/br> “和我們一樣?!绷袏W納多往茶里又加了一勺牛奶:“他清楚英國現在耗不起了?!?/br> 比起所謂的‘正義’與‘光榮’,他需要捍衛更加重要的東西。 “我聽說,他深受血統的困擾?”海蒂接過了小瓷杯,抿了一口道:“是和斯福爾扎有同樣的困擾嗎——都有個篡位者的污點?” “不僅如此,”列奧納多把小茶壺放到了一旁,示意尼可羅也嘗一杯:“如果單論血統,他還沒有他母親瑪格麗特郡主來的正統?!?/br> 這位年輕的王在少年時疲于逃亡與躲避,又借著玫瑰戰爭的機會被母親扶持上位,一路走來都頗為不易。 血緣和出身注定了他無法得到某些古老家族的認可,王權又被越來越聲勢浩大的議會干擾著,即便是頭戴王冠也如同披著枷鎖的囚徒一般。 也正因如此,他肯冒著風險來意大利帝國賭上一把,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囚徒無法靠自己解開枷鎖,但也可以求助于外界的力量。 亨利七世出現在比薩港的時候,接駕的陣列氣派而又闊綽,而且帝王夫婦也親自抵達了此處,向他致以親切而誠懇的問候。 他們一同返回了佛羅倫薩,再次收到了無數貴族的歡迎和簇擁。 年輕的國王雖然有些驚訝,但仍舊穩住了氣度與身段,在宴會上談吐從容且不卑不亢。 等浮夸而繁華的贊禮與舞會逐一結束,貴族和議員們紛紛離場,把時間留給了君主們。 他帶的官員并不算多,措辭也婉轉又保守。 海蒂喝著茶聽了半個時辰他們的發言和訴求,終于抬手示意停頓。 她對繁文縟節的耐心并不算多。 “不如我們更直接一些?!迸蹩聪蛩?,抬眸笑了起來:“尼可羅·馬基雅維利,把合作條約遞過來?!?/br> 早已印刷好的四份條約被呈遞到英國人的手中,從各方義務與權力的保留,到合作的具體內容都寫得清楚明白。 人們露出驚詫又贊嘆的眼神,整個會議廳都陷入了寂靜之中。 “我將委托馬基雅維利先生對條約進行說明和闡釋,”她從容起身道:“希望你們可以在五天內了解并總結出修改清單,然后我們可以進行下一階段的會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