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露里斯再次用肩膀扛穩了槍,對準遠處的木靶開始瞄準。 離她大概一百尺的遠處,另一個男人率先進行了射擊—— 在他開槍的那一刻,伴隨著炸裂般的爆鳴,他整個人也被長槍沖擊著往后猛退了幾步,沉重的木柄差點撞到他的腦門上,隔老遠就能聽見一聲哀嚎。 木靶好端端的立在那里,沒蹭到一點火藥。 ……怎么列奧在開槍的時候就控制的一點破綻都沒有? 海蒂隨手在軍令狀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抬頭去看場上的情況。 他們原本在不斷加強燧發槍的爆發力和殺傷力,但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未必是件好事。 她微微瞇了一下眼睛,確認自己看漏了哪里。 這個時代的槍支,是沒有握把的。 她雖然沒有親歷過戰爭,但也知道那東西在電視里長成什么樣。 似乎各個國家軍隊使用的槍并不一樣,握把的形狀也不一樣。 三角形的有不少——按照簡單的幾何學原理來說,三角意味著穩定。 但還有垂直的握把,似乎也頗為普及。 海蒂思考了一會兒,示意列奧納多來自己這邊。 對方原本擦連發火炮剛擦了一半,見到手勢就拎著抹布飛快地跑了過來。 “什么事?” “我對力學分析什么的……并不算很了解?!彼槌鲆粡垙U棄的文稿,把它翻了一面畫了一個草圖:“如果在這種長杠桿一般的中部或者中后部加一個握把,會不會穩定性好一些?” 第一是要減震和穩定,第二是要能夠讓人更好的控制射擊精準度。 達芬奇皺了一下眉頭,接過鉛筆坐在了旁邊。 他是非常優秀的數學家,連米蘭大教堂的穹頂設計也有過他的一份心血。 “你一共畫了兩種,”他喃喃道:“三角形,還有一種是垂直于地面和槍管的握把嗎?” “我不確定它們應該出現在杠桿的哪個位置?!焙5俳忉尩溃骸澳阌X得這個有用嗎?” 達芬奇已經開始飛快地計算,顧不上回應她的問題。 炭筆在紙頁上繪制出不同重點的受力分析圖,不同的箭頭和數值標注著受理點和分散能力,而且還有不同握把的形態草圖。 他們在第二天就開始實驗握把位置和形態的影響。 達芬奇連夜制造了一個可移動握把穩定器,而且按照他們共同的想法做出了四個形態的握把。 不可以太重,不可以太輕,而且要對后坐力有穩定的平衡。 露里斯嘟噥著數學家就是矯情,還是和其他人參與了這一次實驗。 結果出來的頗為迅速,順利到讓海蒂都有些驚訝。 直角前握把可以減少縱橫兩個方向的后坐力,而且抓握起來頗為方便。 而垂直握把雖然可以大幅減少槍口上幅的揚起,能夠有效的壓制槍口,但還是會讓彈道進行明顯偏離。 天才的工匠們直接跟著改動燧發槍的草圖,設計出了為握把而生的木槽,而且還找到了最為合適的切入點。 火槍營里被打爆的靶子越來越多,都堆成了柴垛一般的存在。 海蒂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開始跟列奧納多處理另外一件事情—— 火/藥的配比。 這個奇妙的東西,來自于遙遠的東方,并且由于戰亂的因素不斷更迭和改變。 簡單來說,火藥主要由三種東西組成——火硝、木炭、硫磺。 引燃物,燃燒物,爆炸物。 正是因為它的存在,毫無訓練的農民可以擊穿騎士的鎧甲,歐洲的戰爭與混亂也不斷加劇。 “簡單來說,現在最粗糙的比例,是8:1:1.”達芬奇帶她去看兵工廠里的冶煉過程,低聲解釋道:“但這不是正確答案?!?/br> “你是怎么知道的?”海蒂觀察著大炮和巨弩的圖紙,和他走去了火藥制備間。 “實驗?!边_芬奇搖頭道:“我試過6:3:1,還有7:2:2,總是差一點東西?!?/br> 要么是燃燒速度過快但爆炸小,要么是爆炸威力太強但不穩定,這個比例還沒有調整到最黃金的位置。 海蒂頓住了腳步,留神思索道:“具體的百分比(pert)呢?” “什么?” “百分比?”她意識到了什么,詢問道:“你不知道這個詞嗎?” “是……引燃方式的意思?”達芬奇搖了搖頭:“這和引燃沒有關系?!?/br> 海蒂怔了幾秒,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詞匯是現代拉丁語詞。 她比過去幾年要更信任他,此刻也不介意去解釋這個頗為近代的概念:“假設我們把數值分為一百,那么就可以讓比例變得更加精確,不是嗎?” “你是說,像時鐘那樣進行等分?”達芬奇愣了一下,重復道:“這是那個詞的意思?” “對,每一百份里,具體占幾份?!焙5僦苯影炎约旱墓P記本從包里拿出來遞給他:“你算算再配比看?” 青年不多客套的開始對比著過去的數據進行分析,而她就站在他的身邊,隱約覺得有些好笑。 現代里許多司空見慣的東西,在這個時代都如同還未被發現和觀測過的星辰。 沒有秋千,沒有可樂,也沒有百分比。 可她生活在這里的同時,也可以逃避許多東西。 老去的那幾十年里,從媒體到電視,人們為了獵奇和取樂肆意地談論著與她有關的傳聞,不吝于用‘sexpot’這樣下流又惡毒的詞語來談論她。 哪怕對那個國家懷揣著愛與熱忱,在戰爭時期做出過足以影響世界的發明,她終究還是三流花邊小報里拿來大書特書風流艷史的過氣女星。 這個時代也有戰爭,也有許多陳舊又腐朽的存在,人們始終對于某些事情保留著敬畏。 她不知道怎么的,終于能長長地松一口氣。 ——一場新生。 達芬奇的火藥爆炸試驗持續了一個禮拜。 這些天里,哪怕是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能聽見備戰區里傳來雷鳴一般的轟隆聲。 用來進行寫畫的木板被記錄的密密麻麻,各種數字雜亂的碼列在一起,猶如什么神秘的數字。 到了第八天的時候,他們再次進行爆炸試驗。 海蒂坐的很遠,看著遠處的那個身影有些走神。 如果真的找到最合適的配比……也許千年的城墻都可以毀個干凈,攻城也不再是什么難事。 她還沒有想完,忽然聽見了劇烈的爆炸聲。 這聲音來的猶如迎面霹靂,連雙耳都開始在顱內直接傳來蜂鳴聲。 她看見那場地正中間涌起了狂浪一般的沙塵,如同整片大地被捅穿了一般,連腳下都開始猛烈震動。 下一秒,那高揚的砂石直接如四散的洪水一般從高空中飄落,連帶著列奧納多的身影也被吞噬干凈。 “列奧納多——”海蒂蒼白了臉色猛地站了起來,迎著驟雨一般的黃沙跑了過去。 她顧不上尖銳石頭差點扎穿鞋底,也顧不上一路飄散的砂石,用手臂擋著自己用最快的速度跑了過去。 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這個人已經不是那個盧浮宮里神秘又遙遠的存在,也不是美術史工程史里某個赫赫有名的存在。 他是列奧納多,是唯一的鮮活的才華橫溢又溫柔體貼的列奧納多—— “leo——”海蒂跑的跌跌撞撞,根本不知道他被埋在了哪里。 雖然之前有預留過距離,可這一次的爆炸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連威力都如同神話一般。 “leo——你在哪里——” 她不受控制的揚高了聲音,順著記憶去尋找他的位置。 她絕對——絕對不能接受他因為這件事就離開這個世界,佛羅倫薩需要他,米蘭需要他,她也無法離開他—— 在昏暗又混亂的視野里,她突然看見某個坑洞有些動靜。 海蒂深呼吸著跑了過去,可在踩到滾石的那一刻滑了一下,身體緊接著也砸了下去。 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準備面對疼痛和刮傷。 可在下一秒,她卻落在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列奧納多躺在坑底,抱著她長吁了一口氣。 在刺鼻的硝煙與砂石氣味里,他身上的無花果香氣如同溫暖的吻一般,如同從前那驚悸之夜里一樣能予人足夠的安全感。 她有些不穩地在他懷中支起了身子,身體還在不斷地發抖,聲音都沙啞了幾分:“列奧,列奧——” 他凝視著她泛紅的眼眶,伸手把她抱緊在懷里。 “不要告訴任何人,海蒂,”他喃喃道:“……78,8,14?!?/br> 這個數字,會改變整個歐洲的命運。 后者把臉埋在他的衣襟前,長長地嗚咽了一聲。 “——78,8,14?!彼煅手ゾo了他的手,兩人毫無猶豫的十指相扣,掌心緊貼著彼此。 這是他們有史以來,與對方最近的一刻。 連內心,都終于開始相互觸碰。 第60章 他們攙扶著對方從砂石土塊中站了起來,披落的頭發上都滿是灰塵。 達芬奇在起身時檢查了一下身體,感覺并沒有骨折的情況,只是有多處挫傷和蹭傷,但痊愈也花不了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