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此刻繁花如蝴蝶一般紛飛,海水的漣漪也溫柔而克制。 兩位侍從在忙完之后便行禮告辭了,只剩他們兩人站在這副畫前。 達芬奇看了許久,還是開口問道:“又是異教的神話?” “來自西西里島的美麗傳說?!辈ㄌ崆欣⒁曋嬌厦糟纳倥?,喃喃低語道:“……這是不生不滅的永恒?!?/br> 他忽然笑了起來,抬手按了一下額角,仿佛在驅散著什么記憶。 “我該叫海蒂來看看——她還建議我在長袍上畫上星星,效果確實很好?!?/br> “等一下,”達芬奇開口時又停頓了一會兒,收回視線看向他道:“你似乎很喜歡找她聊天?” “嗯?”波提切利笑了起來:“我很喜歡她啊?!?/br> “喜歡?”達芬奇試圖理解這個詞匯:“哪一種?” “你是想問,是不是和對西蒙內塔一樣的喜歡嗎?”波提切利注視著他的表情,依舊坦蕩而又平和:“萊昂納多,你應該明白一個道理?!?/br> “哪怕她只露出那一雙淺藍色的眼睛,也會有無數男人會神魂顛倒?!?/br> “人們對美好的事物,都會有天生的感知,以及下意識的掠奪沖動——如果你稍微有所關注的話,從她出現在佛羅倫薩直到現在,向她求婚的男人也不少了吧?” 如果她綻露更多的智慧和洞察,只會讓那魅力進一步被渲染放大,如同美酒一般讓人能夠被蠱惑。 “不……我問的不是這個?!边_芬奇深呼吸道:“為什么你可以同時喜歡兩個人?你難道也想向她求婚?” “可以,不打算?!辈ㄌ崆欣D頭看向那壁畫上迷惘的美神,語氣放緩了許多:“不是所有的情感都應該得到回應和結果的?!?/br> 它存在在那里,不要碰觸就好。 一旦去在乎它,它就擁有了傷害你的權力。 他已經無法再感受一次那種痛苦了。 “我不明白……”達芬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此刻仍舊迷惘而又心情復雜。 他能讀懂阿基米德的古老論著,可以窺見橋梁架構的秘密,卻仿佛始終都不能靠近這被詩人和歌者反復吟詠的奇異情感。 “我不明白人們為什么會相愛,為什么會為另一個存在癡迷到快要發瘋的程度?!?/br> “我也不明白愛是什么?!?/br> 波提切利注視著畫中的女人許久,忽然笑了起來:“你難道希望我來教你?” “你……似乎很懂這些?” “不,leo,”他看向他道:“有些東西,是無法用言語來教授的?!?/br> “你想要學會,只能靠經歷?!?/br> “經歷?” “只有在經歷過之后,你才能領悟和明白?!辈ㄌ崆欣男θ莺軓碗s,眼神帶著淡淡的懷念:“也許會痛苦,會輾轉反側?!?/br> “當它們來臨的時候,你能做的,就是靜靜的經歷這一切?!?/br> 無法預見,無法閃避,所有的歡愉和痛苦,都將如避無可避的一場東風。 達芬奇皺著眉看向他,內心有些抗拒和煩躁。 他喜歡所有能夠被精密計算和控制的東西,機械、齒輪、杠桿…… 可這種非理性的事物,實在是…… “不過話說回來,”波提切利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好朋友,聰慧的學者,技藝高超的演奏者,海蒂小姐,她也會陷入愛河,然后與誰一起成婚生子?!?/br> “不,她不會?!彼乱庾R地否定道。 他根本無法想象到這種情景。 “為什么不會呢?”波提切利反問道:“只有上帝和野獸才會忍受孤獨,你覺得她會如那些修女一般在修道院里度過下半生嗎?” “可是她拒絕了那——” “那只是因為更合適的人還沒有出現?!辈ㄌ崆欣届o地打斷道:“你要做好隨時失去這個朋友的準備?!?/br> 達芬奇皺著眉看向他,還是再一次的否定了這個設想。 “你可能把她看做一個尤物,是和那些貴婦人和嬌小姐一般的存在?!?/br> “可她不是?!?/br> 她堅毅,聰慧,而且對科學和奧秘有無盡的求知欲。 她和其他人全都不一樣。 她是獨一無二的。 他不愿再與波提切利討論這個話題,只仿佛否定著什么一樣再次搖了搖頭,轉身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波提切利注視著他的背影,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 等那個人已經離開了,他才輕聲開了口。 “我沒有?!?/br> 2 海蒂隱約感覺達芬奇這幾天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說不清楚這是一種什么眼神—— 但看在上帝的面上,他最好不要把自己當成女巫,一轉頭就把那些奇異論調舉報到誰的面前。 青霉素的生產工坊已經建好,水力驅動裝置確實非常好用,她甚至只需要雇兩三個工人代為照看就可以了。 洛倫佐從威尼斯回來的時候去那工坊里看了一眼,顯然也頗有些好奇。 達芬奇已經構建出了水利灌溉循環系統的雛形,還請資深的老工程師幫忙參考了一下——可行性相當的不錯。 也就在這個檔口,米蘭的客人再次來訪。 斯福爾扎看起來氣色相當不錯,走路的姿態也自負而又張揚。 在接待的晚宴上,一眾男賓討論著聯邦的各種瑣事,女眷們則適時的調整著氣氛。 海蒂還在抽空確認不同瓜果的菌種繁衍情況,直接找了個托辭沒有參與晚宴。 在觥籌交錯之際,侍從們端著托盤為他們分發新鮮的牡蠣,葡萄酒也散發著清新的香氣,一切都和諧極了。 斯福爾扎快速地吸完了一只生蠔,把目光放在了瓷盤上的烤乳鴿。 洛倫佐用眼神示意侍從為這位客人續一杯酒,語氣友好道:“這次過來,除了貿易的事情之外,您還打算和我聊些什么?” “求婚?!彼垢栐畔铝算y叉,看了眼長桌上的賓客,語氣略有些好奇:“說到這里——那位小姐怎么沒有來?” 空氣忽然凝固了幾秒鐘。 “您是說……”洛倫佐揚起客套的笑容道:“求婚?” “對,海蒂·瑪利亞·基思勒·美第奇,是叫這個名字吧?”米蘭領主把玩著自己的純金戒指道:“她是個非常合適的人選——一旦我們兩個家族有了聯姻,政治上的許多往來也方便的多,不是嗎?” 達芬奇忽然有些不想再碰自己盤子里的那只鴿子了。 坐在斜對側的波提切利慢條斯理地打量了一眼他的神情,低頭繼續切著食物淡淡道:“看來這位小姐……真是很受歡迎啊?!?/br> 明明在場的人都在微笑著聊天,可氣氛似乎開始不斷地往下跌落,甚至有些僵持感。 “她目前并沒有結婚的打算?!甭鍌愖羝届o道:“我代表美第奇家族,謝過您的好意了?!?/br> 達芬奇看了一眼波提切利,一臉冷漠地開始切那只鴿子的脖頸。 后者笑意不減,反而開始傾聽領主們的交談。 “這可是雙贏的選擇,”斯福爾扎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語氣多了幾分玩味:“如果您是想把她當做談判價碼的話——我非常樂意?!?/br> “把這位美人嫁給我,”他叉起一粒青豆,仿佛在打量一顆綠寶石般仔細觀察著:“我可以放開兩國之間的貿易管控,而且給予你更多的軍事支持,給你更廣闊的經濟市場?!?/br> 聽著這語氣,仿佛他談論的不是與哪位女性的婚事,而是在交易著一樁什么買賣。 達芬奇的餐刀撞到了瓷盤上,發出了頗有些刺耳的聲音。 洛倫佐抬眸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還在喋喋不休的斯福爾扎。 “再或者,在紡織品這邊,米蘭可以——” “美第奇家族不需要通過犧牲女性來獲取利益?!?/br> “她嫁到米蘭之后,也可以隨意回來看望你們,”斯福爾扎滿不在乎道:“更何況,她自己還沒有發表意見呢,您就這么急著拒絕我?” 洛倫佐笑意加深,姿態頗為放松的靠在了椅背上。 “需要我現在叫她過來嗎?” “這句話就有些火藥味兒了,”斯福爾扎把青豆一口咬掉,挑眉看著他道:“您似乎很反感這個話題?還是對我本人有意見?” “您可是我們的客人,”洛倫佐垂眸笑道:“不過話說回來,阿爾伯第家族出了一位美人,聽說她的眼眸和波斯貓一樣,身形也曼妙如印度女郎?!?/br> “波斯貓——”斯福爾扎又來了興趣:“脾氣怎么樣?” “又嗆又難以馴服,聽說追求者不少?!?/br> “嚯,”男人敲打著粗壯的指節,仿佛已經燃起了征服的念頭:“你可得安排我去見見她——看在我們合作了這么久的份上?!?/br> “那是自然?!?/br> 但既然話都說出來了,還是要見一面走個程序的。 不過大概是已經私下見過那琥珀眼小野貓的緣故,米蘭領主在見到這位煉金術師的時候,顯然沒有人們預料的那么殷勤,只是公式化的問好,以及試探了一下她對聯姻的想法。 對方自然也頗有禮貌的進行了感謝和回絕。 在她拒絕的那一刻,在場有幾個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您會遇到更合適的人選的,”斯福爾扎吁了口氣,露出寬厚又誠懇的笑容來:“上帝會給您這樣的好人送上一個完美的丈夫?!?/br> 海蒂不置可否的笑了起來,只傾身與他告別,沒有任何留戀的意思。 洛倫佐淡淡看著她走遠,瞥向那斯福爾扎道:“昨晚?” 米蘭領主咧嘴笑了起來:“那貓性子可夠烈,我喜歡?!?/br> 離開會客廳之后,達芬奇調整著呼吸,在走廊上來回踱了幾次步。 他很明白自己并不喜歡她,也沒有對她產生任何親昵又纏綿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