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我見過這個東西?!边_芬奇舉著蠟燭,凝視著那鉆石在燭光下璀璨多彩的模樣:“你是不是……還有一枚戒指?好像是嵌著紅寶石?” 海蒂愣了一下,條件反射道:“是在黑市里見到的嗎?它被誰買走了?” 達芬奇也下意識地重復了一句:“黑市?” “為什么是黑市?” 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居然也見過那枚戒指?但是不知道與自己有關? “事實上,我對那枚戒指的印象太過深刻——鉆石本身非常堅硬,沒有人能把它打磨出這么多面來,”達芬奇看著海蒂,壓低了聲音道:“在領主大人第一次召見我的時候,他的侍從讓我辨認過那枚戒指?!?/br> 寒意忽然涌上了她的背脊。 “你是說……他可能早就知道,這古怪戒指是我悄悄賣掉的?” 海蒂忽然感覺腦子里一片空白。 她當初最初的想法,是不要在這詭異又古老的地方餓死。 如果真的在達芬奇的工坊里過不下去了,她也要有足夠的錢去買水和食物,努力地活下來。 可是后面各種事情都變化的太快,當初的自己根本想象不到會有這么多的事情發生。 “你還記得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嗎?” “去年,起碼有一年了?!?/br> “你覺得……他會把那個戒指,和我聯系起來嗎?” “不好判斷?!?/br> 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里,他除了第一次見面時以那些膿液和橘皮為由,半真半假地審問過自己是不是女巫之外,從來沒有在別的地方表現過懷疑。 海蒂自己也親口問過他類似的問題——你對我的秘密完全不好奇嗎? 當時他的答案是,任何人都有秘密,但美第奇家族要的,是她的效忠。 這個答案非常符合他銀行家的身份。 比起把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綁去火刑架,佛羅倫薩和美第奇家族現在擁有的,是領先了上百年的凈水設備,是能夠改變無數認知的微生物學,是兩個孩子的幸免于難。 孰輕孰重,已經非常明顯了。 “需要我幫你找逃亡的路線嗎?!边_芬奇見她久久的沉默不語,顯然也有些擔心:“換一個地方,隱姓埋名的做個修女,應該也不會被發現?!?/br> “不,我現在是安全的?!?/br> 海蒂揚起頭來看向他,聲音沉著了許多:“哪怕他知道這是我的戒指,我也很安全?!?/br> 她隱約掌握到這個世界的核心規則了。 和五百年后的世界并沒有什么區別。 規則只有兩個字,叫做利益。 只要她健康存活時給這個家族帶來的利益,能夠遠遠大于宗教信仰方面的一個小質疑,她就能平安的一直被保護和庇佑著。 這也是在她救下領主夫人和小朱利亞諾之后,領主決定給她一個更完整身份的原因。 她要做的,是不斷地加深領主對她的信任,同時給他創造更多的利益。 不管那枚戒指現在是否還在他的手中,不管他到底是怎么思考這件事情的,大方向將始終如此,不會改變。 達芬奇簡單確認了一些小問題,幫她把柳木盒鎖在了暗室的內壁里,隱秘到哪怕地震了都不會有人發現它們。 他沒有多問它們的來源,但對鉆石的切割工藝頗有些好奇。 可惜她并不太了解這方面的信息。 在出了暗室之后,達芬奇轉動了壁爐旁的侏儒銅擺件,讓一切都恢復如初。 他把自己先前做的作品拿出來同她分享,又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 美第奇先生在不動聲色地平衡著多個城邦之間的勢力,斯福爾扎先生在米蘭忙著篡位和挾持亡兄的幼子,波提切利沉迷于異教的神話和地獄的景象里,還在為了舊愛流淚失神。 只有達芬奇坐在桌子旁邊,快樂的給她展示可以撲棱揮舞的天使翅膀道具。 “你看!它還可以左右擺動!” 他收集了好些白鵝和白鴨的羽毛,又做出了半鐵制的骨架和承托結構,準備拿去當做給演員們的道具。 那兩扇翅膀看起來柔美又壯觀,線條流暢羽絨雪白,還真是還原度極高。 海蒂在旁邊看著他解釋怎么擰動機關讓翅膀開合,一時間也哭笑不得。 他如果活在現代,恐怕會睡在百老匯里不肯回去了吧。 2 達芬奇對劇院和舞臺,有種天然的狂熱和奉獻。 他能制造出各種滑軌和吊軌,讓演員們能夠演繹出一幕又一幕以假亂真的神跡。 平日里不想畫畫或者有了什么新點子,也會第一時間去劇院里幫忙修改布景道具,親手幫忙點綴背景上的花草樹木,甚至拿起錘子幫忙修壞掉的椅子。 他喜歡音樂,喜歡詩歌,自己有時候都能混進演員的行列里,扮演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 海蒂曾經在了解這些事情的時候,幻想過把他帶到現代以后的故事—— 這樣前衛又充滿靈感的人,去哪個行業肯定都會過得很好。 她也曾經去劇場里幫過忙,漸漸也瞧出許多萌芽出來。 中世紀,是屬于神的黑暗時代。 文學也好,繪畫也罷,人的意志屬于神,一切生活屬于神,一切創造也應該奉獻給神。 正因如此,幾乎所有的油畫都是圍繞著圣經展開,三博士來朝或者天使報喜之類的畫面被勾勒描繪了一次又一次,劇場里也時常在表演些老掉牙的事情。 人們敬畏著教皇和教會,被圣經和各種恐嚇所擺布,被動地祈求著死后的幸福。 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諸如波提切利和達芬奇這樣的人,在變得越來越多。 小桶會勇敢地去繪畫異教的神話,把內心的情思寄托在維納斯的美貌下。 達芬奇并不在意那些教徒的恐嚇,甚至會在尸窟里一呆就是兩個月。 在回杜卡萊王宮的路上,海蒂后知后覺地想到了領主大人。 他其實……也是文藝復興的引領者吧。 縱容波提切利也好,重用自己這樣的奇怪人物也好,充滿銅臭味的利益至上準則反而在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她在知道這個秘密之后,反而需要時間來調整言語和表情。 計劃依舊不變——繼續取得他的更多信任,以及從經濟作為切入點,進一步推動軍事化的發展。 此刻已夜色低垂,領主大人在喝著葡萄酒翻看著信件,窗外隱約能聽見夜鶯和灰椋鳥的啼鳴。 海蒂斟酌著字句,把相關的傳聞‘復述’了一遍。 她謹慎地添加刪改著細節,巧妙地突出著重點。 “……也正因如此,商人們才會質疑銀行的運行能力,”海蒂頓了一下,做出最后的提示:“如果您進一步改善整個產業鏈的經營狀況,也許在其他領域也會順利許多?!?/br> 不知道怎么地,她覺得美第奇先生今天并不在狀態里,甚至好像有點走神。 等這些描述結束了,海蒂等了一會兒,但沒有聽到任何批示。 “大人?” “你……先出去……” 男人的聲音里帶著壓抑和克制,甚至隱約有疼痛引起的嘶聲。 他受傷了?! “領主大人?!”海蒂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確認他的安危:“您是哪里不舒服?” 男人已經疼得臉色發白,捂著腿都沒法擠出音節來。 他快速地擺手,旁邊的侍從克希馬立刻關上了門窗,拿出束帶來給他綁腿。 “請讓我幫您看一下,”海蒂加重語氣道:“綁腿雖然能輕微遏制疼痛,但可能讓情況更加嚴重?!?/br> 男人這時候已經疼得開始淌冷汗了,擺了擺手讓侍從離開。 他的膝蓋有明顯的紅腫,而且觸感也非常古怪。 海蒂大腦空白了幾秒,忽然就反應了過來:“是痛風嗎?!” 她差點沒有想到對應的意大利語詞匯。 領主咬著牙熬過了接近十幾分鐘的陣痛期,然后捂著膝蓋倒在長椅上,如同與猛獸搏斗過后的幸存者。 海蒂很少看見這樣虛弱又疲憊的美第奇。 他在外人面前,幾乎永遠都是精明強干,雷厲風行。 可就在剛才的一小會兒時間里,他疼的幾乎要翻滾在地上,全靠侍從在旁邊按著。 “這是富貴病,只有好些領主和國王會得?!笨讼qR幫他擦拭著脖子上的冷汗,語氣頗為復雜:“但我聽一些醫生說,這個病可以預防中風和偏癱,也是一種好事?!?/br> ——這都是什么鬼理論?! 海蒂幫他按揉著膝蓋,抬頭詢問相關的病史。 痛風不僅會遺傳,而且會受生活規律影響,疼起來簡直可以要人的命。 任何年齡段都可能會罹患痛風,而且難以根治—— 一旦被這種痛苦纏上,可能會就此告別每晚的安眠。 她的朋友之中有人深受其擾,哪怕有現代的藥物幫忙調整,也著實是難熬。 “已經有四五年了,但是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了——以前是一年兩三次,現在是兩三個月一次?!笨讼qR觀察著領主的表情,但對方已經疲憊到不予一言,畢竟最近實在太忙碌了,精力早已透支了許多。 “這樣嗎?”海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如實開口道:“這個病,沒有辦法完全根治——但如果大人不調整生活方式的話,以后只會更加痛苦?!?/br> “什么?”克希馬露出茫然的表情:“不是疼完了過些日子就好了嗎?!?/br> “這種病就像一種惡魔,它會一直住在這個地方,隨時都可能再鬧上一通?!焙5俚目谖亲儑烂C了許多:“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戒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