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海蒂正調試著兩鏡之間的距離,根本沒有聽見腳步聲。 女仆德喬咳了一聲,她才反應過來,提起裙角給他行了個禮。 “晚上好,美第奇先生?!?/br> 旁邊的仆人端了凳子過來,她又一次坐在了辦公桌前。 “說吧?!甭鍌愖羰附徊?,靜靜地坐在那里。 他看起來蒼白而又神秘,讓人想起了夜訪吸血鬼。 不得不說,布拉德皮特真是好看極了。 “我……今天救了一個人?!焙5傧乱庾R地補充道:“希望沒有給您添麻煩,我沒有親吻她,我也,我也不是同性戀?!?/br> “事情我已經擺平了?!鳖I主大人看起來傲慢又不好說話,他揚起眉毛,聲音沉緩:“起死回生……還不是巫術嗎?” “您也可以做到,但是要觸摸她的胸膛?!焙5冁偠ǖ乜粗溃骸斑@位婦人是因為過于肥胖,心臟才會疲憊的停止了跳動——我只是重新按壓她的心口,并且給她氧氣而已?!?/br> 旁邊的侍從在飛快地記錄著每一句話,似乎是打算把這些法子都交到醫院去。 洛倫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眼睛看向那古怪的儀器。 “這個是——顯微鏡?!彼坏貌徽f出一個英文的詞匯。 “顯微鏡?” “嗯,這個詞是我發明的?!焙5偕焓职阉肆诉^來,示意德喬把兩個燭臺也端過來。 似乎謊說多了,也沒什么好羞恥的。 在文藝復興這個時代,她不得不要強行發明一些東西—— 拉丁語和古意大利語,有時候并不是那么好用。 她當著洛倫佐的面,把那洋蔥切開,取了薄薄的一小紫色表皮出來。 少的連塞牙縫都不夠。 現在的玻璃純度、透光率都并沒有現代的水平,但簡單的實驗效果也不會影響很多。 那載玻片被滴了一點水,又放上了洋蔥表皮,放置在了顯微鏡下。 海蒂低下頭來,不斷地用雙手調整載玻片的位置,以及再次調整鏡頭距離。 “好了,請您過來看一看?!?/br> 洛倫佐掃了她一眼,起身走了過來,模仿著她的姿勢單眼去看鏡筒里的景象。 旁邊的侍衛警惕地看著這姑娘,像是隨時準備出手制服。 下一秒,領主猛地抬起頭來,在看向她的那一刻又再次低頭去看鏡中的東西,語氣都變得有些悚然:“這是什么?惡魔的足跡嗎?” 一串串如同紫色瑪瑙般的東西竟整齊的擺放在一起。 但是仔細觀察,又如同蜂房一般,有明顯的間隔和大小之差。 他去過許多國家,卻從未見過這個。 “這是……放大了很多倍的洋蔥皮?!焙5倥M織著語言,下意識地祈禱著自己不要被扔到教堂里燒死:“任何事物被放大數倍以后,本來的面目都會極其奇異,我帶來的這些蔬果,您隨便切一些做成薄片,放在這顯微鏡里看一看,都會有截然不同的樣子?!?/br> 洛倫佐示意親信過來觀看和確認,皺起眉頭來:“你是說,包括人,也可以被放大這么多倍?” “確實如此?!?/br> “為什么要看這些?” 海蒂深呼吸一口氣,心想自己也是瘋了,只面不改色道:“因為我的第二個建議,就是讓所有人都養成洗手的習慣?!?/br> 廚師也好,女仆也好,負責做外科手術的教士和醫生也好—— 一個人能勤洗手擦拭,都能無形之中減少許多疾病的發生。 她開始和他解釋細胞、細菌和病毒的區別,自然免不了解釋這些都是從哪幾本古書上看到的,古書后來又是怎樣因為戰爭而失傳的。 她切了胡蘿卜、黃瓜、西紅柿,甚至用玻璃棒在自己的上顎轉了一圈,給他看放大之后的真實樣子。 “很多東西不能被rou眼看到,只是因為它們太過微小?!?/br> “可它們同樣也擁有毀滅我們的能力?!?/br> 洛倫佐看了許久,忽然抬起頭來看向她:“但還沒有完整的書,來系統的記錄這些事物嗎?” 海蒂并沒有感受到殺意或者是懷疑,內心松了一口氣。 “是的,您可以把它們送去學院里,讓智慧的學者們來研究更深入的道理?!?/br> 但愿生物和醫學的發展可以再快一些。 她側身向女仆德喬示意,后者把顯微鏡的圖紙和相關簡要說明都從匣子里拿了出來。 洛倫佐緩緩點頭,旁邊的仆人即刻把東西都收了回去,還給它們都上了鎖。 他轉頭看向她,似乎在打量著一位朋友,又或者是一盤棋局。 克希馬隨即走了過來,遞給了她一袋金幣。 里面起碼有二十幾枚。 海蒂并不太敢接下這個,下意識地又看向洛倫佐。 “不夠嗎?”他詢問道:“還是想要點別的?” “不……不用這些?!彼斏鞯溃骸澳o我的報酬已經足夠豐厚了?!?/br> 太多的財富會引來殺身之禍,她甚至連那些首飾都不敢放在身邊。 領主打量著她的神情,示意克希馬先帶著她出去。 德喬留在了辦公室里,始終都低著頭。 “這些天觀察下來,還看到了什么?” 女仆思索了一刻,才緩緩開口道:“她平日里乖順馴服,沒有犯過錯?!?/br> “但是,她不喜歡去浴室和其他人洗澡?!?/br> “有時候要等人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匆匆忙忙地進去,再匆忙地出來?!?/br> 洛倫佐把玩著純金的戒指,聽得若有所思。 總是圍著披肩,下意識地遮蓋著裸露的胸脯。 不肯與他人共浴,也不與那些招搖又美艷的青年們往來。 即使是在頗受女人們歡迎的波提切利面前,談吐舉止也一直恪守著分寸。 古板,內斂,但又意外的有趣。 “下一次,領她去二樓的獨立浴室?!彼?。 權當做是今日的獎勵了。 “是,領主大人?!?/br> 如今這日子,過得頗有些像當初在奧地利時的感覺。 同樣是住在豪宅里,被女仆監視著。 同樣有錦衣玉食,與享用不完的美酒。 也同樣要隔三差五地應付一個大人物,還不能讓他對自己起疑心。 海蒂已經完全淡定了。 她在這兒安生呆著,危險因素恐怕只有美第奇先生一個人。 要是冒險去毫不認識的陌生地方闖蕩,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尸骨無存。 她現在的生活,實在是安然而又規律。 除了祈禱和彌撒以外,一般早上來一大杯的柑橘果汁,然后開始用英文或者德文寫日記,只回憶定理與公式,不談論任何私人問題。 下午會簡單做些實驗,但礙于器材和原料的關系,成功率一般不高。 呆著累了,便去領主廣場走走,又或者是看波提切利與達芬奇先生的畫。 他們有時在工坊呆著,有時在庭院里聽著提琴畫著畫,但彼此很少交談,也總是坐得遠遠的。 但不出所有人意料的是,達芬奇先生又開始拖延了。 他那三博士來拜據說是火速地起了個一個草稿,然后就扔在那兩個多星期。 后來就一筆都沒動過。 海蒂這邊的橘子皮發霉事業也并不太順利,雜菌總是出現很多,青霉菌也并沒有培養成功——玻璃皿里的牛rou湯都換了好幾次。 她心里煩悶,索性下樓去催稿。 自己怎么也是在為西方美術史奠基。 今天多催十句話,來年盧浮宮墻上多幅畫。 這一下樓,就又瞧見某人同侍從抱著一個大袋子,顯然又要往地下室去。 罪惡的某人笑著眨了眨眼睛:“再教教我?” 不教!您去好好畫畫別分心了成嗎! 說來也是奇怪,那洛倫佐在她面前總是冷冰冰兇巴巴的,對這幾個畫家倒是格外的縱容。 一個放任他畫異教的神話和裸體,另一個放任他偷尸體解剖構造。 這佛羅倫薩之主的脾氣也真是難以捉摸。 海蒂臉上雖然帶著薄怒,但還是跟著他下了地下室,總擔心這臺階上突然滾出個腦袋出來。 那大麻袋隨著顛簸發出悶鈍地撞擊聲,聽起來像是一堆骨頭。 等真癱在長臺上解開了,還真是一整套的白骨。 海蒂捂著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天才跟瘋子總是就差這么一點。 哪怕是現代人看到這些,恐怕也要報警911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