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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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南下,回到了岳城,在安頓下來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宗廟拜祭慕氏先祖和她在這些年間不斷失去的父母、兄嫂。 從宗廟出來,她乘上一輛普通馬車,穿過那片她再熟悉不過的熙熙攘攘的舊日街市,去往君山的藥廬。她來到渡口,登船后,召來以護衛身份一直伴著自己同行的朱六虎,說:“你若留在上京,前程似錦,跟我來了這里,下半輩子,便只能庸碌渡過。你當真不會后悔?” “便是此刻后悔了,也是無妨。你和我直說,盡可以回去,我讓陛下為你官復原職?!?/br> 朱六虎想都沒有想,朝她緩緩下跪。 “當年蒙先帝開恩,朱六虎方僥幸活于世上。無足掛齒之人,何德何能,有幸令太后記掛至今,朱六虎感激涕零。能隨太后來此,是我之幸事,絕不后悔!” 慕扶蘭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本是王宮中的教導宮女,聰慧機敏,當年被我派去了你那里。她至今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叫朱六虎,而不是你當初對她說的朱六,但我聽我的慕mama說,她始終沒有忘記你,這些年來,她大約一直在等你。我見你這些年,也始終未曾成家,故離開上京之前,隨口問了你一句?!?/br> 她轉過頭,眺望著前方湖心之處那座越來越近的碼頭。 “她已經知道你來了。你瞧,她人就在那里了?!?/br> 朱六虎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猛地抬起頭。 視線的盡頭,湖心之島,一片碧波蕩漾,隱隱約約,他看見一抹倩影立在岸邊,一個女子迎風遙望,衣裙展動。 船越走越近,他雙目亦越睜越大,很快便認了出來。 岸邊之人,不是那個至今仍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又是誰人? 這些年來,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曾無數次地做夢,夢見昔日那個挑著擔子、穿行在岳城街頭巷尾的貨郎和他的女人,然而夢醒之后,卻從未敢想,這輩子有朝一日,他還能再次和她相見。 他定定地望著。 船漸漸靠岸。那女子仿佛也看到了他,邁步朝他奔來,奔了幾步,卻又突然止步了,只立在原地,癡癡望著。 這個平日沉默如山的漢子,此刻已經是等不及泊船停穩了。他的眼中放出光芒,朝著慕扶蘭重重地叩了一個頭,隨即一躍而起,涉水而下,向著岸上那個正凝望著自己、已是淚流滿面的女子飛奔而去。 慕mama漸漸老了,身體不大好,這幾年,并沒有隨慕扶蘭入宮,一直在藥廬里頤養天年。 她帶著前兩年出宮來到這里的阿貓,站在一旁,看著身邊這對多年之后再度重逢的人,眼眶不禁泛紅。 “慕mama,他怎么認識我花娘姑姑的?他和花娘姑姑什么關系?” “哎呀哎呀!他要做什么!” 阿貓吃驚地看著那個涉水奔來,上岸就緊緊攥著花娘姑姑手不放的漢子,捂住了眼睛,好奇之下,又忍不住分開一道指縫,偷偷地瞧著。 慕mama抹了抹眼睛,轉身快步迎了上去,將面前這個闊別了數年的人兒緊緊地抱入了懷中,撫著她柔滑如舊的青絲,顫抖著聲,愛憐地叫她“翁主”,便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嬌憨天真、待字閨中的長沙國王女。 一聲“翁主”,恍若隔世。 慕扶蘭閉上了眼睛,任由慕mama抱著自己,將臉貼靠在她的懷中,一動不動。 良久,她睜開眼睛,微笑著輕聲說道:“慕mama,我回來了?!?/br> 第96章 在慕扶蘭的主持之下, 這一夜,朱六虎和花娘結為了夫婦。 明月懸空,洞庭之上,清波如夢。慕扶蘭向燈而坐, 獨自在藥廬中閱著醫卷。 阿大說藥翁上次回來,還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這些年間,師父依然野鶴閑云,四處游走,只能從他留下的這些醫志之中,窺見他曾踏足過的行蹤之地。 “……沿河西西行,數月間, 過祁連、玉門,雖號稱沙苦地瘠, 然沿途風土人情,亦大有可記之處……” 慕扶蘭讀著, 讀著,漸漸出神,這時,外面傳來通報之聲。 侍衛傳話,山下渡口,有人前來求醫,問是否放行。 她才回來不久, 消息應當還未傳開,但君山藥廬之名, 卻是遠近聞名。藥翁不在,阿大也能瞧些普通的病癥,故這幾年,來這里求醫之人,還是絡繹不絕。 深夜渡水上山,想來真有急癥。 慕扶蘭放下了醫卷,叫侍衛帶人上來。 她等了片刻,庭中傳來一陣腳步之聲,抬眼,見侍衛領著那求醫者走了進來,停在門檻之外。 慕扶蘭打量了一眼。求醫者布衣草履,蓬頭亂發,身形消瘦,立在門外的一片陰影里,低著頭,看不清楚臉容,但給她的感覺,年紀應當不是很大。 慕扶蘭叫侍衛將人帶入。侍衛命那人抬手,先行搜身。 那人默默舉起雙臂。侍衛仔細搜身過后,見無異常,將人領了進來,那人停在了門側,仍然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你哪里不適?”慕扶蘭問他。 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慕扶蘭覺得不對勁了。她生平替人看病無數,也見過各種各樣的求醫者,但從沒遇到過這樣的。 這人給她的感覺,不像是來求醫的。 她再次打量了對方一眼,視線落到那張被亂發遮掩著的從一開始就不曾抬起過的臉上,心里忽然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是誰?抬起頭?!彼恼Z氣冷了。幾名侍衛立刻上前,拔刀橫在了那人的脖頸之上。 那人的肩膀微微地顫抖,慢慢地,終于抬起了頭。 盡管已是多年未見,盡管面前的這張面容,瘦得幾乎脫形,在他的身上,再難覓從前王孫公子、風流榭臺的蹤影,但是慕扶蘭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趙羲泰!”她詫異無比,脫口而出。 那人凝視著她。 “如今我這個樣子,昨日對水之時,連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多謝你了,還能記得我?!彼偷偷氐?。 慕扶蘭和他對望了片刻,命侍衛放開他。 她說:“我以為你死了?!?/br> 趙羲泰點了點頭:“是。我被追兵追得無路可逃,那個死去的,是我的一個替身。我這個人……” 他頓了一頓,唇邊露出一絲自嘲般的笑。 “我這個人,生平沒大本領,但避禍逃命的本事,還是數一數二的。從東都早早地逃到了江都,從江都又早早地逃到了南方。我早就知道,無論我如何努力,最后等著我的結果,只有失敗。其實當初我到南方之后,就在等著謝長庚發兵來攻打我了。那時,他完全可以派一支軍隊來,根本不用他自己,就能輕而易舉地徹底滅了我這個小朝廷?!?/br> “……奇怪的是,他竟沒有立刻發兵來。這讓我的小朝廷又多延續了幾年。這一回,我原本還是可以再逃走的。很久之前,我就準備好了日后要去的地方,船和人,也都在了?!?/br>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走?來這里,又是想做什么?” “翁主……” 他定定地望了她許久,終于開口,低低地叫了她一聲。 “容我冒犯,還是叫你翁主。我這一輩子,最懷念的時光,應當就是小時和你在宮中相識的那段時日。其次,便是我來這里求醫……” 他環顧著四周。 “那時我曾想過,若是能在這里結廬而居,這一輩子,也是好的。一晃,已經這么多年過去,如今我又要逃了。我問自己,臨走之前,我是不是應該帶走點自己想要的??墒沁@個世上,什么是我能帶走的?” “我小的時候,人人以為我會短命。后來我的病被你治好了。但如此活著,如同喪家之犬……” 他將目光慢慢地投向了慕扶蘭。 這時,藥廬外傳來一陣動靜,庭院中亮起火把的光。袁漢鼎帶著一隊士兵疾奔而入,朝著這邊而來。 “翁主,你方才問我,我來這里,想做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來這里,所以我便來了……” 他說著,似是渾然未覺身后那些正朝著自己涌來的人。他只是凝視著他面前的女子,雙眸漸漸放出光芒。 他突然邁步,伸開雙臂,從門邊朝里向她走去。 “站住,再前行一步,格殺勿論——” 袁漢鼎在他身后厲喝。他卻恍若未聞,非但不停,步伐反而越發快了。 袁漢鼎不再猶豫,立刻放出了手中之箭。 “不要——” 慕扶蘭忽然頓悟,猛地站了起來,喊了一聲。卻是遲了。那一發利箭,挾著巨大的力量,撕破空氣,朝著前方的那道背影,如閃電般射去,幾乎眨眼之間,“噗”的一聲,不偏不倚,從他的后心部位,穿心而過。 趙羲泰停住腳步,停在了距離慕扶蘭還有一人遠的地方,看著她,僵立了片刻,唇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隨即倒在地上。 袁漢鼎疾奔而入,見趙羲泰已死,慕扶蘭立著,除了臉色蒼白,人似乎微微顫抖之外,安然無恙,松了一口氣。 他命士兵將人抬走。 慕扶蘭怔怔地望著地上的一攤血跡,低聲道:“他對我并無惡意。來此,大約也只是為了求死……” 袁漢鼎一怔,遲疑了下,說:“怪我魯莽。今夜我收到消息,道趙羲泰或還活著,或潛來此處,目的不明,叫我加以防范?!?/br> “消息是誰給你的?” “來源不知。故我起先有些不信,但怕你這里萬一出事人手不夠,立刻趕了過來。沒想到竟是真的……” 慕扶蘭出神了片刻,道:“不怪你。他如此潛來,你提防,也是應該的?!?/br> “阿兄,你幫我一個忙,將他厚葬了,如此,也算是全了我幼時和他的一份交情?!?/br> 袁漢鼎答應,勸她去休息。 慕扶蘭叫住了他:“袁阿兄,你來得正好,我還有一事,想要與你商議?!?/br> 這件事,在她的心中,已是反復思量許久。 她說:“阿兄,我這次回來,將姑姑的遺骨也一并帶了回來。姑姑彌留之際,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洞庭,念念不忘的人,是阿兄你的義父。我想將她和袁丞相合冢而葬,不知阿兄你能否答應?” 袁漢鼎起先仿佛有些吃驚,望著她神色平靜的面容,遲疑了下,道:“我義父當年臨終之前,叮囑我要將他葬于洞庭深處的那座無名孤島之上。那里沒有人跡,至今也只他一座孤墳。對此,我曾百思不解。后來我替他整理生前的日志文集,偶從他三言兩語的記載之中,知他年輕之時,曾伴長沙王祭祀湖神,遭遇風浪,船漂至孤島,停在那里避風。當時你的姑姑,她也在船上。我便猜想,那地方于他而言,或是一處不同尋常之處?!?/br> 他望著慕扶蘭,一字一頓地道:“我為何不應?” 慕扶蘭微笑道:“多謝阿兄成全。我選一個吉日,便把事情辦了?!?/br> …… 數日之后,慕扶蘭乘了一條大船,在袁漢鼎的帶領之下,向著洞庭深處而去。行船一個晝夜之后,船終于行至一座孤島,停了下來。 孤島面積不大,遠遠望去,猶如一簇出于水面的塔尖,島地四周,亂石嶙峋。他們登島的時候,正是黎明,朝霞滿天,野騖穿云,袁丞相的那座舊塋,向著岳城的方向,安靜地立在島心的最高之處。 袁漢鼎以鋤分開舊塋,慕扶蘭親手捧著她從上京帶回的一壇香骨,葬了下去。 隨從已在附近的一片平地之上立了一排用來居住的幕廬。慕扶蘭將在這里住上七天七夜,請同行的僧人誦念寶經。袁漢鼎本也隨她同來同歸,但到了次日,城中派來一條船,傳來一個消息,三苗首領來了,此行特為拜訪袁漢鼎,因是出于私誼,故先前未曾遣使傳信,如今人已快到,不日便至岳城。慕扶蘭讓袁漢鼎先回,約好最后一天,再來接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