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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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小小的心靈里, 仿佛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他, 夢里的那個年輕女子就是他的母親??傆幸惶? 她會來接自己, 將自己帶回到她的身邊的。 他的夢終于成真了。那一天, 他在夢中已是見了不知多少回的娘親終于來到了他的面前。他再也不是孤兒,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還有那個愛他的娘親。 熙兒知道, 這世上所有的小孩, 都有自己的娘親和父親。他的阿茹jiejie也是這樣的。 舅舅是她的父親,舅母是她的娘親。 奇怪的是,他卻從來不會去想自己的父親是誰,那個人現在在哪里, 正在做著什么。 直到今夜, 這句話,從面前這個人的口中問了出來。 這個人,仿佛和四周的幽深暗夜融在了一起。就在方才和他對望著的那一刻, 在熙兒的心底里, 隱隱地生出了一種抗拒之感, 這和從前他對著齊王世子與袁將軍時的那種感覺,完全不同。 而現在,因為他的這一句話,熙兒仿佛突然被提醒了。 他的一雙眼眸之中,慢慢地露出了困惑之色。 是啊,他也是小孩。別人家的小孩都有娘親和父親,那么熙兒的父親,他又是誰呢? 他不知道,娘親也從來沒有對他提過。 但是心底里那種抗拒之感,讓他并不愿意和這個人說這種事。 “你還沒說你是誰。這里是我和娘親的屋!” 謝長庚一怔。他看著床上那個寫滿了一臉戒備的孩子,壓下心里涌出的一絲燥氣。 “我姓謝,我叫謝長庚。你的娘親,她是我娶的女人?!?/br> “娶她是什么意思,你懂嗎?就是她是我的人!” “好了,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F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他邁步,朝著這個孩子走了過去。 這孩子的兩只肩膀卻突然間定住了。 仿佛就是自己說出名字的那一刻,這孩子驀然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接著很快,他坐直了身子,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謝長庚看得清清楚楚,他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睛里,除了愈發濃重的戒備之色,竟然仿佛還帶了點怒氣。 他的腳步停住了,和床上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對望著。 他努力地想從這張臉上,找出點屬于他父親的的特征。 鼻子?嘴巴?下巴? 謝長庚越看,越覺得沒一處不像。 便是那個姓袁的。他越發肯定了。 他又想起方才漣城令說的話。這些時日,姓袁的護著她同行。就在此刻,不知何處的深夜寨洞里,那對男女,也不知正在做著什么事。 他的手,慢慢地捏緊成拳。 “熙兒,你的娘親,她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的父親是誰?” 他用自己能夠發出的盡量不至于嚇到這孩子的語調,再次發問。 但回答他的,卻只有沉默。 這孩子的嘴角,抿得愈發緊了。 謝長庚等了片刻,對這孩子的最后一絲耐心,終于也徹底消失了。 “說話!” 他眼皮子突突地跳,俯下身,對著床上的孩子,咬著牙道。 “你欺負我的娘親!你是個壞人!我不會和你說一句話的!” 熙兒漲紅了一張小臉,終于沖著他嚷了一聲,隨即又緊緊地閉上了嘴。 謝長庚錯愕之間,聽到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慕mama再也忍不住了,闖了進來說道:“大人,熙兒還小,說話不知輕重,您千萬不要見怪。小公子他是個孤兒,從小沒了親生的父母,是年初的時候被翁主送來的。翁主遇到這孩子,兩人投緣,便認作義子養在身邊,這事我們長沙國人人都知?!?/br> “小公子他沒有父親。他只有一個義父,那便是大人您?!?/br> 謝長庚慢慢地直起身,轉頭看著慕mama。 “原來如此?!?/br> 他點了點頭,神色變得淡漠無比。 “她若回來了,叫她去驛舍找我?!?/br> 他再沒有看熙兒一眼,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 謝長庚來得突然,走的也快,倒是慕mama整個人被攪得忐忑不安,不知他這回尋翁主到惡劣這里,到底是為了何事。 謝長庚一走,她立刻打發人連夜出城去往三苗之地遞送消息。等人走了,回到屋里,看見熙兒還坐在床上不肯睡覺,過去哄他。 “慕mama,他真的是我的義父嗎?” 他慢慢仰臉,問道。 “翁主是你的娘親,謝大人和翁主是夫婦,他自然是你的義父了?!?/br> “慕mama,那你知道他這里來做什么嗎?他是不是要搶走娘親,以后不讓我和娘親見面了?” 慕mama看著他憂慮的樣子,暗嘆了口氣,哄著他躺了下去,說道:“他是很大的官,來這里一定是有要緊的事。熙兒睡一覺,醒來,翁主就回了,什么事也沒有?!?/br> 熙兒不再說話,發起了呆,只是畢竟年紀幼小,雖有心事,困意襲來,眼皮漸漸也就耷了下來,再次睡了過去。 第二天的傍晚,慕扶蘭急匆匆地從黎陽趕回漣城,連口氣都沒來得及歇,立刻到驛館去找謝長庚。 漣城的驛館早就破敗了下去,多年未曾修葺,如今還剩一名小吏看守。昨夜見謝長庚到了,誠惶誠恐,收拾出幾間還算能住人的屋,供他和那幾名隨從落腳。此刻見王女趕到,忙在前引路,將她帶到一個院落,隨即躬身離開。 慕扶蘭來到門外,叩了兩下門,隨即推開了門。 她看到一個男子立在窗前,青衫鞶帶,背影瀟然,正眺著遠處的落日,仿佛看得入了神,連自己進來都沒有察覺似的,身影依舊一動不動。 慕扶蘭走到了他的身后,說道:“我收到你來此的消息,立刻便趕了回來。你尋我何事?” 謝長庚慢慢地轉過身。 他兩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將近半年沒有見面的她的臉上。 “慕氏,這個熙兒,是你的私生之子吧?” 他開口便道,直截了當,絲毫不加遮掩。 “去年底,你在上京之時,我曾答應放你歸家,那時是你自己撕了放書,不愿和離,你應當沒有忘記吧?” “我為了把你從上京弄出去,在劉后面前,費盡了心思,靠著坐實你我夫婦關系,才算達成目的。這才過去多久,你回了長沙國,竟敢帶著私生之子和jian夫公然出雙入對,羞辱我至此地步!” “慕氏,你當我謝長庚是什么人?你欲置我于何地?” 夕陽將他的臉鍍作了一張金面,猶如覆了假面,不見半點表情。唯有望著她的兩道目光,慢慢地布滿戾氣。 “你今日若不把事情給我說清楚,我有的是手段,教你知道何為悔不當初!” 第41章 慕扶蘭先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她在趕回來的路上, 滿腦子都在揣測過他此行的目的。想來想去,最大的擔心, 便是沒能防住朱六虎?;蛟S已是叫他知道了長沙國在暗中擴軍練兵的事,否則, 她實在想不出來,兩人關系至此地步, 現在到底還有別的什么事情, 能令他千里迢迢親自從河西來到這里找自己。 就在片刻之前, 推開這扇門的時候, 她還在緊張地考慮著, 倘若他確實是為此而來, 自己該如何應對,才能順利渡過這個危機。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 謝長庚開口質問的, 竟是熙兒的身份問題。 他到底是怎么得出的結論,會把熙兒認定是自己和袁漢鼎的私生之子。 簡直荒唐得到了可笑的地步。 但是才松完一口氣,她立刻便意識到了這個新問題的嚴重性。 看謝長庚的這幅樣子,他說的那些話, 絕不是在恐嚇自己。 他的的確確, 真的是如此認定的。 慕扶蘭的沉默,落入謝長庚的眼中,便形同心虛和默認。 “極好?!?/br> 他怒極反笑, 點了點頭。 “慕氏, 你我先前的約定, 就此不再作數!你好自為之吧?!?/br> 他大步而去。 慕扶蘭的心跳驀然加快。 袁漢鼎承諾還要一年的時間。 在初步完成擴軍大計之前,謝長庚的這句話,對于長沙國而言,絕不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玩笑。 他的憤怒,她不敢掉以輕心。 她轉頭看著那道已是快要走到門口的背影,說道:“你難道以為,是我從前生了這個孩子,一直養于暗處,如今才將他帶回身邊?” 謝長庚的背影微微一頓,又繼續邁步向門而去。 很顯然,他就是這樣認定的。 慕扶蘭再不猶豫,立刻追了上去,停在門口。 他的手已伸向了門,被她擋住。 “我知道你昨晚和熙兒已見過面了?!蹦椒鎏m說。 “你聽說我,他是個孤兒,從小無父無母,是在上京護國寺里長大的。我去年底被劉后召入上京,在寺里偶然遇見了他,極喜歡他,和他更是投緣,這才將他帶回了長沙國。你若不信,盡管去向寺里的慧寂長老求證。熙兒就是長老從后山抱養的,在長老跟前長大!” “那時,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這件事,一來,我以為這是小事,二來,當時我的處境艱難。你我雖同居一室,卻形同陌路,我實在不便開口和你說這種私心之事,我料你當時也不愿聽?!?/br> 謝長庚的兩道目光停在她的臉上,見她說話之時,視線始終正視著自己,神色坦然無比,不禁一怔,那只要開門的手,慢慢地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