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衛大柱搖頭,“曉得倒是曉得,就是忘了補墻用的泥該軟些還是硬些,摻多少水合適?” 衛老太本來想嫌棄衛大柱幾句的,可是她轉念想到衛大柱現在在部隊里當干部,少數也是二十多年沒碰這些活計了,便大手一揮,“那你就歇著吧,一會兒拎點兒東西去你二姨家走走,你二姨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呢,去看看她和你二姨夫,如果不是你二姨和二姨夫幫襯,咱家的日子指不定過得多糟心?!?/br> “嗯,媽,你說我們帶點啥好?”衛大柱又問。 衛老太想了想,“咱家有rou,帶rou最合適了,不過前天晚上剛送了她家黃羊rou,昨天天不亮就又給送去山豬rou了,你拎點兒別的吧!媽不給你出主意了,你和你媳婦兒商量去!實在想不出來的話,你不是拿了票和錢么,去供銷社轉轉,買點兒糖還是啥的就行了?!?/br> 衛大柱點了點頭,又問,“媽,那我那些伯伯叔叔,還有差一輩兒的叔公們,用不用也拎點兒東西去看看?” 聽了衛大柱這問題,衛老太立馬給衛大柱表演了一招拿手好戲——瞬間變臉。 她把手往腰上一叉,瞬間兇神惡煞,“看啥看?看啥看?一堆冷血無情的東西,有啥好看的?你當他們是伯伯叔叔和叔公,他們當你是侄子和侄孫了?” “當年家里沒錢沒糧的時候,誰認識咱家了?二柱他們餓的嗷嗷叫,扒了樹皮就啃,我想找他們借把糙米熬點米粥喝,說了只是借,等田地里的谷子收上來就還,可誰家借了?” “衛大柱,你去看你那同姓的長輩親戚我不管,但你如果給他們帶了東西去,你就別進這個家門!人家看你爹走得早,不把二柱他們當衛家人看,你還上趕著把臉送上去?” 衛大柱聽得犯了難,“媽,但我這一走二十多年沒回來,空著手上門是不是有些不太好?怎么說都是我爸這邊的親戚……” “空著手上門不好就別去,他們家有金疙瘩寶貝送你?你當人家是親戚,人家當你是親戚了嗎?困難的時候,人家把老娘和二柱他們當賊一樣防著,衛大柱你自己想吧!若是你不聽老娘的話,趁早收拾鋪蓋滾,老娘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衛老太將門簾一摔,氣呼呼地關上了門。 謝玉書將衛大柱扯回屋子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問衛大柱,“你究竟怎么想的?咱媽說的有道理,人家不把咱媽當親戚,你還拎著東西上門去?你這不是把咱媽和你那三個弟弟兩個meimei的臉放在地上踩么?更何況,買糖不要錢嗎?有那個錢,不如給國健和國康買點吃的東西,給四柱家小丫頭買桶麥乳精也行,等割麥子的時候,小丫頭就能喝了……” 衛大柱有些郁悶,“可我回來一趟,若是不見見那些親戚,指不定人家背后怎么說,你讓我怎么做人?” “咋了?衛大柱你還怕別人背后說你?就憑你做的那些事情,背后罵你的人多了去了,說不定有多少人盼著你出事呢!” …… 衛大柱在家里過得水深火熱,衛二柱登上丈人家的門之后,卻享受到了貴賓級的待遇。 李家老太太一看衛二柱拎著一簍子rou登門,臉都快笑爛了,給衛二柱家倆孩子塞了紅包,然后便拉著衛二柱上炕聊天,至于李蘭子,被李老太打發去灶房同李老頭一起做飯去了。 李蘭子是李家唯一的那一個閨女,還是長姐,她下面排著三個兄弟,都已經成過家,帶著媳婦兒去丈母娘家拜年去了,家里就剩下李老太和李老頭,李老頭一大早就張羅著做飯的事情,衛二柱這個女婿上門,自然是被兩個老人當寶一樣捧著的。 “二柱,你家從哪兒弄到的那些rou?我剛剛瞅了一眼,又有羊rou又有豬rou的,拿那么多過來干啥?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了?!?/br> 李老太將放瓜子花生的盤子推到衛二柱面前,耳朵支著,想打聽打聽rou的來路。 這年頭的rou太稀缺了,有錢都不一定買的著,看見點兒油腥就滿足得不行,更不必說那么大兩條rou了。 衛二柱腦海中陡然冒出衛老太告誡他的話來,心里轉了三個彎,同李老太說,“我四弟家不是生孩子了么?我媽擔心孩子養不活,年前催著我們兄弟三個上了一趟山,運氣好,逮到東西了,三十兒那天就殺了?!?/br> 李老太臉色變了幾變,被嚇得把自己的目的都給忘了,她叮囑衛二柱,“回去同你媽說說,山里危險得很,能少去還是少去的好。臘月里的時候,二道溝的人還說在山上遇到狼了,你們家緊挨著林場,也不安全,家里的孩子平時都拘著些,萬一山里那些東西從林子里晃悠出來,叼走娃怎么辦?” 生怕衛二柱不信,李老太還補充了一句,“蘭子她弟妹娘家不就在二道溝么?聽說不少人家家里養的雞和羊都被叼走了,甚至還聽說,有人在老林子里看到熊瞎子了呢!” 見衛二柱臉色終于變了,李老太這才放了心。 衛二柱臉色之所以變,是因為他想到如今頻繁撞死在衛家墻頭的東西了,先是來頭黃羊,緊接著又是一頭野豬,今天一大早連不知道從哪兒蹦跶出來的野牛都上門了,接下來是不是就應當是豺狼虎豹熊瞎子了? 衛二柱被嚇出一身冷汗來。 “不行不行,今晚回去就得砌墻,墻得砌高點,門得修結實點,鋤頭鐵鍬都得放在屋子里,萬一家里闖進個什么東西來,也好有個對付?!毙l二柱心里這樣盤算著。 丈母娘與女婿一個勁地嘮嗑,嘮到中午,李蘭子與李老頭把做好的飯端上炕桌子,又將在外面野的兩個孩子喚回來,和和樂樂地吃過午飯,衛二柱喝了幾口小酒,等酒稍微醒了一些就催著李蘭子回家。 李老太問,“咋不多坐坐在走?咱都一個村兒的,走個百八十步就回去了,你們急啥?” 衛二柱說,“回去把墻砌高點,媽你今天說的我有點心慌,我家那地兒緊挨著山頭,墻不砌高點心里不踏實?!?/br> 李蘭子也惦記著回家熏牛rou干的事兒,便幫腔衛二柱說了幾句,李老太這才放人。 衛三柱的運氣就沒有衛二柱這么好的。 同樣是女婿上門,衛二柱與衛三柱享受到了迥然不同的待遇。 老李家給衛二柱擺了好幾個盤子,雖然菜式都挺簡單,但滿滿都是招待女婿的誠意,老張家卻只給衛三柱煮了一碗清湯寡水的玉米面疙瘩。 吃過飯后去茅廁里撒了一泡尿,衛三柱就感覺自己肚子空了。 同張春芽結婚有好幾個年頭了,自家丈母娘和丈人是什么德行,衛三柱一清二楚,他已經懶得計較了,只想早點回家墊吧墊吧肚子。 但憋了一上午的張老太怎么肯放人? “哎呀,你們這么著急回去干啥?春芽,扯住你男人,不然回去之后,你婆婆還以為我們老張家不招待女婿呢!再留著坐一會兒,媽給你們整點兒吃的去?” 衛三柱肚子餓得呱呱叫,聽到有吃的,這才改了主意,任由張春芽拖回了屋子,可看到張老太拿出來的東西時,衛三柱一秒就黑了臉。 張老太口中所謂的吃的,就是一盤小拇指大小、黑不溜秋、皺皺巴巴的山里紅果殼兒,衛三柱捏起一片看著還算干凈的果殼兒來,翻過去一看,已經長毛了! 衛三柱氣得肺都快炸了,可是他又不好同老丈人與丈母娘發作,想了想,他將那果殼兒遞給自家婆娘,說,“春芽,你幫我瞅瞅,這都是些啥?我好像有點上火,眼睛看不大清楚?!?/br> 一般的閨女回娘家都挺開心的,張春芽除外,她也想接濟一下娘家,但她還知道,娘家人都是填不滿的無底洞,不值得接濟。 甚至張春芽都挺怵回娘家的,每次從娘家回去之后,她都得同衛三柱吵一架,然后衛老太還會將幾個孫子喚到身邊,詢問各自在外祖家的情況。 瞞是鐵定瞞不住的,到時候衛老太心疼兒子心疼孫子,便會將她狠狠地訓一頓……想到今天回去又不能安生,張春芽心中的無名火就往嗓子眼竄。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張春芽弄出來的動靜差點將張老太和張老頭給嚇得鉆桌子底下去。 “媽,你拿出來的這都是些什么吃的?這都發霉了,你好意思讓三柱和孩子吃?萬一吃壞肚子,去衛生所買藥不得錢?” 張老太倒打一耙,“春芽你這丫頭怎么回事?給你男人和孩子吃東西,我還給出錯來了?” “媽,你可真好意思說!你不就是看不上我么?連累三柱和倆孩子也跟著遭罪!你柜子里鎖的東西少?一年到頭,我統共也不回來幾次,哪次空手回來白吃白喝了?你就不能給我也長點臉?” “年年初二回娘家都吃不飽,你好意思收年節的禮?這發了霉長了蛆的果殼子,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手?” 作者有話要說: 衛三柱:這婆娘真的飄起來了?。?! 雷打不動地求收藏,今天就過三萬字了,可以申榜liao,看文的小可愛給個收藏吧,不然我總覺得自己文丑沒人收…… 第11章 親家作妖 張老太臉色發白,一副泫然欲泣的老蓮花模樣,“春芽,你怎么能這么說媽?咱家家境不好,就這條件,你和三柱帶著孩子來,我哪次不是盡心盡力地給你們鼓搗東西吃?你這孩子不領情也就算了,怎么還怪媽呢!” “我呸!可拉球倒吧!你當我傻還是瞎,糊弄我二傻子呢?就算家里真窮,養著一窩母雞呢,我帶著男人和孩子上門,你連個蛋都不給吃?一年到頭,能吃你幾個雞蛋,我白吃過?” “說你是親媽,還不如我婆婆呢!你年年不給我做臉,擱一般婆婆手里,早就不讓拎東西回娘家了。我婆婆怕我難受,每年都給準備一樣的年禮,今年好歹也是拎著五斤rou上門的,你給喝那么點兒清湯寡水的東西,打發叫花子呢?” 張春芽麻溜地給自家倆已經嚇懵的孩子穿好衣服,沖到灶房里,將早晨拎來的rou重新裝回簍子中,沖衛三柱吼,“你還傻坐著干什么?回咱家去!” 張老太為什么拉著衛三柱不讓衛三柱回,還不就是想從衛三柱嘴里套出點話來,想問問衛三柱,衛家從哪兒搞到的這些rou? 畢竟衛家日子一直都不如張家過得好,張老太還以為衛家攀上什么硬關系了。 可現如今,想套的話沒有套出來,反倒是和閨女吵了一架,張老太氣得心口疼,偏生她還看到張春芽又將帶來的rou裝回了簍子里,這下越發生氣了。 七竅生煙的張老太坐在炕上吼,“張春芽,你能耐了是不?看不起娘家了,對不?老娘告訴你,你今天若是拎著那些rou出了這個門,你就再也別回來了!” 張春芽腳步頓住,她將手里拎著的rou塞給衛三柱,黑著臉沖回屋子,掀開張老太鋪在炕上的厚褥子,將褥子角下掖著的錢拿出來塞回口袋中,“你以為我想回來呢?不回來就不回來,我稀罕得緊!” 那厚褥子下面掖著的錢是張春芽給自家侄子侄女準備的,現在她同娘家崩了關系,怎么舍得把這些錢留下? 好幾毛呢! 張老太氣得從炕上蹦了起來,“不孝女,你把錢給我留下!你白吃白喝了還想走,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張春芽頭也不回。 張老太一蹦三尺高,跳下炕趿拉上鞋就往外面追,“回來!不孝女,你給我回來!你把你給你侄子侄女的壓歲錢拿走了,那好歹把我給你家倆兔崽子的壓歲錢留下??!” 張春芽拽著衛三柱走得飛快,衛三柱有些忐忑,他問張春芽,“就這樣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好,那畢竟是你爸你媽?!?/br> 張春芽跑得飛快,“有啥不好的?咱倆結婚這么些年,一直讓你跟著我受氣,現在娃兒都這么大了,連帶著娃兒也跟著受氣,看看二嫂帶著二哥回娘家,人家吃了東西還能帶著回,咱呢?咱哪年拿的東西少了?還是我娘家不如二嫂娘家殷實?真是我娘家沒有吃的?我爸媽就是看不起閨女和女婿,更看不起外甥,既然這樣,那我就當沒有娘家了!” 衛三柱眨了眨眼,心里有點熨帖,還有點擔心,“真的?” 張春芽眼眶通紅,用棉襖袖子蹭了一下發紅的眼,牙根發狠地說,“這還有假的?年成不好,莫說是閨女和娘家斷了關系,親兒子和爹媽斷關系的都不在少數。為了省一口吃的,什么事兒辦不出來?我娘家看不起我,往后我就不同他們來往了,你可得對我好點,不然我該怎么活啊……” 衛三柱連忙哄道:“我不對你好對誰好?你放心,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放心,咱中午飯沒吃飽,一會兒到家就同咱媽說一聲,燉鍋rou吃!” 衛三柱家倆兒子一個叫衛東明一個叫衛西明,兄弟倆從小到大都不喜歡跟著張春芽回老張家,一聽張春芽要通老張家斷了關系,兄弟倆高興得直嚎叫,圍著衛三柱與張春芽直打轉。 結果衛東明猛地一抬頭,就看到張老太抄著一把掃把踮著三寸金蓮沖了過來。 “媽!媽!媽!媽!我外婆拎著掃把沖過來了!”衛東明都給嚇結巴了。 張春芽扭頭一看,張老太所過之處,塵土飛揚,手中抄著的掃把拖在身后,頗有土匪下山的氣勢,她拽起衛東明與衛西明兄弟倆就往衛家跑,邊跑還邊朝身后喊,“你有膽子追上來,有本事追到衛家去,我婆婆就在家等著你呢!” 張老太腳步一滯,想到衛老太那發起脾氣來大殺四方血流成河的慘淡場面,將手中的掃把隨手一丟,氣喘吁吁地扶著膝蓋直喘氣。 張老太沒膽子真往衛老太的槍口上撞,罵了一句‘不孝女,我才是你親媽!’之后,再抬頭看,衛三柱一家已經拐到另外一條路上去了,明知道送出去的壓歲錢再也討不回來,追上去還可能會被衛老太戳著鼻梁骨罵,張老太只能忍住火氣,罵罵咧咧地往回趕。 …… 大概是老天爺都覺得衛家這些日子過得太滋潤了,不僅張老太在大年初二這天抽了風,衛四柱的丈母娘姚老太也開始變著法兒作妖了。 姚老太早知道翠芬快要生孩子了,不過她知道衛家家貧,東西吃的差,壓根沒動過給姚翠芬伺候月子的心思,反正翠芬是給衛家生孩子,衛家還能讓自家娃兒餓死? 可是當衛四柱拎著五斤rou上門拜年時,姚老太改變主意了。 那可是五斤rou??! 姚老太自認為十分精明地想,衛老太那么摳的一個人,家里若是沒有五十斤rou,能舍得讓衛四柱給她拎來五斤rou?衛老太的三個親家不在頭道溝村就在二道溝村,距離近得很,三個親家一家五斤rou,那就是十五斤,簡直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姚老太原本還覺得衛家是打到獵物了,可她見簍子里又是黃羊rou又是山豬rou,便覺得有些不大可能。 大家都在山溝溝里住著,憑啥你衛家又是打黃羊又是捉野豬,別家就連根山豬毛都見不著?哪有這個道理? 如果衛家真有這運道,日子早就過得紅紅火火了,怎會把家里的孩子都餓成那個面黃肌瘦的模樣? 就這樣,姚老太距離衛家日子突然過好的真相擦肩而過,不過她并沒有放棄,而是打算親自到衛家一趟,去探探虛實。 而且姚老太認準了衛家肯定有很多rou,于是便動了帶自家孫子孫女去蹭rou吃的想法,好將衛四柱送來的rou留給自家兒子吃,兒媳都別想沾點兒油腥。 丈母娘非要給自家媳婦兒伺候月子,衛四柱能怎么辦?縱然他心里直叫苦,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下來,該把姚老太往自家帶還得帶。 就這樣,姚老太就懷中抱著一個小孫女,手中牽著一個小孫子,屁股后面還跟著倆大孫子,祖孫五人心里揣著整天吃大rou的美夢,腳步飛快地踏上了去往衛家的路。 姚老太算準了她自己師出有名,衛老太不會拿她怎么辦,這才動了貪念,可她千算萬算,算漏了衛老太的鐵齒銅牙。 衛老太早就猜到姚老太會趁機混吃混喝打秋風了,故而她老早就做足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并且還拎著翠芬的耳朵告誡了一通。 “翠芬,咱娘倆今天就把丑話撂這兒了,年成不好,家家戶戶的日子都過得差,你別動那些接濟娘家的歪心思。我和你兩個嫂子還有大丫二丫都能伺候你坐月子,家里就不添那雙筷子了,你別光想著家里不缺rou吃,但米面糧油都缺!” “你最好聽媽的話,不然我就叫四柱找個平板車,把你送回你娘家去住,你媽想怎么伺候你吃好的喝好的都行,娃兒留下,我想辦法找點羊奶也能喂大,但你不聽我的話,隨你媽出了衛家的門,往后再想回來可就不容易了?!?/br> 衛老太用行動告訴了姚翠芬,姜還是老的辣,笑瞇瞇的話依舊能嚇得翠芬唯唯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