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你這蠢貨!” 安錦南一掌將他掀翻在地,看著面前這痛哭流涕的傷心男人。 “你著了旁人的道,你可知么!” “你已經不是昔年那懵懂少年,近而立的年歲,你怎生還能如此幼稚?我心慕冷氏?孟玄容,你我相識一場,你都不如我后院養的熊懂我的心!怎會有你這等蠢笨之輩?拿錢給虞長慶?虞長慶是誰的人你可還記得?我被迫娶了冷氏,便是他背后之人的授意!你竟到現在,還被蒙在鼓中!” 他亦痛心,原來孟家的沒落,果然是因他而起。 第94章 子時剛過, 豐鈺就被一陣嘈雜的雨聲驚醒了。 風很大,吹開了半閉的軒窗,窗格不斷撞擊墻壁, 發出砰砰聲響。雨點如豆, 噼里啪啦地砸在窗上, 適才還晴好的天氣, 毫無預兆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豐鈺喊了聲小環,許是雨聲太大,小環在外沒有聽清。她只得自己披衣走下床來, 行至窗邊去掩緊窗子。 一道閃電直劈而下, 劃亮了半片天空。正照亮那窗外屋檐下,這才瞥見前頭立著個黑黢黢的人影。待看清了是誰, 她驚訝地喚了聲“侯爺?” 天色深濃,雨霧訚訚 ,安錦南身上沒有穿蓑衣,亦未打傘。一襲月白色錦袍已經打濕,頭發束了一半, 另一半散亂著,被雨水浸透黏在臉上。 豐鈺快步走出內室,見小環揉著眼睛從榻上坐起身來,還未搭話, 就聽門吱呀之聲輕響, 安錦南濕淋淋地走了進來。 豐鈺將人迎著, 來不及行禮, 將他手臂挽著朝室內去,嘴里埋怨著“侯爺怎么也不打個傘?下面人怎么服侍的?” 語氣又急又壞,卻是話里話外都透著親昵。 安錦南腳步一頓,將被她挽住的手臂一收,一帶,把人圈在臂彎中,湊近了貼住她的耳朵,道“心疼了?” 豐鈺怔了下,霎時臉上紅了一片,斜睨到小環在旁添茶,抿緊嘴唇白了安錦南一眼,“誰心疼你?” 安錦南低低笑了聲,將手松開。豐鈺抹了下被他弄濕的臉,回身道“小環,去備兩碗參湯。熱熱的端進來?!?/br> 小環即刻去了。她抬眼,見安錦南已經消失在視線當中,料想他該是進了后面的溫泉凈室。豐鈺去柜前翻了件柔軟的絲質袍子搭在手上,想了想也隨著走了進去。 安錦南正在解衣帶,聽見身后窸窣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冷峻的面容上漫起笑意“陪本侯一起?” 豐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將手上的衣裳搭在衣架上,走過來將手按在他腰上“我幫你……” 安錦南眉頭一挑,從善如流地展開手臂任她服侍。 她將他腰間玉扣解開,散開外袍,將濕漉漉的衣裳除去,然后是中衣。 指尖透過冰涼的濕透的衣料,感受到他肌膚上guntang的熱意,豐鈺垂了垂頭,本是出于關懷想照顧于他,不知卻怎么紅了臉,一點都不敢抬頭看他。 從安錦南的角度看去,見她睫毛覆下,遮住清冷的眸光,嘴唇抿住,面染紅霞,有絲尋常不常見的媚態。 他心內一動,回手將人輕輕擁在懷中。 豐鈺順勢將臉靠在他胸前,低聲道“侯爺要保重自身?!?/br> 安錦南低低笑了聲,勾起她下巴,幽深的瞳仁中映著她的倒影?!斑€說未心疼?” 豐鈺輕輕咬住下唇,將臉別開去。 安錦南的吻落在她腮邊,輕柔得像羽毛擦過。 豐鈺回手抱住他的腰,忍著羞意道“侯爺是我夫君,我自是……希望侯爺長命百歲,和樂安康……” 安錦南覺得心里有串火苗,在一點點地燎燃。不帶半絲綺念,是被溫暖的舒適滋味。 他將下巴抵在她頸側,略一俯身將人抱了起來。 熱氣氤氳的溫泉水,窗外叮叮咚咚的雨聲,眼前的人……他已經從那孤絕的無望中爬了出來。如今,身染了這世俗的煙火香氣,甘愿沉淪在這平淡的紅塵俗世中…… 過往苦心掙來的那些東西,便都拋了何妨? 裙子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線。他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捧住她的臉,輕輕的、纏綿的一遍遍親吻她的唇。 十年前他初次成婚時,并沒想過要與誰過一世的太平日子。 那時他年輕,不服輸,對那段被硬栽來的婚姻滿是不忿。 新婚夜,他與手下將士們徹夜在花樓飲酒。包了全京城最漂亮的花娘作陪。 絲竹聲整夜不休,歡醉時,不知誰打碎了一玉壺。他還記得那壺是紅翠兩色相接,在歡歌笑語中突兀的發出清脆的裂聲。紅的翠的顏色碎落一地。 許是那便是上天與他的讖言,那段婚姻,注定不會完滿。 后來紅銷粉齏,處處凌亂。 他甚少憶及那段日子。聰兒不曾出生前,他對冷氏的記憶極淺,只當她是個住在后院的陌生人,有韓嬤嬤代為過問飲食,看緊下人仔細服侍,有時也會命太醫拿了溫補的藥方來給他過目。 那時他心情很復雜,一方面帶著對新生兒的期待和喜悅,一方面又覺要過問一個女人的吃喝拉撒很難堪。韓嬤嬤來回報時,他總是面無表情地沉默聽著,可心里頭很窘。那是個他不喜歡、甚至痛恨、厭惡的女子。偏偏她腹中,卻有與他血脈最為親密的存在…… 安錦南垂下目光,將手輕輕撫過豐鈺的腰身,手掌貼在她小腹上,如果聰兒出自她的肚子……該多好啊。 豐鈺貼靠在他身上,聽見他胸腔鼓噪的心跳聲。她揚起臉,困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復雜得辨不清。 豐鈺環住他腰身的手緊了緊,擔憂地喚他“侯爺?” 安錦南長長嘆息一聲,牽著她的手與她一同靠在池壁上頭。 他聲音悶悶地道“昨日作證的兩人,你可識得?” 豐鈺早在疑心這件事,只是安錦南不主動說,她便沒多問,當即蹙了蹙眉,“昨日我距離公堂甚遠,看不分明。不過王翀我是知道的,另一位……卻是沒有認清?!?/br> “孟玄容,孟厘?!卑插\南輕輕吐出這個名字。豐鈺即刻反應過來“虞公公的義子?”接著面色一凜,手掌覆在他的手上“侯爺,可是宮里……?” 如今兩人結成夫妻,生死榮辱俱是一體,豐鈺自然不可能不憂心他,神色難得地緊張起來。又想到上回那張方子,她只覺遍體寒,“莫不是,……連那藥方也是?” 安錦南自嘲地笑笑“想不到我安錦南遠離京城數載,手上兵馬全無,仍能叫人忌憚?!?/br> 伸手揉了揉豐鈺的頭發,溫言道“你莫擔心,我與你說及,是希望你自己能多加提防。外頭事有我,你自不必憂心?!?/br> 想及孟玄容竟然走內宅那套手段,不由心里發笑。 “我與孟玄容年幼一起長大。我還沒從戎的時候,常與他一塊玩耍。自我開始帶兵打仗,他就進宮做了御前侍衛。成婚后往來更少,稚子去后,我便請旨常年戍邊。對他關懷不多,慢慢淡了聯系。后來他父親犯事,我是從朝廷邸報上知道的消息。等我回來時,他已經做了虞長慶的義子?!?/br> 他甚少與她提及自己從前的事,多數關于他的傳聞,都是通過旁的渠道得來。若豐鈺沒記錯,這是安錦南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他上段婚姻和上一個孩子。 豐鈺以為自己會介意。 但很奇怪,并沒有。反而有些心疼,在他云淡風輕說出“稚子去后”四個字時,她甚至不敢想象他的心境。 母親逝世時她還年幼,那時不懂死亡意味著什么??呻S著年齡漸長,日子過得越發艱難,越會頻頻憶起從前的快樂和失去過后的痛楚。午夜夢回時哭喊著從夢中醒來,太遺憾,太心酸了。 而這樣的痛,他不知經受了幾回。 世人言他命硬,說他克死了父母妻兒,這真的能怪他么?何至在最痛的當事人身上,又狠狠的扎上一刀,指著他說,一切都是他的錯? 豐鈺不知如何安慰他。她沉默下來,手在水中,無言的牽住他的手。 安錦南勾唇笑笑“我只是想不到,到今天,他還介意婚前那點破事。仇恨給人利用,幾乎害了你……” 豐鈺眉頭輕輕挑起,心里一百個聲音在催促他將話說清楚,可面上還得端著穩重溫柔的模樣,不想安錦南看輕了自己。 安錦南這般風華,便是背負刑妻克子之名,也從不少人在暗里傾慕。她曾在宮中聽人說過,十七歲那年他第一回 凱旋回京,夾道歡迎的人中躲著不少挽紗遮面的大姑娘,往他馬前扔花扔果,引得他朝哪邊看一眼,哪邊就是一派抽氣低呼聲。 是后來發生了太多事,以致他變了性情。手上沾了太多的血,煞氣自生。漸漸再沒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更不敢輕浮地表示什么。 對少年時的安錦南,豐鈺很好奇。安錦南見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一臉的興味表情,忍不住捏了捏她下巴“怎么了?” 豐鈺想一想自己聽來那些傳聞,左足在下踢著水花,低聲道“孟君痛恨侯爺,可是因為孟夫人與侯爺過去有情?” 安錦南心里覺得好笑,偏板起臉“便是有,那也是過去的事了……” 豐鈺怔了下,然后輕輕笑道“也是?!表泄饷⒚黠@隱了下去,下意識就想避開他,與他拉開距離。 安錦南沒給她機會,反手將人箍住,抱坐在池沿上,俯身盯住她的雙目,一字一句道“鈺兒,你、醋了?” 豐鈺給他盯得很窘,不自在地別開臉,言不由衷道“哪有?一如侯爺所言,那都是過去的事……” “過去也不成?!卑插\南面色沉下臉,幽深的瞳仁深深凝望著她“你知道么?我每每瞧見你和文二立在一處,就有種想殺人的沖動?!?/br> 豐鈺愕然道“侯爺您誤會了,我與他根本……”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是傾慕還是厭惡,很容易分辨。文二心里沒放下你,你表弟也心懷齷齪?!?/br> 他捏緊了拳頭,捶在臉頰側旁的池沿上,眉頭凝了良久才重新舒展開。 “可,那又如何?” 他扣住她的腰,勾住她的下巴,俯下身子,噙住她的嘴唇。 “你現在,以后,都只會和我在一起?!?/br> 深深吻了片刻,待她氣息亂了,身子軟了,才得意洋洋地松開她,居高臨下地道“我不曾慕過少陽……” 見豐鈺面色迷茫,他又追加了句“七歲時,我偷偷瞧過我娘房里的一個胖丫頭,心想將來若是納了她,枕在她身上,定然很美……” 豐鈺睜大眼睛,耳中聽著這話,根本不敢想象他所描述的畫面。 “少陽是個排骨架……我看見她就皺眉……” 安錦南努力回憶舊時隔鄰而居的那個少女,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轉眼看向豐鈺,嘴角噙了抹笑道。 “倒是你……雖挺瘦的,哪哪兒都不少……挺好……” 豐鈺如何也想不到冷峻威嚴的嘉毅侯會說出這樣輕佻的話,她舉起手掌去推他,覺得胸腔的空氣都給擠走了,悶的無法喘息。 安錦南低低笑了下,重新俯身將她擁住。嘴唇貼在她耳畔,黏黏膩膩地道“鈺兒,我心悅你……” 第95章 那一剎那,似乎心中某根弦, 被輕輕撥動了下。 她眼框沒來由地發熱, 澀的難受。抬腕想遮住眼睛, 被安錦南攥住了手。 “別遮啊, 看著我……”他聲音低低啞啞的,有絲絲纏綿味道, “你心里呢?可有我?” 豐鈺抿了抿嘴唇,說一句假話很容易,讓一段關系變得親密起來對她來說也并不是特別難的問題??砂插\南并非她需要花心思用手段去維系的什么人, 他是丈夫, 是伴侶。他們要花一生時間相守在一起。 安錦南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臉頰上, 他期待一個答案, 心里莫名還有些忐忑。 說起來他這輩子遇到過很多人, 有人傾慕他, 有人愿意為他付出所有??伤]有真正的對誰用過心??傆X得男女間不過就是那么回事,湊合在一起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