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她鎖閉了心門,選擇用最穩妥的方法與他相處。禮數周到,絕不過界,守好自己為人婦的本分,情愛……她不再奢望了。 “侯爺!”豐鈺稍稍提高音量,含笑道“侯爺待我向是很好。我已很知足?!?/br> 她端著這樣一幅穩妥安好的笑,素凈的臉上努力端持這真誠的表情,安錦南注視著她,心里某塊角落緊緊縮著。 他垂下頭,默默嘆了一息,然后重新看向她,擠出一個盡量溫和的笑,“好吧?!?/br> 兩手分別牽住她的兩手?!柏S鈺,本侯娶到你,也很知足。你好好的……” 后面的話沒有說完,她溫和順從地倒入他懷里。 順理成章的擁抱親吻,順其自然的相貼相偎,水到渠成的肌膚相親,他格外的用力,想讓她發出難耐的聲音,哪怕是讓她疼痛、哀求,怎么都好。他不要她這樣的平靜、沉默。 豐鈺咬住嘴唇,仰起臉看到帳頂的夜明珠。那銀色的珠子發出瑩潤的光,分明是那樣柔和的,不知怎么卻讓她眼睛發澀,一片模糊。 她是一頭陷入過陷阱的獸。是驚弓之鳥。 她也想試著再進一步,可相較于愛他,她更愛自己。寧愿一個人穿著厚重的鎧甲,也不想再冒險將柔軟的脊背靠向他。 安錦南擁著她,漸漸的緩下動作。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額頭抵在她胸前,將她抱緊,再抱緊。 原來在乎一個人時,心會這樣痛。 好像體內某個機關被觸碰到了,瞬時明白了許多詩詞歌賦上所言的“情愁”是何滋味。 郭沉璧以妾侍身份走入朱家,已是第三個月了。其中最快活的是頭兩個月,剛進門時,那位主子奶奶為彰顯大度能容,對她很是客氣,晨昏定省免了,也不拘著她立規矩,她甚至有幾回暗中叫他們母女吃了瓜落。 第二個月里,那位奶奶為了陪伴嘉毅侯夫人,還帶著兩個礙眼的閨女一塊兒回盛城住了二十多天。別提這二十多天她過得多舒坦了。 想見情郎,不必再偷偷摸摸。人人礙著她生了庶長子,對她禮讓有加,甚至她還趁機收買了幾個大奶奶身邊的人,更有她娘家姨媽、朱府三太太替她撐腰仗勢,代為管了朱子軒這頭的賬目。儼然便是主子奶奶一般的身份。 可是她還沒能得意幾天,盛城那邊就來了信兒,說文心要回來了,著朱子軒去接她們母女。 為此郭沉璧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 朱子軒當著她面兒,口口聲聲說對文心半點情分沒有,全看在文家和嘉毅侯的面兒,勉強將她虛架在朱大奶奶的位子上??梢唤拥叫艃?,朱子軒卻是去得挺積極的,還特地提前去了兩天,更著她準備了十分厚的禮,說要帶給岳家。 郭沉璧不由想到自己娘家。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原本定的親事被退了,好容顏來到臨城投奔姨媽,奈何遇上了命中魔星朱子軒,自己連人帶心都給他哄了去,不得已做了人家的小。 朱子軒別說備厚禮提親,連個像樣的屋子都沒給她置備。 過去做外室做得偷偷摸摸膽戰心驚,孩子幾乎難產生不下來…… 想到這些,她心里就很難冷靜。 她委屈,她不甘心。憑什么她生來就要矮人一頭? 若非遭逢變故,論家世樣貌才情人品,她又哪里比文心差?況她還年輕!最好的年紀做了小,給那人老珠黃的病秧子騎在頭頂上,她如何能服? 當著朱子軒她沒表現出不滿,可朱子軒前腳一走,她后腳就跑去了朱三太太屋里哭訴。 “姨媽,我的命為何這么苦?我娘在天有靈見我如今這般,還不知有多傷心呢!……我到底替他生了長子,長房唯一的男孩兒,他看也不看,只顧著那兩個丫頭片子!” 朱三太太把她提溜起來“行啦,別跟我這兒哭天抹淚的,路都是你自己走的,我當時勸過你,子軒是成了婚的人,文家不是吃素的人家,你跟著他只有安安分分做你的妾。你偏不聽,背著我跟他把孩子都生了。如今文心大方,也許是知道她自己生不出了,愿意提攜你一把,給了你名分,你若還不知足,非要與她爭高下,可就是你不懂事了?!?/br> 郭沉璧抿著嘴不說話。朱三太太一看她樣子就知道她是心里不服。 嘆了一聲,道“她身子骨不好,才從鬼門關繞了一圈撿回條命。我瞧她想開了,對你算寬厚。你什么都有了,不過差個正房頭的名分,且忍忍吧,錯的是你,人有什么錯呢?丈夫都給你奪了,你總也給人留條活路。沉璧,姨媽疼你,不怕與你交個底。文心如今背后不僅有文家,還有嘉毅侯夫人。那是盛城新貴,咱們惹不得的。你把事情做絕了,是斷你自己和朱子軒的后路,你可別不放在心上,勿要聽姨媽一句勸,聽見沒?” 郭沉璧低聲抽泣著“姨媽,您想哪里去了,我不過就是……就是有點難過……,夫君事事都聽她的,我這日子才好些,我好怕,她一回來就……” 朱三太太撫了撫她的頭“傻孩子,忍忍吧,總有你過好日子的時候……” 還有句話她沒說。 文心如今的身子骨那般弱,能有多少年活頭? 與枕邊人離了心,對女人來說再是殘酷不過,她心思那樣重,只怕是個無福的。外甥女何愁沒有出頭之日? 郭沉璧也想過這點,她勸自己要忍,要熬??芍熳榆幦チ耸⒊?,竟然在文家一連耽了六七天,期間郭沉璧的兒子星哥兒出了痘,發熱不退,郭沉璧一時六神無主,沒與朱三太太商議,就被家里的幾個婆子攛掇著,叫人去盛城找了朱子軒。 第86章 窗下, 郭沉璧陰著臉望著被奶娘抱在懷里的小兒。 出痘這種事可大可小,鬧不好也有要了命的。郭沉璧心中惶急, 近來都把孩子抱在自己身邊, 因著她自己小時候出過痘, 倒也不怕傳染了。只是夜里睡不安生, 奶娘再怎么輕手輕腳耐不住孩子哭鬧的厲害, 她已經被吵得七八天沒睡好。偏偏白日里又有做不完的事, 一會兒這個來回事,一會兒那個要對牌, 她這代管的還只是自己這頭院子里的事, 朱子軒自己有個小私庫不方便交代別人打理, 如今文心不在院子里的事樣樣都得她拿主意。 沒幾天郭沉璧就有些熬不住。她本年輕身子壯實,只是生產前后過得有些郁郁沒養好身子,虧損了不少,加上為孩子著急又和朱子軒置氣,這一急也急出了病來。 她頭上勒著抹額, 穿一套新裁的水綠裙子, 沒心思涂抹妝飾, 頭發松松挽著,用對細釵子別住。眼里噙了一汪淚, 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 陳婆子支開窗下掃灑的小丫頭,矮著身子走了進來, 朝炕上的郭沉璧打個千兒, 橫了那奶娘一眼示意郭沉璧屏退左右。 郭沉璧擺擺手, 坐直身子道“出了什么事?” 這陳婆子原是管著后頭果園的,因著兒子斗毆傷人入獄,她進來求文心替她奔走說情被拒,對文心懷恨在心,郭沉璧一進門她就主動靠近過來,暗中替郭沉璧出主意,對府里的事極為熟悉,前番幾回給文心碰了軟釘子,郭沉璧對她已經十分信任。 陳婆子道“老奴打聽了,原是月姐兒鬧肚子,奶奶不放心,這才掛著爺一塊兒耽了這許多天,往前頭太太那兒回了信兒,說是再有幾天才動身回來?!?/br> 郭沉璧緊緊捏著袖子,心里難受得緊。難道朱瑩是他的孩子,她生的星哥兒就不是?一個鬧肚子多大的事兒?倒比出痘還嚴重?說到底不就是因著她是妾,她孩子是庶出么?朱子軒生怕外頭人說他寵妾滅妻,在人前百般裝樣。寧可這般的委屈他們母子。 陳婆子見她悶悶不語,眸光閃了閃湊近一步,低聲道“姨娘不是叫人去知會了爺么?爺卻連個信兒都沒回,老奴心想著,那盛城可是奶奶的地界兒,許是姨娘的信兒根本沒能傳到爺耳朵里。星哥兒可是咱們爺的命,哪能這么忍心連個關心的話都沒有?姨娘您可別怪錯了爺,大奶奶什么心腸您還不知?依著老奴,姨娘還是去求求太太吧,大奶奶再怎么跋扈,可不敢攔太太的人?!?/br> 郭沉璧自打進門,雖是府里皆寵著她生的星哥兒,可在朱太太那邊,她向是沒什么臉面的。她是朱三太太的外甥女兒,朱太太和三太太斗法爭利可不是一兩天了,連帶著對郭沉璧也不大熱絡,不過瞧在孩子份上沒擺臉色罷了。郭沉璧心氣兒也高,輕易不樂意去煩擾太太。 郭沉璧猶豫了片刻,移目看向里頭輕聲哼唧的兒子,心頭一熱就下了炕。 朱太太這些日子吃齋念佛,給孫兒祈福,正拈香禱祝著,外頭傳報說郭姨娘來了。朱太太臉色不大好看,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著人入內。為防過了病氣,郭沉璧就在入門的門檻邊上隔簾跪著。 她端著一張淚顏道“太太,星哥兒鎮日的哭鬧不休,藥灌進去就哭吐了,我和奶娘輪番的哄,總也不見消停。奴婢沒用,有愧太太信任,沒照料好星哥兒?!?/br> 她默默哭了一會兒,朱太太如何不心疼孫子,只是那癥候傳染人,她輕易不敢近前。日日派人過去問候好些回,心里也十分掛牽。聽郭沉璧說藥喂不進,不免有些焦急,“這可怎么好?你這當娘的都沒奈何,我能怎么著?”氣得攥了攥袖子,揚聲喊人進來“再去請郎中來,想個方兒給星兒用藥?!?/br> 郭沉璧趁機道“奴婢如今實在沒法子,今兒把黃仙姑都請進來了。一進門兒就說,南屋里都是些陰氣,對孩子的病癥不利,需得爺們兒在家鎮一鎮才好。奴婢大膽,想求太太個恩典,能不能請爺回來?” 朱太太斥道“笑話!他沒生過痘,你叫他回來,舍命替你?” 郭沉璧道“黃仙姑說了,不必和星哥兒同住,就只在南屋外邊的跨院陪著住幾宿,星哥兒許就好了。這神怪之說,奴婢不敢不信,為了星哥兒,沒奈何總得試一回,再這么拖著,這孩子……可不燒糊涂了么?” 一句話說得朱太太膽戰心驚,郎中本說供了痘娘娘用了藥再泡個藥浴恐就好了,朱太太先還心里頗有底氣,覺著未必會有大問題。如今卻連藥都吃不進,這可怎么好?一時跟著煩亂不已,手里不住地捻著佛珠子?!包S仙姑可說了,換旁人住那頭行不行?要么著你三嬸家的子義去住著鎮一鎮?你且先搬出去,孩子留給嬤嬤們照顧?” 郭沉璧啜泣出聲“不成的,太太不信,只管請了仙姑進來問。這事兒非得至親才顯心誠,奴婢不敢拿星哥兒冒險……” 朱太太蹙了眉。過了好一會兒,果然傳了黃道姑進來,細細的問了一遍,見她說得與郭沉璧沒二樣,這才吩咐身邊妥帖的人去盛城召回朱子軒。 臨城這頭一天來了兩撥人喊朱子軒回城,朱太太的人到時,文家正在聚宴。屋中長輩小輩們隔著屏風,聽傳話的大聲回道“臨城親家太太派了人來,說家里小公子病的厲害,請大姑爺務必早早回去探視?!?/br> 當即氣氛就冷凝下來。朱子軒漲紅了一張臉,都不敢去看周圍文家人的臉色。上午郭沉璧叫人過來喊他時也是這般,文家傳話的人不知怎么就那么呆愣,非得當著大伙兒面說出來,不能背著人偷偷喊他一聲? 當著正經岳家的面兒,卻急慌慌的叫他回去瞧庶子。為著郭沉璧他和文心鬧了好幾個月,文家對他本就不大待見,如今郭沉璧母子卻非要在文心女兒也病著的時候添亂。他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勉強笑道“噯,我曉得的,煩替傳個回信兒,說等月姐兒好些我就……” 屏風那頭傳來文太太的聲音“子軒,你娘急成這樣,說不定孩子病情當真危重,你還是快去看看?!?/br> 朱子軒冷汗直流,他對面坐著文嵩,正用一雙厲眼盯視著他,尷尬地笑道“出痘兒罷了,我……” 文太太道“你娘這樣急,她叫人來喊你,你尚不走,知道的自然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月姐兒,可不知道的,只怕以為是我們心兒攔著不準你去。心兒,去,替你相公收拾收拾,你們都回去!” 也不理會朱子軒如何解釋,斥責文心道“那孩子是子軒第一個男孩兒,朱家長房唯一的寶貝疙瘩,金貴著呢!你這做嫡母的卻不著緊?什么事兒比這重要?趕緊走!月姐兒靈姐兒有我看顧著,你只管回去理好你們院兒里的大事!” 這話與其說是在敲打文心,還不如說是在臊朱子軒的臉。文心上午就主動推他回去,偏他要作勢,當著嘉毅侯和一眾賓客的面兒,似乎把庶子偏房都不大看重一般。如今親家太太親自來要人,難不成他們文家關著人不放? 文太太說完,文心就站了起來,一雙眼睛含著淚,垂著頭道“母親教訓得是。是我疏忽了,原在前頭郭姨娘叫人過來傳話時,就該與相公一同回去。偏我放不下月姐兒……唉,我這就去?!?/br> 朱子軒臊的抬不起頭,無奈站了起來。 兩人很快就登上車馬,哪知卻在城門給人攔了下來。 那守城人不知怎么回事,竟沒理會朱家馬車上頭的標識,兇巴巴地叫嚷查車。 朱子軒本就心緒不佳,牽掛兒女,又在文家受了一肚子排揎,當即大怒,與守城衛兵起了爭執。 朱家在臨城有頭有臉,可在盛城到底差著點兒分量,那守城的幾個又存心刁難,到最后兩頭竟動起手來。 城樓上,安錦南負手立在暗影里。身后站的是身穿甲胄的新任護城營都統——崔寧。 安錦南抿著唇,看向下方sao亂的一團,他把玩著腰里的香囊,淡淡道“是她通過瀟瀟央你?” 崔寧臉色一白,連忙解釋道“五姑娘乃是侯府千金,屬下絕無覬覦之心,更不敢私相授受。這次事出有因,姑娘乃是為夫人之事不得不吩咐屬下……屬下恐怕侯爺沒功夫理會內宅事,因此特地知會了侯爺……” 安錦南輕哂“無需將你自己摘得那么干凈?!?/br> 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 她寧可拐了彎去求安瀟瀟和崔寧,也不愿與他說……夫妻做到這個份上,也真是夠無奈了。 崔寧聽出一絲憂愁味道,不免勸道“夫人恐是不想侯爺太過cao勞?!?/br> 下面的爭執越發白熱化了。聽得一聲女子的尖叫,安錦南和崔寧同時朝城樓下望去。 朱子軒攤著兩只手,臉色慘白地垂頭望著地上血泊里躺著的人。 “我……我……” 崔寧給安錦南行了禮,將帽冠正了正,勾唇笑道“侯爺,按照夫人吩咐,此時該屬下出場了?!?/br> 安錦南點點頭,聽得下面大喊“殺人了!殺人了!朱子軒殺了凌校尉!” 崔寧帶著一群持刀的衛兵,快速步下城樓。 他臉一寒,跺腳道“將犯逆拿下!” 朱子軒瞠目結舌,完全不能反應。 他怎么可能殺人?他不過輕輕推了那人一下,難不成這當兵的是紙糊的?竟一推就倒?還那么巧,直接摔破了頭? 他下意識地去看身側的文心。 她嘴唇直打顫,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相公!”她低聲道“你……你把罪推到我身上!我和嘉毅侯夫人是過命的交情,我會沒事!” 朱子軒怔了下,完全沒辦法思考。 文心扯了他一把“相公,沒時間了!快,就說剛才,你沒碰到他,我站的離你最近,黑燈瞎火的,沒人看得清。我是個女人,他們不會為難我!家里星哥兒還等著你,你得回去!” 朱子軒心中巨震。 他聽清楚了。 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