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娘親當年的嫁妝不也出于段家?母女倆的底氣追根究底都是段家給予的。舅舅從不曾吝嗇過,對親女兒大抵也就這般手筆了吧? 對比豐家嫁女的份例,那五千兩的壓箱和兩間半死不活的鋪面,嫁去個不介意的人家還好,真要計較起來,這臉面也并不好看。沒有親娘的體己,只怕閨女出嫁在夫家只有抬不起頭來。 如今她壓箱沉甸甸的,身邊人的用度開銷她半點不愁。說句喪氣話,便是安錦南沒幾年便冷了她,憑她自己的所有,也能吃香喝辣一世無憂。 只是這世道女子從來不自由。不嫁人,她便連摸到這些嫁妝銀子的資格都沒有。文心何嘗不是家中的寶貝,十里紅妝也曾羨慕得人眼紅。是她太傻,用自己嫁妝去填補夫家的窟窿。當年朱家不順時,對她的義舉是千恩萬謝感恩戴德,一朝得勢不就將她所有的付出都推翻了么?朱子軒哪里還記得當年的困難是誰幫他度過的? 豐鈺搖了搖頭,甩開了發散太廣的思緒。她人在病中,本就不適,這雜七雜八的念頭更鬧得她頭疼。 小環撩簾看了一眼外頭,回道“四爺還跟著呢?!?/br> 豐鈺“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其實她不喜歡這樣的曖昧牽扯。她對段清和從來不曾有情,此時人多眼雜卻不好一味的拒絕自己表弟相送的好意,盼來日能得個機會,與他把話都說開,不存任何心結才好。 前頭便是巍峨的城門。城樓上燈火通明,近來因鹽市情形吃緊,為防某些人趁亂鬧事,各城都開始實行宵禁。卓鳴上前遞了牌子亮明身份,厚重的城門便在沉沉的啞聲中徐徐開啟了。 城內大道正中。一人黑馬玄衣,腰佩玉帶寶劍,勒韁而立。 豐鈺車前車后的扈從齊齊拜了下去,呼“侯爺!” 豐鈺睜開眼,眸中有昏沉中的懵怔。安錦南來了? 安錦南在馬上,遠遠的瞥見隊伍之后遙遙跟隨的段清和。 他似乎并無上前攀談寒暄的打算,安錦南也便免了一番客氣,眼光淡淡在他面上掃視一圈,便翻身下馬,幾步來到車前。 安錦南蹬車而上,片刻,小環紅著臉蹭下了車來,隊伍重新行進。 段清和目送那馬車緩緩走遠。他心中有種悵然若失的寂寥之感。 若當時他勇敢些,在她初去段家做客的時候就順從大伯父的安排答允娶她為妻,是不是現在,與她同在車中喁喁低語關懷她病情的人,就是他? 段清和抿唇笑了笑,打起精神追上前,隨在車中與安錦南道了個遲來的問安。 他絕不是來給她添亂的。他不想她的丈夫因他而誤會什么,一聲“表姐夫”夾在嬉笑之間,他又恢復了平素的靈動活潑。說成是家里不放心,非要他帶著人一路跟著,要目送了表姐平平安安進了府門才好回家交差。 笑著自嘲道“姐夫一路安排的好好兒的,隨從皆是精銳,表姐夫又親自來城門口迎接,您說家里這不是瞎擔心么?也不想想,咱們表姐夫多疼人呢……” 車中光線昏暗,安錦南臂膀環在豐鈺腰上,看她別扭地靠在自己胸前,明明昏昏睡卻又強撐著精神的模樣,胸腔里悶笑了聲,撩了車簾道“多謝段四公子?!?/br> 頓了頓,又道“天色已晚,不留段公子了?!辈淮吻搴驼f話,就揚聲喊了卓鳴,“著四個身手好行事妥當的護送段公子回城?!?/br> 段清和舌尖抵了抵牙床,沒想到嘉毅侯半點虛禮客套都不講,亦不說一句邀留他過府歇一晚明日再回去的話,直接便下令逐客。簡直防他如防賊一般。 心中無限苦澀,卻只能扯開唇角笑笑,朝安錦南抱拳一禮“多謝侯爺?!?/br> 那句“表姐夫”乖覺地省了。他再是身份低微,代表的也是段家的臉面,沒有別人不承情自己還非要撲上去巴結的道理。 再說自己這趟,也并不是為了攀附誰。他目光流轉,透過車簾縫隙朝豐鈺看了看。 她蹙著眉頭,半閉著眼睛,內里光線昏暗看不清她表情。只見安錦南一只粗實的手臂漸漸收緊,叫她靠得他更近…… 若此刻他還察覺不到安錦南的敵意那他便太蠢了。段清和百般不是滋味的告辭出城。夫婦二人一路駛回家中,豐鈺沐浴畢出來,已過了子時了。 安錦南靠在床頭看書,四周燃著明亮的燈燭,豐鈺抿緊了衣裳,磨磨蹭蹭地爬上了床。四目相對,氣氛沒來由緊張。安錦南有些貪欲,幾乎每晚都要弄到下半夜的樣子。 她著實是累極,尤其想到每每結束后帶著滿身酸痛掙扎著下床去沐浴,往往還沒清洗完他就又纏著要一回…… 豐鈺是真的有些吃不消。她身子骨看著健實,其實有很多的小毛病,長期心驚淺眠,多思憂慮,加上身上大大小小的舊傷,雪地里冰碴上跪出的膝蓋寒涼,手上那些凍瘡舊患更不必提了。 安錦南放下了手里的書。豐鈺順勢瞥了一眼,沒看清內頁,就只看著了用厚紙包覆的封皮。 安錦南湊近來,豐鈺立時緊張地僵直了背脊,他手一抬,卻是掠過她耳畔,扯下了她身后金鉤掛住的帳簾。 紅云紗帳,燭光朦朧,豐鈺心內嘆了聲,緩緩閉住了眼。 安錦南手撫向她腰后,克制地摩挲兩下,然后湊近她耳畔低聲道“睡吧?!?/br> 豐鈺被裹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倦意襲來,她睫毛闔上了。腦子卻還想著文心的事。 “我有一事,想求侯爺……” 安錦南低低“嗯”了一聲,手繞過她的前襟,拉開了中衣的領子。 豐鈺縮著身子咬住了嘴唇。 不輕不重地揉捏,羞得臉頰快滴出血來。 安錦南的呼吸有些粗重,盡力壓抑著道“說來聽聽?” 豐鈺忍著羞,道“我想幫文心,想認她兩個女兒,做我的義女?!?/br> 安錦南悶悶的“嗯”了聲,埋頭在她頸側嗅著她的發香,“行啊?!?/br> “未曾事先問過侯爺,便與文心許了諾……蒙侯爺眷顧,不怪我自作主張……”嘉毅侯夫人的身份,因著前綴是他,做主的也只能是他。豐鈺自己的能力,并不足以讓這個“義母”的身份變得特殊,而“嘉毅侯夫人”能…… 安錦南長長嘆了聲。將手掌從中衣中抽回,重新擁住她。豐鈺聽見他壓抑的低嘆“那你怎么謝我?” 豐鈺怔了怔,如何謝?欠他的早已還不完,她只有一條命,已經托付給他,還能再給他什么? 安錦南輕輕噙住她的耳尖,面色掙扎地道“下回……給我看……” 極低極低的字句順著紅透的耳尖傳入腦海。豐鈺緊緊閉上眼睛,咬住唇,許久許久,在安錦南以為她已經睡去了的時候,聽見她細如蚊吶的一聲“嗯”。 他嘴角勾了抹笑,眼角都蕩開了愉悅。想象那畫面,不由愈加興奮。軟玉溫香在懷,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安錦杰隨崔寧已練了幾天拳腳,在哭鬧哀求皆告無效后,安錦杰似乎認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只要侯爺不松口,就算她娘再怎么心疼他也躲不開崔寧魔鬼般的訓練。 清早天不亮,他就被從床上揪起來,與侍衛隊一起巡邏了侯府各處后,便到了cao練場練習基礎的棍法槍法。 崔寧手執軍棍在旁監督。不時出言道“七少爺這里不對,手再抬高?!?/br> “腿法不對,下盤不穩?!?/br> “這樣使不上力,我只需輕輕一挑,就能讓你失了兵器?!?/br> “腰,腰,需得沉下去,不對,不是這樣……” 等營里喊早飯了,崔寧還在吩咐他“先不要急,七爺蹲足了一個時辰馬步再去用飯?!?/br> 崔寧自己早上還有公務要處理,安錦南的出行需得他安排,于是喊了個小侍衛叫他看管著安錦杰,監督其必須扎完馬步才能走。 安錦杰沒一會兒就松了勁兒,軟硬兼施哄得那小侍衛準他去了趟茅廁。 卻在后園繞進了罩房里,尋到崔寧的床鋪就解褲子,口里念叨著“我叫你神氣!一個賊奴才,也敢來教導小爺?小爺不叫你知道小爺厲害,如何對得起你?” 還未及放水,一眼看見碼的整整齊齊的被摞旁露出帶鎖的匣子一角。 安錦杰好久不曾與狐朋狗友斗蟋蟀了,手頭亦緊,眼珠一轉穿好了褲子,爬上床去將那匣子摸了下來。 見上頭一只黃金小鎖。 這勞什子能防君子防不了小人,安錦杰取了只剪刀咔嚓一聲就剪斷了鎖。 里頭擺的卻不是黃金銀票。 但見一個木雕的小人兒,半舊的絹花,上有血痕的舊手帕。 安錦杰懊惱地正欲砸了那匣子,卻忽然眉頭一凝。 指頭伸進去,從最底層摸出半張殘紙。 上頭筆走游龍是半闕詩。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字跡…… 化成灰他也認得。 此人替他抄了不知多少功課。 是他的龍鳳胎jiejie,安瀟瀟。 崔寧那個賊殺才,竟敢……竟敢私藏她的東西! 第76章 清早安瀟瀟吃了早飯就去了侯府正院。和豐鈺并排坐在廳里聽了管事娘子們的回話, 又把近來的賬目理了一遍,忙活完已經快正午了。 中途安錦南叫人傳話回來, 說是午后用過飯才會回來,叫豐鈺不必等。安瀟瀟怕豐鈺一人在屋中覺得悶, 便留下來想陪一陪她。才用了兩口菜, 就見她身邊的侍婢彩蝶怯怯地走了進來。 “姑娘?!庇杂种沟乜戳素S鈺一眼。 “怎么了?”安瀟瀟淡淡問了句, 直覺是和自己親娘有關,許是又給安錦杰那混小子氣出個好歹,急需個替代品發泄怒火呢。 她對自家娘親十分了解,慢條斯理地拿了巾帕抹了抹嘴角。彩蝶硬著頭皮道“姑娘,太太發了好大的火, 命奴婢來請姑娘的同時, 也派人去請了侯爺?!?/br> 安瀟瀟動作頓住,覺得事情非比尋常。安二太太雖然為人嚴苛, 可對侯爺兄長向來是十分敬重順從的, 竟發怒到要驚動他? 安瀟瀟不由斂了眉“到底出什么事了?” 彩蝶道“奴婢也不知, 一早少爺進了房, 和太太說了幾句話,接著就見太太惱了起來,催促少爺去把侯爺請過來。少爺不肯, 太太就揚聲喊人來, 奴婢過來的時候, 還聽見太太在屋子里摔碗。姑娘, 奴婢覺得不安。太太雖然脾氣不好, 可……” 生氣成這樣,還是第一回 見。姑娘尋常無錯也要受些排揎,今日這般急赤白臉的找姑娘去,姑娘豈能討得好去? 安瀟瀟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滿不在乎的笑“我娘哪里是脾氣不好?”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嘲道,“她根本與我有仇?!?/br> 朝豐鈺歉意地笑笑“嫂子,那我趕緊去啦。否則待會兒我娘叫她身邊的嬤嬤們過來,可就不是‘請’我,而是提著我的耳朵去啦?!?/br> 豐鈺見她面上滿不在乎似的,卻瞥見她袖底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握住。 不由動了動嘴角,道“瀟瀟,要不我和二嬸告個罪,說你正幫我理事,晚點過去?”等二太太怒氣平息些再去也好啊,她是當面見證過安瀟瀟在二太太面前是多么不得意的。 別人家的內務不好插手,親娘教女并沒她的置喙之地,可安二太太明顯的重男輕女,對安錦杰是完全不同的愛護寵溺,這令豐鈺不免有些心疼。安瀟瀟是多通透的女孩子啊,知書達理又機靈可愛,誰人不喜歡她?怎偏她親娘卻對她百般嫌棄? 安瀟瀟不以為意地笑笑,朝她眨了眨眼“不用嫂子,你別擔心,對付我娘我就一味裝聾作啞,她罵完就完了,我又不能少塊rou,該怎么開心還怎么開心?!?/br> 起身推了把彩蝶“看你沒出息的,就把你嚇成這樣?還不快著去回話?小心她連你一塊兒收拾!” 主仆倆一前一后地出了去,豐鈺覺得不放心,喊來元嬤嬤到臨院去看顧下安瀟瀟。 安瀟瀟在豐鈺面前說的云淡風輕,可走起路來卻是腳步匆匆,她快步穿過庭院走入上房,一撩簾子見里頭靜悄悄的一片。安太太坐在稍間炕上,地上一左一右立著兩個嬤嬤,安瀟瀟沒來由心里一顫,待進去垂頭請了安,才要抬起頭,就聽上首安二太太的一聲厲喝“把這不要臉的蹄子給我帶回房去關了她!” 安瀟瀟眉頭一緊,下意識退了一步“娘,我怎么了?女兒有何錯,叫您說出這等話來……” 她話沒說完,兩個嬤嬤就走上前,一左一右將她手臂架住。 安瀟瀟眸色如火,失望地看著安二太太“阿娘,我是您親生的女兒,你究竟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