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安錦南笑了下,面上冰雪微霽,眼眸瞇起,意味深長地看著豐媛道“當真?” 豐媛此時心中大亂,早沒了初時的鎮定,她指尖不住地顫著,心里不安地想著,嘉毅侯怎會出現在院外?怎么可能?他剛剛明明在屋里,他明明就躺在那張雕花床上…… 豐媛張了張嘴,看看安錦南,又看看豐鈺,她舌頭打結了,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我……這……剛才……” 安錦南面色陡然一變,周身煞氣突生,朝卓鳴吩咐“去傳豐凱等一眾豐家掌事人過來!” 轉頭對豐鈺道“著人進去,將里頭那人揪出來?!?/br> 不等豐鈺吩咐,元嬤嬤已朝身邊幾個侍婢打個眼色,眾人匆忙進屋,從里頭扯出面色尷尬的崔寧。 安錦南似乎怒不可遏,冷聲道“你在此作甚?” 崔寧單膝跪地,咬著牙一臉為難“侯爺,屬下過來打點您歇午覺的宿處,本來身邊是有幾個婢子在的,不知怎么她們突然給人喊走了,屬下見屋里物件完備,正想出去,怎知二姑娘突然闖了進來,還……還……” 他偷偷看了豐媛一眼,之后的話沒敢再說。 安錦南面如寒冰,負手立在屋前。 他不再說話,那無法忽視的不悅,卻從他面容上清晰傳遞而出。 豐鈺嘆了口氣“崔寧,你可有……對我meimei……” 崔寧嘭地一聲叩頭下去,然后舉起左手豎起三指“屬下對天發誓,屬下從始至終,不曾對二姑娘有過無禮的行為。若有半句虛言,叫屬下立時腸穿肚爛而死!” 他誓言錚錚,擲地有聲,院中眾人看豐媛的眼色不由變了,甚至忍不住開始小聲的議論。 豐媛瞪大了眼睛,使勁跺了跺腳“你胡說!你胡說!剛才屋中的人,明明是……” “明明是二姑娘不管不顧的往里沖,屬下已經努力避開了,甚至還出言阻止,二姑娘卻不理會,非要……非要……”崔寧大喊冤枉,著急地道,“二姑娘,你非得逼著屬下把您剛才做的事說的話當眾說出來么?二姑娘,您就算……婚事不成,也不能用這種法子冤枉人呀!屬下在鄉間早已定親,二姑娘一口咬定在屋里發生過什么,難不成是要委屈自己,給屬下這無名小卒做妾么?” 他嘴快,嗓門又大,一番話不帶遲滯地說完,只氣得豐媛半個字都說不出。 安錦南哼了一聲,轉身就朝里走。 豐家的下人面色都不好看,知道侯爺這是不高興了。就有人偷偷的去飛報豐大太太,于此同時,豐凱帶著豐允和豐郢腳步匆匆地奔了來。 屋里,豐鈺坐在里頭的炕上用帕子抹著眼睛,崔寧跪在地上滿臉不忿,豐媛跺著腳不住替自己喊冤。安錦南坐在廳中桌前,手里端著杯茶,指尖摩挲著杯沿,一直不曾說話。 豐凱堆了笑臉進來“侯爺,下官治家不嚴,出了這等笑話,侯爺莫怪,下官這就將人帶下去,嚴加管教?!?/br> 又對豐鈺溫聲道“大侄女,你莫傷心,媛兒年紀小,一時慌亂說錯了話,你多擔待些?!?/br> 豐鈺重重拍了下桌案,從炕上站了起來。 她眸子微紅,先看了安錦南一眼,見他穩如泰山般坐在那,朝她遞來個柔和的眼神,她擰了擰帕子,凝眉走到廳中。 “得虧侯爺未曾先至,這才沒白白擔了惡名。媛兒年小糊涂,我能明白,可這等關系到自己閨譽的大事也敢拿來亂說,她平素到底受的是什么教養?” 豐鈺嗓子啞了,垂頭用帕子捂住嘴低低地咳了聲。 “我今日回門,侯爺是頭回進內園和各房的人見面兒,伯父伯母……唉,媛兒這般,難道咱們家的面上好看?” 這一天的鬧劇一場接著一場,不是巴結籠絡,就是強行栽贓,豐鈺心里真的覺得很窘。若非安錦南早知她家里是個什么樣子,她真的沒臉再出現在他面前。自己的娘家亂成一鍋粥,她的臉面又有什么好看的? 豐媛跺著腳沖了過來,攀住豐凱的袖子哭道“大伯父,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并沒有看錯,真的是姐夫……剛剛在屋里的人,根本就是姐夫!jiejie一心恨我,恨我娘,她是故意的冤枉我!這些都是她手底下的人,她說什么不行?” “你給我住嘴!”豐凱氣得胡須都豎了起來?!霸蕛?,把這不長眼的東西帶下去!” 豐允過來拉住豐媛,低聲勸道“快別說了,還嫌不夠丟人?惹惱了侯爺,你想全家跟著你受罪?” 他聲音壓得極低,只豐媛一人可聞。從他話音中,豐媛終于找準了其中關鍵,她大聲道“你們就只怕會惹惱他!豐鈺算什么?宮里伺候人給人提鞋倒夜壺的賤婢!不過攀上了嘉毅侯,你們便都當她是個寶!我明明才是那個無辜的人,你們為何都看不見?我不信!我不信天不長眼!” 她適才被崔寧堵得說不出話,這會兒又被自己家人指責丟臉,想到自己已經不可能再有好結果的余生,她索性豁出去了。 阿娘要搬出去了,阿爹冷待了她,與心上人的婚事吹了,想攀上嘉毅侯又不成,她還有什么想頭? 既然注定要下地獄,那就豁出臉去,求個痛快好了。 “豐鈺,你這不要臉的女人,你冤枉我娘,又來冤枉我!你給自己親爹下那種藥,害他傷了身子,你簡直不配做人!你以為你能得意風光多久?我咒你死!我咒你給你那克妻的丈夫早早克死了!你的兒女……不!你不可能有兒女!你這般歹毒,我咒你無子送終!豐鈺,你給我……” 豐凱不住呼喝,卻仍沒能阻止她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直到“啪”地一聲脆響傳來,座上的安錦南摔了杯盞。 豐允強行把豐媛嘴巴堵住,退后幾步,驚恐地看向震怒的嘉毅侯。 安錦南面染寒霜,眉頭凝起,眸色深重,他緩緩起身,高大的身軀居高臨下望著豐媛。 “你是在咒本侯?” 豐媛眸中盡是淚,她被豐允捂著嘴巴,如何都說不出話,只發出嗚嗚的聲響。 豐凱一揖到地,致歉道“侯爺,這孩子恐是因她親娘重病,急出了病來,您千萬別往心里去。是下官治家不嚴,侯爺放心,下官定給侯爺和夫人一個交代?!?/br> 他暗暗朝豐鈺遞了個眼色,希望豐鈺能幫自家說幾句話,豐鈺卻根本不曾看他,立在那里垂頭不知想著什么。 豐郢面色微凝,雙眸透出的盡是困惑。 他不明白,為何向來活潑可人的二妹,突然說出這樣的瘋話。 豐鈺是他一母同胞的meimei,私心里,他自是盼著她好。豐媛怎能用那樣惡毒的言語咒她? “交代?”安錦南冷嗤一聲,“敢問豐大人,如何交代?” “貴府淑媛指本侯對其不軌在先,侮辱詛咒本侯妻子兒女在后,豐大人覺得,本侯當如何才能平了這口怨氣?” “還是說,豐大人覺得自己如今做了本侯的長輩,就可隨意糊弄本侯?” “下官怎敢?”豐凱垂下頭,躬身跪了下去。 這一跪,引得屋中的豐郢豐允拉著豐媛,和一眾侍婢也都跪了。屋中就只余安錦南夫婦筆直立著。 “侯爺見笑,家中有女患了瘋癥,驚擾了侯爺和夫人,下官萬死難辭其咎,請侯爺責罰!” 一句話,定了豐媛的生死,豐凱猶懼安錦南不肯罷休,又加了一句,“今日失職人等,下官會一一審問清楚,重重懲處!” 安錦南朝豐鈺擺了擺手,待她近前,將她手握住了,聲音冷淡地道“你們均是鈺兒的親人,本侯原本……” 話鋒一轉,沒有說完這話,只沉沉地道“罷了!” 牽著豐鈺的手,提步朝外走去。崔寧跟著起身,揚手招呼眾從“侯爺和夫人回府,還不準備?” 豐凱慌得頭上汗珠直淌,恨恨地瞪了豐媛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屋中只剩下豐郢和豐媛,他站起身,緩緩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抹去了她腮邊的一滴珠淚,無比哀傷地道“媛兒,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豐媛冷冷笑著,用憐憫的目光看著豐郢。 “我為什么?你這話該去問你的好meimei,她為什么不肯放過我們母女?我做錯了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你們為什么一定要巴結她,她除了會伺候人,她還有什么了不起……” 話未說完,眼前白光一閃。伴著一聲脆響,左頰結結實實挨了個巴掌。 豐郢高舉著手掌,氣得渾身發顫。 “媛兒!”他含淚道,“原來,是我看錯了你!她是你親jiejie,她做了宮婢,是因為什么,你不理會便罷了,如何還能往她傷口撒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這樣惡毒?” 他對豐媛失望透頂,一甩袖子,咬著牙走了出去。 安錦南沒有騎馬,雕金的錦車之中,夫婦二人相偎而坐。 豐鈺沉默著,從院子里出來后,她一句話都沒說。 安錦南亦不開口,只伸出手臂,將她一點點的環住,摟入懷中。 許久,直到她心情徹底平復下來,才揪住他的袖子,啞著嗓子開口。 “原本在屋中的,是侯爺吧?” 安錦南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息。 豐鈺聽見頭頂低醇的嗓音,沉沉的響起。 “是?!?/br> 她閉上眼,掩住了波濤涌動的雙眸。緊緊攥著他的前襟,遲遲不再問話。 安錦南撫了下她的鬢發,淡聲道“你覺得,本侯會對她如何?” 車中沉默下去,豐鈺不肯問,安錦南也沒有再說。待馬車駛出巷子,卻在轉角處急急剎住。 外頭一個急切的男聲傳來,慌亂地喊豐鈺的名字“鈺meimei,是你么?” 安錦南眸色一凝,下意識看向車外。透過細細的簾幕縫隙,一眼看到道旁攔住他們去路的男人。 文嵩。 安錦南面色沉了下來。 第72章 崔寧咬了咬牙, 朝車旁跟著的小環打個眼色。 意思是在問“這什么情況?” 鈺meimei?文家二公子吃錯藥了不成?車里可還坐著侯爺呢。當著人在街上攔車冒犯侯夫人, 膽挺肥啊。 小環沒懂崔領衛的擠眉弄眼,她蹙了蹙眉, 下意識看向車廂。 察覺到身上環著的那只手明顯僵了下去, 豐鈺挑眉看了安錦南一眼, 見他也正望著自己, 半瞇著眸子微挑眉, 嘴唇抿住嘴角似笑非笑, 目光和表情均是冰涼涼的。 豐鈺張口想說點什么,卻聽外頭的聲音更近了,似乎隔著重重護衛, 文嵩正往這邊擠來,口中叫道“鈺meimei, 請你允個方便,在下有事想求你幫忙……” 一只細白的手從簾幕中伸出, 文嵩喜出望外,又喊了聲“鈺meimei”, 卻見那手才挨了下簾幕, 就被一只修長的大手握住給拉回了車內。 文嵩怔住的同時,聽見安錦南無波無瀾的聲音。 “文公子, 慎言?!?/br> 文嵩著實未料到安錦南會在車內。他縱馬疾馳而來, 是見到車駕旁的小環才知車內是豐鈺。一時慌亂沒想太多, 情急下, 那聲熟悉的“鈺meimei”便脫口而出。此時他重新看了看周圍, 一應侍衛扈從,鐵甲粼粼駿馬重重,豐鈺一人在內,何須此等排場,又想她今日乃是婚后三日,正為著回門之禮,嘉毅侯作為夫婿,又怎會不隨行? 文嵩漲紅了一張臉,理智稍稍回復。他張了張嘴,結結巴巴地道“不知侯爺在內,下……下官失禮……” “文公子?!避噧褥o默了一會兒,豐鈺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似乎嘉毅侯夫婦較勁片刻,最終乃是侯夫人豐氏勝出。 簾幕掀開,露出豐鈺半張側顏。 文嵩心思單純,行事是有些魯莽,可他乃是良善重情的性子,豐鈺相信他不會無事生非故意要叫她為難。 “出了何事?” 鐵甲護衛卸了刀劍,文嵩得以靠近馬車,他有些掙扎,從車窗中清晰看到安錦南不大高興的臉??伞Я艘а?,垂頭道“鈺……夫……夫人,我meimei文心出事了,此時情況兇險,我飛馳回來,想替她求個神醫。因想到鈺、夫人您,曾為她引薦過一名大內御醫,一時心急,這才失了禮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