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眼前的他,再看不見舊日那冷漠狠絕的模樣。他溫柔地愛寵,沉重的她幾乎承受不住的那么多,那么多。 豐鈺不知如何回應,唯有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脊。 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的安錦南似被陡然驚醒。他細密的吻突然變得瘋狂。 她知道知道即將發生什么。 關貴人雖不甚受寵,每每皇帝與宸妃有了齟齬,就會宿在關貴人的宮內,隔著一道明黃色的紗簾,她就守在側殿之中。 如今…… 她亂七八糟的念頭還未從腦中甩脫,就驟然感到一抹痛意。 她仰起臉,眸中水汽朦朦,淚珠不受控制地落下。 疼痛不是不能忍耐,更多的是羞恥。 是對二十五年堅守的清白的告別。 她這并不愉快的一生,終將在某個男人的身側開啟另一幅茫??床坏奖M頭的新篇。等待她的會是什么? 生離和死別,寵溺或疏冷,色衰而愛弛,她會有怎樣的余生? 豐鈺嘴唇已咬得沁了血色,她掙扎扭動著,口中溢出殘破的輕喚,“侯爺……” 低啞破碎的嗓音,帶著藏不住的澀意和怯弱,似哭似訴。安錦南抬眼望著她,嘴唇輕啟,咬住她的耳尖,將熱氣噴在她頸側,低低的誘哄“稍忍一忍……” 她睜大眼睛,透過朦朦的水霧看向帳頂。 她什么都看不清,大紅色云紗帳上,夜明珠發出淡淡的幽光,在她眼前漫成一團氤氳的霧。 男人冷峻的臉亦在她迷離的眼前模糊了形狀,她沒力氣了,掙不開,逃不掉,睜大含了泉水的眼睛,睫毛輕輕顫動著,最終認命地松開了緊攥的拳…… 天光自半透的窗紗射入進來,床帳半開,從里伸出一只細白的手。 豐鈺頭昏腦漲地想起身,一只健碩的臂膀橫來,箍住她將她撈了回去。 昨夜的旖旎記憶回籠,她臉燒似火,扣住他手腕,小聲道“侯爺,今日還要祭祖……” 婚禮畢,按律是要給父母叔伯和宗族的長輩們奉茶的。安錦南這一脈只余他一人,其余族中人,除安二太太一房,皆與他血緣不深。加之他高位若此,自帶了幾分懾人威嚴,如今安氏一族以他為首,他的妻子,自是不需在人前跪地聽訓的。 禮成后,便入祠堂寄名,豐鈺的姓氏,從此在前添一“安”字。安豐氏,盛城安氏宗族主母。 這個身份多少有些沉重。幾十年前安錦南一脈遷入京城,如今人員凋零只余他孑然歸鄉。此番終迎了續弦,從此添兒育女再茂枝絡。豐鈺身上的擔子,不輕…… 加之安錦南刑妻克子之名在外,更在這壓力之上,再添一縷陰云。 安錦南半瞇著鳳目,觸手涼滑的香肌,細嗅,那冷香淺淺淡淡的縈繞在鼻端,撫了撫她的嘴唇,他聲音沙啞地開口“用的是什么香?” 太特別,一隔五年,總難忘卻。 多少夢境中,這獨特的清香撫慰了他的孤絕。似乎頭痛欲裂時,這冷香有著熨帖人心的功效…… 豐鈺別扭地逃避著他的手。昨夜那紅燭燃了一夜不曾歇,可到底光線昏暗,自己又在百般的掙扎羞怯。此刻意識清明,陽光灑進來,自己這樣子,太過扎眼……她擁著錦被,半是別扭半是敷衍地道“是我自己調的,用了些藥草,有寧神之效……” 更多的,是冰涼凜冽的清苦味道,能讓她清醒,不致在任何時候犯糊涂…… 安錦南低低笑了聲,大手抓住錦被一角,將豐鈺從被中扯了出來。 他翻身覆上,在她頸側輕哼道“本侯很喜歡……” 豐鈺驀地把臉一紅,伸手推向他。 眸子不悅地盯著他,眼里的嬌軟羞怯和恐懼卻是藏不住。 清冷如她,原也有如此無助嬌弱的時候…… 安錦南唇角勾了抹笑,才要啟唇吻落。 窗外傳來韓嬤嬤沒有半點情緒起伏的聲音。 “夫人,時辰差不多了!” 豐鈺大窘,手上用勁,一把推開了安錦南。 她如受驚的小獸,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本就是臉皮薄的,不想這新婚的頭天,就因賴床給人來喚起…… 第64章 豐鈺裹著錦被, 想開口喚小環進來,回神驚覺自己如今的模樣, 赧然地咬住了下唇。 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是侍奉梳洗的侍婢們到了廊下。 安錦南眸中熠熠光輝暗淡下來,面色沉沉地披了袍子。 門被推開,外間魚貫而入一行端著巾帕熱水的侍婢。水仙正欲端水走來, 安錦南回眸見豐鈺緊緊揪住錦被一臉的緊張為難, 忙斥了一聲“候著!” 知她臉皮薄,他私心里,也不想那妖嬈身段給他以外的任何人看去。 豐鈺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凌亂的衣裳散落一地, 她抿了抿唇,紅著臉伸出細白的雙足趿了繡鞋。 安錦南喉結滾了滾,強行別開頭去。卻聽身后一聲輕呼, 似乎是豐鈺腿軟, 幾乎摔跌在地。 他本是面色黑沉,突然被她這幅樣子取悅,胸腔里發出一聲悶笑, 上前將她腿彎一挽, 打橫抱了起來。 豐鈺臊的滿臉通紅,想到昨夜已然那般親密,自己今生幸與不幸, 便都系于這男人一身, 強忍羞意沒有掙脫, 展臂圈住了他的脖子,小聲道“能不能喚小環進來?我想沐浴……” 羞臊得不敢看他,錯眼了向那狼藉不堪的床帳,低低地又補了一句,“別叫他們進來……” 半是哀求半是撒嬌,又是他不曾見過的風情。 安錦南胸腔劇烈躁動起來,眸色深深的,額頭抵著她的頸側,好一會兒才平息了意念…… 心里有些怪責韓嬤嬤,做什么清早便來掃興。才好些的面色又沉了下來,將她抱放在椅上,隨手翻了件袍子給她,闊步走出內室,低聲吩咐了兩句。 豐鈺聽見外頭那些人散去的聲音。安錦南折了回來,深深望她一眼,面色似乎有些掙扎,待聽見小環輕喚“夫人”,他才抿了抿唇,邁步走去了后面的凈室。 熱水很快備好,留給豐鈺的時間不多。她匆匆擦拭干凈,換了衣衫出來,小環已將床褥收拾整齊。安錦南身穿銀色墨藍紋錦衣,玉帶緊束,一絲不茍地坐在桌前飲茶。聽見屏風后響動傳來,他挑目朝她看去。 經由昨夜旖旎,似乎有什么東西如根芽一般破土而出,她瀲滟的眸子盈了細碎的陽光,明媚而耀目。素凈的剛洗過的臉上沒施半點脂粉,卻是意外的引人。 朱唇微啟,似乎瞧見他有些驚訝,那唇瓣還帶著些許紅腫,貝齒微露,不由讓他憶起昨夜她弱不能受時輕輕咬住他肩頭時的嬌怯。 小環上前替她披了外袍,兩人視線暫時被阻隔住。而他目光一直未離她的身影,看她坐在妝臺前解散了頭發,緞子似的青絲,柔順地披在背后。 他突然有些懊惱。 怎從前不曾發覺她是這樣秀美,只覺她樣貌平凡,甚至在心底里稍稍的嫌棄輕視…… 是從何時起,開始對她有了別的心思? 抑或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想及這話,不由唇角勾了抹苦笑。 他連自己是如何栽在她手里都不知,他這個威名赫赫的嘉毅侯,也是可笑至極。 十年清苦,若早知自己會對她動念,當年宮中,何須讓她受那些苦楚? 早在五年前的武英殿,他就該下了手,將她覆在身下,百般韃|伐…… 念頭一起,心里貓抓般難捱。他唯有板了臉孔,腳步緩慢,其實心里無限掙扎地走了出去。 嘉毅侯一去,屋中沉悶的氣壓陡然松了不少,小環見豐鈺眼底有些泛青,不由心疼地道“夫人換了地方,定未休息好?!?/br> 豐鈺確實沒休息好,卻不是因為換了地方。她臉上不自然地紅了一片,垂頭沒有答話。 小環咬住嘴唇,從袖子里抽出一張帕子,疊成整整齊齊的一團,遞到豐鈺手里?!胺蛉俗孕辛糁??” 元帕本是要給夫家的女性長輩們看驗過,豐鈺沒有婆母,二太太是隔房的又不理事,她才要伸手接過,就聽外間簾子輕響,韓嬤嬤走入進來,沉著面孔持了個空空的托盤,“請姑娘將東西交與老身?!?/br> 豐鈺眸子一閃,如何聽不出韓嬤嬤對她的防備和敵意? 上回侯爺受傷,韓嬤嬤只差沒有指著她的鼻子斥罵…… 小環怔了下,看向豐鈺,見她點了頭,才將那帕子小心地置于托盤之上。 上面點點殷紅,在潔白的絲絹之上,看來有些刺目。 坊間那些不堪的傳言,該在今日落幕…… 韓嬤嬤朝豐鈺持了一禮,道“族中幾位太太、奶奶皆到了,已等候夫人許久?!?/br> 這話說得有些不留情面,似在直斥豐鈺的遲起。 豐鈺原本心內還有些窘迫,畢竟是新婦,昨夜的一切都是慌亂而難堪的,這般在人面前被頻頻提及,是個閨女都掛不住臉面。 可韓嬤嬤這般,倒叫她橫生了些許底氣。 她淡淡一笑,慢條斯理地攏了攏鬢發,回轉身含笑溫聲道“不必急。初次見禮,太慌忙,反墮了侯爺的身份?!?/br> 她說話的語氣極柔和,幾乎聽不出有何不悅。 韓嬤嬤眼角微顫,卻是知道豐鈺這話的重量。 安家以嘉毅侯為尊,便是那些族里的長輩,也不過是安氏旁支……嘉毅侯念舊情,給幾分薄面喊一聲叔伯嬸娘,若不念舊情,大可不顧。她身為侯夫人,本就不該伏低做小早早的去奉茶請安。 韓嬤嬤的指摘,幾乎站不住腳。 韓嬤嬤抿了抿嘴唇,眸中飛快的閃過一絲不屑。 她不是那等看不得人好的惡人,卻對豐鈺沒法放下介心,從侯爺回鄉至今,是在豐鈺出現后,侯爺才添了許多麻煩。流言也好,刺客也好,幾乎樣樣都與豐鈺脫不掉干系。且豐家的行事作風為人不齒,不惜自毀聲名,強逼嘉毅侯承情負責任…… 侯爺自小凄苦,身邊沒有近親,唯她一人常年相伴,她心里,待侯爺比親生子女更甚。 韓嬤嬤沒再說話,垂頭退了出來。在廊下卻見安錦南立在那,韓嬤嬤上前一步,剛要持禮。安錦南扶住她手臂,視線落在那扎眼的元帕之上,兩指一捻,將東西收入自己掌心,淡淡瞥向嬤嬤,什么話都沒說。 韓嬤嬤頭上滲出一層汗,侯爺沉默的態度比當面斥責更令她難堪。 適才屋中說話聲,以侯爺的耳力自是聽到了。 韓嬤嬤膝蓋一軟,正欲請罪,安錦南卻步子一提,自她身側走開了。 她冷汗直流,望著空空的托盤咬住了牙根。 安錦南將帕子收進袖中,立在門前靜靜地候著豐鈺從內出來。 大紅色裙擺輕蕩,隨云髻上綴著珠玉,她薄施粉黛,踏過門檻朝他走來。 如今看她,眼角眉梢盡是風情。熟透的果實一經采摘,那四溢的香氣再難遮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