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安錦南有一句話說得沒錯。 豐家將她推到如今這個境地,用流言污了她的名聲,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好的姻緣。 她終會在無數的惡意中艱難求存,為一絲喘歇而毫無尊嚴地伏跪在他身前,求他庇護…… 豐鈺抿了抿嘴唇,抬眼輕輕一笑,不甘的淚珠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活著,從來不易。 深宮十年,她被人死死踩在腳底,如泥般被踐踏時,什么屈辱不曾受過? 安錦南聽懂了她的意思,本沉迷在甜膩的躁動的情緒中的那顆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倏然松開了對她的掌控,任她如逢大赦般迅速避了開去。 他轉過頭,凝眉望著她道“在你心里,本侯……” “我如何想,重要么?!必S鈺抱臂立在門畔,似乎隨時做好逃逸的準備。 安錦南扶額,低低地笑了。 他緩緩朝她走來,心中有些懊悔。 安瀟瀟教他的那些話中,他原來還是忘了一句。 “豐鈺?!彼裆行碗s,似不耐,或是別的。 他抬手牽住了她按在門上的那只纖細的手。溫熱干燥的掌心將她小巧的指頭包裹住,帶到自己胸口處,“你難道看不出,本侯對你的心?” 似乎覺得這句話并不能完全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他續道“本侯想你一直在侯府,不必這般麻煩地頻頻想法子請你過去?!?/br> “本侯府里的鑰匙都給你管著?!?/br> “本侯想……跟你……”他挑眼看她,眸中灼熱的渴望似有將人灼傷的力量。 豐鈺本是恐懼不安,又惱怒而不忿,他說這句時,她卻驀地把臉一紅。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 “想跟你……做夫妻……”他艱難地把話說完,萬年不融的冰山臉難得染了抹可疑的紅。 心里莫名地厭惡著,做什么女子非要聽這種羞人的話。他表現的難道不夠明顯,身體的反應不夠直接?她在宮里伺候娘娘,怎會不懂這些?還非得直白說出口,才覺得他的誠意夠? “本侯……思你甚久……” “別說了!”豐鈺打斷他,他說的都是些什么?登徒子都沒這么厚顏,他堂堂嘉毅侯,能再無恥些么? 安錦南嘆了口氣。 他也不想說??砂矠t瀟再三囑托,定要說的那句…… “本侯……傾慕于你……數年……” ## 夜色深沉,豐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安錦南白日說得那些話真的太奇怪了。 她不曾想過,也未曾察覺。 一直以來,習慣了他高高在上的姿態,她心里總是有些屈辱不甘。 今天,他俯下身來在她耳畔溫聲低語,要她安心待嫁,說萬事有他…… 這……也太讓人毛骨悚然了。 周氏傍晚又過來一趟,話里話外不外是逼她許嫁的意思。 豐鈺知道,此事從不由她。 安錦南不是鄭英,也不是應瀾生,豐家是寧可貼錢也愿將閨女嫁他。遑論他送來的禮單沒半點怠慢之意。 可心里有個坎,她覺得過不去,真過不去。 她從沒想過自己和安錦南會有情感上的糾葛。 從理智上,她知道做這個侯夫人的機會是難得的,是對她有利的。安錦南偏居盛城,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沒人會找不痛快,給他的夫人氣受。 沒有婆媳關系妯娌關系的煩惱,他獨居,與安府隔著一道高聳的院墻。 論外貌,安錦南氣質雖沉郁了些,面容柔和起來時,也是能叫人贊一句俊美的…… 可感情上,她真的無法接受,她一直防備算計的人,成為自己的丈夫。 更多的是來自懸殊身份所帶來的憂心。 他的這種喜歡,停留在rou體表面的沉迷,能維持多久? 他那般自大,會真的如他所言一般,不強迫她,疼她,寵她,將她捧在手心里呵護? 這……光是想想,霸道囂張的嘉毅侯,和曾做過奴婢服侍過他的自己,這種組合,膩膩的貼在一起……足以叫豐鈺汗毛倒豎。 安錦南行事,便如他本人一般,不可理喻! xx 昏暗的刑房里,莫千言已經獨個兒坐了二十多個時辰。 她身上衣衫完好,沒有受半點傷,趙躍命人將她丟棄在這,鎖了牢門,不給飲食,也沒有方便的地方。耳畔只聽到周圍隱約的慘叫,入目四周墻上沾滿粘稠發暗的血,不知已干涸了多久。地上鋪著干草,不時有什么窸窸窣窣的響聲在草層之下。 她緊緊抱住自己,縮在墻角。 哭過,喊過,要求面見嘉毅侯,沒一絲回應。 是自己喉嚨已經喊破了,嘶啞了,也沒了力氣,才漸漸的不出聲了。 她不懂,她分明什么都沒做。嘉毅侯憑什么囚住她,將她遺棄在這? 她這樣貌美,任哪個男人見了她不是意亂情迷?緣何這嘉毅侯府的人都是這么的怪異?他們是眼瞎了?任她百般嬌呼,都能硬下心腸不理會? 饑餓和口渴,孤獨和絕望,快把她壓垮。 此時此刻她突然無比的思念應瀾生,那個待她如珠如寶的男人…… 若他在此,他怎么會忍心看她如此無助? 若他…… 莫千言的眸子冷了下去。 若他拼著不要名聲強娶了她。她又何至今日,龜縮在那小小的清風觀中,做個見不得人的寡婦? 他最愛的還是他的家族,和他自己! 她好恨啊。恨這世道不公。 憑什么生來她就比旁人坎坷?她有這樣一張絕色容顏,這樣一具美麗妖嬈的身子,為什么那些不識抬舉的男人,一個個地都棄她不顧! 誰不想錦衣華服,誰不想呼奴喚婢?誰不想做個永被人托在掌心呵護的嬌女子? 為什么這一切對她來說就那么難? 枯燥的修行生涯快將她逼瘋了!那些個承諾要娶她的無恥男人,一個個膽小如鼠,聽說她要做正室,央他們休了家中正房,就再也不敢來見她…… 可笑,這些男人太可笑了! 正胡思亂想著,外頭忽然傳來整齊的請安聲。 莫千言騰地站起身來,因蜷縮太久,她雙腿麻木得沒了知覺,膝蓋一軟重新跌了回去。 門被從外打開,安錦南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莫千言仰望著面前的男人,他是那樣高大威武,器宇軒昂,他生來高貴,自帶了旁人不敢冒犯的沉沉威嚴。他又這樣的冷峻而朗俊,立于昔年街頭的百花會上,令周遭無數的儒生公子都黯然失色。 莫千言凝了眉頭,嬌嬌婉婉地爬了起來。 “侯爺……” 一聲低喚,帶了無盡的嬌媚。 她身姿宛若無骨的蛇,蹭在他腳邊,欺霜賽雪般的手腕從寬大的道袍袖中露出,又柔又怯地攀上他的小腿。 臉頰蹭在他膝頭,抬起水光盈盈的眸子,又喚了聲。 “侯爺~” 第56章 安錦南垂頭,伏在他腳下, 楚楚可憐的女人用含了清泉一般水盈盈的眸子仰望著他。 她是那樣羸弱、柔美, 白皙的面容雖染了淡淡的灰跡, 仍是瑕不染瑜, 小巧的下巴微揚,從口中溢出低低的求懇, 每一個字都含了媚, 好似面前之人不是將她囚禁于此的壞男人,而是她深深戀慕著的情人…… 安錦南順著她潔白柔滑的臂膀,看向自己被攀住的膝蓋。 原本面無表情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崔寧在側瞥見, 忙把頭轉了過去。他艱難憋著笑, ——侯爺最厭人觸碰, 這女人多半討不到好果子吃了…… 卓鳴奇怪地看他一眼, 自行上前,刷地抽出刀來,雪亮的刀刃直指美人頸窩, “放開!” 眼前忽然殺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將莫千言嚇了一大跳,她轉頭看了眼卓鳴,眸中盈了委屈的淚,又仰起頭對著安錦南嬌呼“侯爺,民婦究竟何處得罪了侯爺?還望侯爺明示?!?/br> 耐不住周身氣壓陡然直降, 和那明顯刺得更深的冰涼刀刃威脅, 莫千言不著痕跡地收回雙手, 捂住臉低低哭了出來。 “民婦……不過是個落魄的修行之人,不知犯了何罪?” 她聲音低低柔柔的,哭起來肩膀一抖一抖,細弱的身子跟著輕顫,弱不勝衣的模樣真真是我見猶憐。趙躍身后跟著的幾個行刑手都不忍瞧了,垂頭低眉怕自己待會兒狠不下心腸。 安錦南揉了揉眉心,有從人搬來一把大椅子,他在上坐了,莫千言稍稍抬眉,就見面前一字排開一群兇神惡煞的男人,以安錦南為首,個個兒用不滿而嫌棄的眼神望著她,好像她真的做過什么十惡不赦的事。 她抿了抿嘴唇,剛才問過安錦南的話不曾得到答復,從進屋起,安錦南一句話都沒有說。 崔寧見安錦南眉頭已經皺得快打成死結,知道差不多該辦正事了,他正了正色,走上前,從懷里丟下一冊卷宗,扔在莫千言身前。 “你先別忙哭,”他輕聲道,“看看這個,自然知道侯爺何事找你?!?/br> 莫千言拾起卷冊,略略翻了一遍,她嘴角暗自勾了抹輕嘲,卻在抬眼時,極快地將神色隱藏好,只仰起一張絕美的芙蓉面,桃花泣露般搖首喊冤“我……我沒有……這些人,我根本不識,不是我……我沒有!您相信我,侯爺,我與您無冤無仇,緣何要傷害您?設伏殺人這種事我怎么敢?我是修行之人,我平素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侯爺,您信我!” 她膝行上前,欲揪住安錦南的衣擺,安錦南眸子一縮,卓鳴立即上前,抽刀將她前路阻隔,“且??!” 莫千言淚水爬了滿臉,仰頭哀傷地看向眾人“我只是個弱女子罷了,為何要將我牽連進來?是誰要害我?”